第73章
魏思成蹲在客廳, 反按着小算盤, 在地上‘嘩啦啦’‘嘩啦啦’滑來滑去。他滑也不是亂滑,順着地上竹簾影子,想象那是一條大路。
“籲~建安到,上雲錦~”小算盤停下,小家夥像模像樣一邊報地名,一邊從地上抓點東西放到‘車’上。建安雲錦天下聞名。
青娘從賬冊上擡頭, 看着小兒子, 心裏軟軟的笑着問:“建安過去到哪裏?”
小家夥擡起頭反問:“哪要看你往南往北還是往東?”
褚青娘将賬冊反扣過去,嘴角含笑細想, 不等她想出來往哪個方向, 小家夥已經等不及了, 抓起小算盤‘噠噠噠’跑過來。
魏思成繞過桌子,撲到青娘腿上, 仰着頭大大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學着店小二的調子:“客官想去哪裏,我們商隊可以載客, 安全有保镖哦~”
褚青娘直接想笑, 鄧文蘭說她死要錢, 她這小兒子才三歲多, 就能想出順道載客這種事。伸出雙手将兒子抱到腿上,褚青娘笑着引導兒子:“小老板要載客,如果我是壞人怎麽辦?比如混進你們商隊,給你們下藥, 然後偷走你們貨物。”
魏思成眨巴眨巴眼,狡辯道:“可你是娘啊,貨都是你的,你偷自己幹嘛?”
所以我搭自己商隊還要錢?褚青娘對自己小兒子的‘急智’實在無語。
魏思成一看賺錢的生意要‘黃’,撒嬌耍賴直搖褚青娘袖子:“一是一、二是二,這趟生意我是掌事,就算娘是東家也要給錢!”
好吧,褚青娘笑着問:“那我去黃州要多少錢?”
黃州?小家夥偏頭,皺起濃濃的黑眉毛。小孩子的眉毛一般都是淺淡的,可魏思成像極了外祖父,一雙濃眉又黑又亮。
黃州?魏思成将建安周圍想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建安往南過柳川到黃州,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都不夠馬錢,褚青娘微笑:“黃州出什麽?”
這些東西魏思成常聽褚青娘,和商行把頭講,昂起肉乎乎小胸脯,驕傲極了:“柳川沒有特産,但是柳川綠水垂柳特別好風景;黃州産稠酒,不過稠酒旱地不好運,可以在當地嘗一些……”
褚青娘笑盈盈看着小兒子驕傲的模樣,這孩子确實值得驕傲,小小年紀記性極好,腦子也靈活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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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咱們去黃州吧,喝稠酒。”魏思成拉着褚青娘袖子撒嬌。
褚青娘刮刮小兒子鼻子:“上次不是說要去西域嗎?”
魏思成還沒搭話,客廳竹簾閃動,珍兒捏着一封信急匆匆走進來,雙手呈上:“夫人,程先生快馬來信!”
藍色信框,一匹黑馬狂奔,這是三子珍最頂級快信,沿途換人換馬,信不能停日夜飛馳回來的。這信一日一夜能行近九百裏,比八百裏加急還快。
褚青娘接過來打開,一行行看下去,看完一遍再看一遍,褚青娘站起身——魏思成在這方面很有眼力,早就從母親膝頭滑下去,自己去玩小算盤。
“更衣備轎,我要去一趟宜王府。”
珍兒一邊領命,一邊問:“出什麽事了,要宜王出面?”
褚青娘眉眼閃出篤定光彩:“先生要吃下劍蘭馬場,這事須得兵部簽章。”
珍兒倒吸一口冷氣,連忙下去忙碌,叫劉嫂、□□桐、遂意進來伺候。
劍蘭馬場燕州楚家最大的馬場,占地近千畝,拿下這個馬場,燕州楚家再沒臉稱為楚半山,燕州十大家也不再有他們名號。
劉嫂春桐還沒進來,遂意帶着幾分意外喜悅挑着竹簾進來:“夫人,唐大夫先快馬回來了,還帶了一位西域大夫!”
唐百病?褚青娘壓下興奮,連忙道:“快請。”
話音未落,唐百病已經笑呵呵進來:“褚夫人一別經年,您一向安好?”
一個曬成醬色的唐百病,站到褚青娘面前,另外還有一個深目高鼻,一身白色長袍的異域男人。
“你是西域伯伯,我能摸摸你胡子麽?”童真的聲音從地上傳來,魏思成撲到西域男人腿上,好奇的往上看。
西域男人抱歉的對褚青娘笑笑,架着魏思成胳膊将小孩兒抱起來:“當然可以。”很怪異的口音,不過能聽懂。
魏思成大大的黑眼睛裏滿是驚奇,驚奇于濃密卷曲的黑胡子,驚奇于茶褐色眼睛,還有人家頭上一圈圈繞成的包頭。
唐百病笑着替褚青娘介紹:“這位是木法,是西域王的專屬藥師,這次來咱們大虞學習醫藥。”
木法抱着魏思成微微彎腰:“褚夫人好,願真主與您同在。”
褚青娘看向唐百病,用眼睛詢問該有的禮節,唐百病悄悄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笑着點頭。褚青娘從桌後出來,雙手合十笑着欠身:“貴客從遠方來,青娘蓬荜生輝,也祝願真主與您同在。”
木法笑容有多幾分真誠和喜愛:“您真的和唐大夫說的一樣,美麗又聰慧。”
褚青娘笑着伸手:“兩位請坐,”然後吩咐春桐上茶,又吩咐珍兒,“給唐大夫和木法藥師安排最好最幽靜的住處,以及廚子、下人;還有他們要的所有藥書、藥材,三子珍一律鼎力提供。”
唐百病驕傲自得的跟木法吹牛:“我沒說錯吧,只要來找褚夫人,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木法抱着魏思成衷心欠身感謝:“感謝您的仁慈和大度。”
褚青娘也坐着欠身,謙虛笑道:“青娘所做不過微末,您和唐大夫,為了醫術辭別故鄉跋山涉水,造福萬千百姓,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人。”
不一時映霞苑主客談笑融融,中午時褚青娘留客吃飯,讓散學的褚童作陪,十三歲的小秀才引的唐百病驚奇連連,又是跟木法一通吹。
不過最讓木法驚嘆的,是最後一道主菜:烤羊排,撒着厚厚的孜然、香料,濃郁的家鄉味,讓木法幾乎湧出淚花:“褚夫人真的是我見過的,少有的,極其少有的……女性。”他想不出合适的贊美詞彙。
聰慧、體貼、善解人意,這些都有,可是不足以形容褚青娘身上,那種寧靜下的大漠一樣的廣博,讓人感覺非常舒服。
“我都不知道褚夫人,什麽時候安排的這道菜。”木法最後感嘆,“也不知道褚夫人在哪兒找的廚師。”
褚童隐着一點驕傲,以晚輩禮解釋:“異寶閣有大虞最全的西域東西,從香料、珠寶、樂師、舞女到廚師。”
木法一邊贊嘆要去異寶閣看看,一邊享用了來大虞後,最舒服的一頓飯。
下午褚青娘親自将客人送到門口,看着唐百病、木法登上商行馬車才轉身回府,回到府中即刻快步行走:“立刻備轎!”
程萬元還十萬火急等在燕州。
青呢小轎急匆匆進了宜王府,宜王聽了略微想了想,讓人拿了自己名刺:“去兵部黃主事和柳侍郎家一趟,麻煩他們回班房蓋個簽章。”
褚青娘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确實晚了,可是商場如戰場,這簽章早一日到,變故就少一分。”
宜王笑道:“岳母不用如此客氣,改日我請兩位兵部大人,小酌一杯也就是了。”
“需要如此鄭重?”褚青娘有些疑惑,宜王再怎麽低調,那也是當今萬歲親子。
宜王笑了笑,正要說什麽,劉安進來啓禀:“王妃聽說濟國夫人來了,過來求見王爺。”
宜王忍俊不住,笑着對褚青娘抱怨:“您看看,還是這樣,相見您就直說,偏偏說求見我。”
正說着魏思穎已經在宮女簇擁下進來。二十歲的少婦嬌嫩如十八,偏偏因為生育,又比十八多了幾分韻味,金玉和宮裝更讓她,顯得高貴不可多得。
宜王嘴角笑容還在,只是眼眸深了幾分。
魏思穎請褚青娘去自己屋裏坐,娘兒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先說岚兒能巍顫顫走一兩步,又說玲珑坊最近生意,最後魏思穎又問鄧文蘭的事:“誠意侯夫人最後到底定慕北侯家姑娘,還是勇武候家女兒?”
褚青娘笑着分析:“慕北侯家向來一團和氣,姑娘也好涵養,家裏姻親多是不錯的,可鄧夫人要的是宗婦,那姑娘少點殺伐之氣。”
“所以定了勇武侯家姑娘?”
“嗯”褚青娘笑眼看着自家女兒,二十歲的女孩兒,盛開的芍藥花一樣,臉頰嬌嫩暈紅,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有多舒心。
有夫君寵着,有嬌兒繞膝,有玲珑閣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褚青娘只望着女兒能這樣平順安穩一輩子。
宜王坐在書房,眉頭雖然平順,眼神卻有些沉沉,嘴巴抿起,一只手虛虛握着放在書桌上,不知心裏想些什麽。
“王爺”屋外傳來劉安的聲音。
“進來”宜王放緩神色。
劉安抱着拂塵進來,臉色有些難看:“事情沒辦成。”
“什麽?”
劉安握了握拂塵柄,艱難開口:“黃主事和柳侍郎已經換了官服,回到班房簽章都蓋好了,可是胡主事忽然過來,說這不合規矩,需得兵部派人去燕州實地核查丈量,記錄在欄馬匹後才能簽章。”
流程是這樣沒錯,但有宜王面子,完全可以先簽章再補做,這完全是件小事。
宜王眼睫微垂:“胡主事身後是誰?”
劉安臉色更難看,低低咬出兩個字:“明王”
宜王點點頭:“請岳母過來。”
褚青娘笑盈盈跟女兒屋裏出來,跟着劉安到了書房,進去就察覺氣氛不對:“怎麽?”
宜王深深吸了口氣,擡擡下巴示意劉安,劉安臉色立刻變得不齒,帶着嫌惡:“大公子抓周那天,明王避過人在假山後死死盯着王妃。”
也許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尤其魏思穎現在比當年更有韻味。
劉安動了動拂塵,強自忍耐趕狗的欲望:“那一副志在必得的眼神,實在惡心的讓人想吐。”
褚青娘臉上情緒慢慢收攏,變成淡漠模樣。
宜王道:“我也發現了,抓周時,他有意無意瞟了思穎兩次。”
褚青娘微微勾起嘴角,只是沒什麽笑意:“我還以為我眼花了。”
原來岳母也發現了,宜王在書桌後靜默幾息:“不能讓明王登基。”
褚青娘慢慢轉動腕間手镯,思緒快而密:“太子兩年前被廢,最終是因為明王落馬差點致殘。”
宜王點頭,他和褚青娘想法一樣:“可太子咬死是明王自導自演嫁禍與他。”
褚青娘細細摸着手镯上的花紋,一字一句斟酌:“這件事你不好出面,我派人私下打聽,等有了證據扔給純王。”
純王就是被半幽禁的廢太子。
“或者真是太子做的……”褚青娘語音猶歇未歇,又補上一句“再同時打聽當年牛痘之事。”
這兩件事導致太子被廢,明王絕對幹淨不了。
宜王清楚三子珍現在有多大能耐,點頭同意,只是有件事他不能不說。
“據我所知,魏大人私下投靠了明王。”
魏文昭瘋了?怎麽會做這種傻事。褚青娘有片刻愕然,這事對他實在沒太多好處,畢竟他幾乎可以說是位極人臣了,明王登基又能再加封多少?
反而投靠明王壞處很大,畢竟魏文昭是天佑帝心腹,如果被皇帝知道他投靠自己兒子,下場可想而知。
褚青娘斂眸想了一刻,道:“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