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院裏母子緊緊相擁, 譚芸芬在屋裏看見了, 忍不住別過頭狠狠擦眼,該死的魏文昭!
可是再回頭憤恨減少許多,奶奶一顆心能安穩,比什麽都強。心氣平和,譚芸芬手腳麻利開完門窗,拿扇子到處趕味。程望煥則在兩個侍衛幫助下, 把所有行李搬進屋, 快速分門別類。
童兒站在母親後邊,有點忐忑有點期待, 小心髒又不老實, 小小的跳啊跳。
哥哥會喜歡自己嗎?
緊張的動動手指頭, 踟蹰到娘腳邊,童兒眨巴眨巴鳳眼, 讓自己童稚可愛:“哥哥”。
哥哥?魏思雲悄悄在娘懷裏蹭蹭,蹭掉眼淚擡起頭對童兒笑:“你是童兒吧,哥哥給你準備了禮物。”
褚童一顆心放回肚子, 小身板挺起來:“童兒也給哥哥準備了禮物, 和童兒一樣的”想了想又補充“姐姐也有。”
想看禮物
兩個孩子一起仰着腦袋, 期待的望着母親。青娘心裏只剩下軟軟喜悅, 順順孩子們額發,笑道:“去玩吧。”
“謝謝娘~”思雲笑眯眯拉起弟弟手“童兒真乖,咱們去看禮物。”
青娘笑眼目送兩個孩子進屋,轉回頭, 眼裏含着幾分希翼對許松年:“穎兒呢,她過的好不好。”
腦海裏浮現出大小姐脾性……許松年一瞬間羞愧不已,雙膝折節跪下:“奴才……”
聒噪聲在院外響起:“聽說被休了,還巴巴跑回來做妾?”
褚青娘擡眼去看,是一個身形粗壯的下等仆婦,大模大樣走進來,斜着下巴看人,鼻孔裏都是鄙夷。
“拉出去打。”淡淡四個字。
許松年擡膝要動,程望煥已經将人反扭到院外,屋裏譚芸芬找不到棍子,随手拎根雞毛撣子出來。正沒處撒氣你就來了,可真該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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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嬷嬷不過最下等粗婦,心裏原本也不是有成算的,一雞毛撣子到身上,疼的殺豬樣叫:
“我可是夫人的人,你們敢打!”
褚青娘淡淡看着她,看她狼哭鬼嚎,直到譚芸芬抽了二十來下,才開口:“好了。”
譚芸芬怒氣也洩的差不多,甩甩手臂退到青娘身後,眼裏猶自瞪着鬧事的,只要主子一聲令下,她就能沖鋒陷陣。
婦人被程望煥死死扭住,連看都不敢看直瑟瑟,疼,也吓人。
青娘淡淡問道:“你意思是你們夫人,讓你來下我面子?”
胖婦人不敢說話,抖着粗壯身體,脖子恨不能縮到肩膀裏。
不是能頂事的,褚青娘也不為難她:“走吧,不要再來了,我不會礙你們夫人什麽事。”
舒朗大氣的正院,開闊中帶着一兩分嬌軟的正屋。
呂文佩坐在上首,看着胖雜役胳膊上,一條條開始浮起來的紫紅棱子,瞬間覺得花園小院可怕起來,轉身有些怯怯看奶娘。
讓下等仆婦去給下馬威,是奶娘黃氏的主意。
黃氏在侍郎家學了多少嫡庶争鬥,一開始就安排仆婦去正門、角門,等着給新姨娘沒臉,沒想到人家乖巧的很,走了後門!
呂文佩看奶娘臉色陰沉,想了想轉回頭問挨打仆婦:“新姨娘長什麽樣?”
丫鬟正給仆婦胳膊上抹藥,那仆婦疼的龇牙咧嘴:“奴……奴婢沒看清。”
這樣啊,呂文佩有點失望,又問新來的東珠。東珠就是褚青娘沒要的那個丫鬟。
東珠想了想屈膝道:“奴婢在後衙不太清楚,只知道褚娘子在當地好像小有聲望。”
一個被休棄的女子小有聲望,很厲害的樣子,呂文佩越發有點怯。
黃氏見不慣自己小姐這膽小模樣,沉聲道:“原配總有三分香火情,咱們必須趕在老爺回來前,給她個下馬威,先在下人面前掃了她的面子!”
小院裏褚青娘心有點沉,松年竟然要下跪認罪,穎兒到底怎麽了?但褚青娘不想再問松年,她知道松年肯定盡力了,何必讓他為難。
換上家常悅色,褚青娘問:“你和別人不同,怎麽自稱奴才?”
許松年聞言頓了一下,大小姐的話題先放下,苦笑道:“夫人整頓魏府,說小的沒規矩。”
褚青娘眉眼微沉,她當弟弟一樣養大的松年。
呂文佩領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現在小院門口,直入眼睛的就院裏那個女子。
看着不過二十三四,一身松石綠輕羅襦裙,褐色絲縧系在腰間,發髻清爽簡單,通身不過一幅耳铛,一只赤金镯。
碧中帶藍的衣裙,讓她顯得寧靜祥和,卻又仿佛藏着海一樣的力量。單單站在那裏,眉目間秋水內蘊。
完全不是自己猜測的棄婦可憐、怨婦狠毒樣、或者小人得意樣。平和內斂卻不容忽視。
呂文佩心顫了顫,這個人自己可能惹不過。
正主這麽快就殺來了,譚芸芬直接怼到臉上罵:“什麽千金小姐,看中二婚男子,不知羞恥!”
瞬間,呂文佩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哪裏來的賤婢,打發出去賣了!”幾個丫鬟仆婦就要湧過來,卻被程望煥、許松年擋住。
褚青娘好似沒聽到叫嚣,淡淡開口:“我要是你就不會踏足這個小院,自取其辱四個字學過沒?”
呂文佩臉漲的通紅,憋得渾身顫抖:“你,你!有沒有尊卑?”
褚青娘淡問:“我有尊卑,你配嗎,沒聽到阿譚剛才說的話?”
“來人!”呂文佩尖聲,指着譚芸芬顫抖“把她給我拉出去賣了!”
程望煥、許松年壓前一步,左右如門神,護在褚青娘面前。思雲早拉着弟弟出來,這會兒把弟弟放在母親身後,自己站在母親身前兩步。
“你要賣我的人,你有身契嗎?還是你們家除了教會你搶男人,再不教別的?”褚青娘淡淡看着呂文佩。
看她氣的如同将要炸開的爆竹,褚青娘淡淡說道:“做事前多想一想,你家大人不喜歡沖動無腦之人。”
……還要再炸的呂文佩‘嘎’一聲,仿佛被捏住脖子的鴨子,半張嘴眼睛瞪圓定在半空。
黃氏看出來了,自家小姐完全不是這賤婦的對手,把自家小姐護到身後,撇起鼻翼,眼皮子上下撩了撩舊人,從鼻孔嗤氣:
“不過一個回來蹭光的棄婦,也好意思站在我們家,你要明白如果不是我們呂家,哪來老爺今日榮耀。”
褚青娘定睛看了半眼,眼前人,依然平靜無波:“你是說你家小姐随便嫁個人,靠着呂家就能有今日成就?”
準備親大幹一場的黃氏,蔫兒了……她家小姐随便嫁個人,就能有今日?這話她不敢說。
褚青娘沒什麽情緒,目光緩緩掃過對面的人:“我褚家雖然養他十年,但我從不敢說,有褚家才有他中探花。”
最後眼光落在呂文佩身上,依舊平平淡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也确實再說別人的事:“他有今日是他本事,沒有你我,他也能找到別的踏板,達成今日成就。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流露這種心思,他不說,但會記在心裏。”
呂文佩不信:“你有這好心提醒我?”然後不經意間,她想起自己說過,然後……然後就有了銀杏!
還年輕的少婦,後背毛骨悚然,生出一層薄汗。
褚青娘沒有回答呂文佩的話,眼簾微動看她裝扮:濃綠色金繡大掖衣,袖框幾乎開到下擺,斜收到袖口用白綢收緊,幾乎裹在手腕,下邊一條真紫色金繡百褶裙。
不能說不好看,雍容端莊,可和呂文佩不相稱,呂文佩不管長相還是氣質,都是嬌弱小姐形。
也是,呂文佩這輩子最大膽的事,就是一眼看中跨馬游街的探花郎。
“這裝扮不合适你,粉嫩、鵝黃、嬌綠比較合适,”嬌嫩的女孩兒,魏文昭會多喜歡幾分。
褚青娘再看一眼呂文佩,淡聲道:“私底下他喜歡有點刁蠻,又會撒嬌的女孩兒。”
所有人……傻呆呆看着淡定的褚青娘,這是什麽?
周圍人怎麽樣,青娘一律平淡待之,只繼續對呂文佩:“今日的事,你做蠢了,他正是論功的時候,你鬧這一出,是想讓人知道,他停妻再娶人品堪憂?還是和他有仇,故意拉他後腿?”
……蔫兒了
呂文佩浩浩蕩蕩來,戰戰兢兢離開,有些害怕:“奶娘,我是不是做錯事了,老爺會不會生氣?”
黃氏一頓,惡狠狠眼光在四周一掃,對着仆婦:“今天的事,誰敢走漏半點風聲,一律發賣苦窯!”
呂文佩心裏苦透了,老爺才回來她就惹禍,擔憂一會兒又想起褚青娘。
很難想象,那樣一個古井不波的女子,怎麽小小刁蠻又愛撒嬌,呂文佩知道,老爺是喜愛原配的。
眼看人走了,譚芸芬避過人,在褚青娘耳邊驚異道:“奶奶怎麽這樣替他考慮?”
這一路譚芸芬看的再明白不過,自家主子對魏文昭半分情意都沒。既然沒有,為什麽替他這麽考慮?
又是教他老婆怎麽讨歡心,又是維護名聲。
青娘停下腳步,看兩個孩子手拉手上臺階,眼裏融融眷愛。
再差一個多月八歲的思雲,站在臺階下側身扶着弟弟胳膊,防着童兒摔了磕了。童兒穩穩跨上去,仰頭看哥哥,兩個孩子相對一笑重新手拉手,跨門檻進屋。
真好,青娘嘴角眉梢都是柔柔笑意,說出的話卻淡淡帶着涼氣:“那麽多侍衛知道他攀附榮華,停妻再娶又逼妻為妾,你見他有過任何措施沒?”
沒!譚芸芬愕然發現,魏文昭根本聽之任之,畢竟她們曾在懷安造過輿論,說的很難聽。
青娘挺直肩背,仿佛背負着什麽壓力:“因為這件事他早有對策。”
“這麽不要臉的事……”譚芸芬大怒,可她住嘴了,因為她看見主子,看見主子嘴角輕蔑一閃而過。
“難道主子知道他怎麽應對?”譚芸芬驚訝。
青娘一點融融笑意看着正房,那裏有她兩個孩子在玩耍:“差不多吧。”
……阿譚覺得,自家奶奶有點厲害,連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想什麽都知道。
轉念再一想,譚芸芬坦然了,知道就知道,魏文昭有辦法最好。反正奶奶說了,魏文昭好了,她們褚家才有靠山。
抛下糟心事,譚芸芬生出幾分好奇,湊到褚青娘身邊,壓低聲音:“奶奶怎麽那麽好心,還教呂氏讨他喜歡?”
眉眼聲音都是捉狹,一副看戲不怕臺高的模樣。這态度青娘喜歡,調皮一眨眼:“因為不想他來惡心我。”
……奶奶還有這麽活潑一面?譚芸芬驚得不行:“奶奶眨眼了?”
“沒有”青娘端正态度。
可譚芸芬又不是瞎的:“有!”
“沒有!”
“有”
“沒有”
‘有’和‘沒有’間,譚芸芬身上的戾氣慢慢消散。褚青娘微笑,阿譚要做惡人她支持,可是真生氣就不用了。
程望煥收拾好東西從屋裏出來:“主子,京城客棧貴,不如小的去下人房住?”
褚青娘琢磨一會兒:“不用省,咱們生意,暫時不要讓魏家人知曉。”
“主子的意思是……”程望煥遲疑,他不聽不太明白。
青娘淡笑提醒:“呂家”
程望煥瞬間明白了‘啪’拍一下自己腦門:“是小的糊塗,以後小的來來往往必會小心。”
譚芸芬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明白:“呂家怎麽了,還能不讓咱做生意?”
程望煥看一眼褚青娘,用眼神詢問:能說嗎?
褚青娘笑着點頭程望煥才對譚芸芬解釋:“他們是不能,可他們是地頭蛇人脈廣,到時候亂傳,咱們才開始的生意怎麽做?”
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他們是才起步的嫩芽。
“哦……”譚芸芬恍然大悟“還是奶奶厲害。”
禦書房天佑帝容光煥發,欣喜難以言表:“好!水上開田,愛卿之功,功在社稷功在千秋,看朝中誰還敢輕看愛卿,以為朕只會偏私!”
魏文昭長揖:“得陛下信任,臣,幸不辱命。”
“水上田地朕已賜名‘架田’,愛卿也不能不賞,朕封你永嘉侯如何?”
魏文昭想了想撩袍跪下:“陛下,臣另有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