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褚青娘剛把家裏安排清楚, 魏奇又來回禀“老爺吩咐後日清晨啓程, 到時候派車來接姨娘。”
譚芸芬聽了就不高興:“你們欽差來了一個月也沒見着急,這會兒又說走就走,家裏東西還收拾不收拾?左鄰右舍親朋故舊還告不告辭?”
按理魏奇作為魏文昭心腹,完全不用懼怕姨娘身邊的丫鬟,可……了解整個經過的魏奇沉默告退。
只是他要走,譚芸芬還憋着火沒處撒:“哎, 這下你們老爺稱心如意了, 門口那倆門神,是不是也能弄走了?”
并不能, 雖然可能性不大, 可萬一新姨娘帶着孩子跑了呢?
等人走了, 譚芸芬對着院子撇撇嘴:“奶奶,以後惡人奴婢來當。”譚芸芬想的很明白, 她家奶奶原本是嫡妻,沒道理被個賤人壓一頭。再說她們又不求寵争愛,怕他們什麽。
褚青娘笑:“好”
這日下午, 褚青娘穿着家常衣裙, 領着童兒去和文大娘告別。因為童兒在, 文大娘不好放開傷心, 只是拉着青娘手眼眶紅的不行。
褚青娘笑着安慰她:“從今往後再不用風吹日曬,童兒有爹,我也能再見到孩子們,挺好的。”
真要這樣好, 當年何必瞞着身孕,一文不名從魏家離開。可文大娘就當自己是傻的:“是啊,孩子們指不定多想你。”
等青娘走了,文大娘一個人捂着嘴,在屋裏哭的撕心裂肺,這孩子多委屈,多委屈。
丢了嫡妻名分,丢了祖宗家業,最後被逼着回去做妾,眼睜睜看着自己孩子,叫別人母親。
這委屈,這委屈,找誰說。
青娘要支撐一家子,青娘要給孩子撐起天,青娘沒法哭,她替青娘哭。
童兒還懵懂,牽着母親手,既有爹娘團聚的欣喜,又有疑惑:“娘真的高興嗎?高興跟爹爹回去,他們家新夫人怎麽辦?”
褚青娘彎腰,摸摸兒子粉嫩臉蛋,笑容和悅:“童兒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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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兒有些羞澀,想到可以把他抱很高的爹爹,小臉蛋紅紅的,有些扭捏:“高興。”
“童兒高興,娘就高興。”褚青娘給出答案。
童兒覺得哪裏不對,很快找出不對的地方:“娘高興,童兒才高興。”
褚青娘笑笑。
第二日清晨,褚青娘煥然一新,帶着程萬元拜訪陸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從那以後,懷安陸家和褚家關系更為密切。
最初,陸家穩穩站在褚家之後,讓褚家落地生根;後來褚家拉着陸家再上一層樓。
然後左鄰右舍一一告辭,心軟的婦人,落淚的不知多少。
二碼頭的腳夫們也沒忘,褚青娘親自去告辭。一人一包炒花生,回家給老婆孩子吃,那些長幫忙的又多了核桃。唐觀是四色禮,其他巡差管事,則是兩樣點心。
褚青娘團團福身,謝謝大夥兒幾年看顧。
懷安,褚青娘安安穩穩待了五年的地方,要離開了。
該辭別的都辭別了,馮莫鳶問她:“吳俊那裏怎麽辦?”
如果吳俊沒有向她示愛,按他們交情應該親自去一趟,只是現在不合适了:“姑姑親自去一趟,替我辭行。”
第二日清晨,魏奇領着一頂青呢小轎來接褚青娘。最後看一眼小院,小院裏烏泱泱一堆人 ,表情都是難舍難離。
就是丈夫如程萬元,也忍不住難受。
青娘眼睛從程家、文家,一張張傷別離的臉上滑過,阿鳳抱着康哥兒,嘴唇一顫就哭了:“青姐,我舍不得你。”
文大娘昨天哭的過分,眼眶還紅的不自然,盡量讓神情泰然道:“記得長來信。”
馮莫鳶最淡定,也忍不住吸吸鼻子:“快走,別誤了時候。”
來時孤身無依,走時有這麽多親朋。褚青娘提裙跪下,文大娘連忙攔:“這怎麽使得!”
馮莫鳶攔住她:“讓她跪吧。”
褚青娘對着文叔文嬸三叩首,童兒也懂事的跪下,童言清稚:“童兒不敢忘記文爺爺、文奶奶救難之恩。”
文大娘再忍不住,嗚咽一聲,轉頭靠在老頭子肩上哭,她救的丫頭好苦的命。
褚青娘又起來,對着程萬元、馮莫鳶欠身屈膝:“剩下的事,辛苦先生、姑姑。”
程萬元拱手:“必不敢負家主信托之恩。”
馮莫鳶:“去吧,好好陪陪孩子們。”
小轎載着母子離開,院裏女人壓低聲音‘嗚嗚’哭做一團。最是心硬的啞婆馮莫鳶,也取出帕子沾眼角,那動作竟然也是體面雅致的。
欽差要走,懷安縣大小官員都來送行,因為水上田地的事,好些獲利的鄉紳百姓也來送行,運河碼頭烏壓壓一片人。
鑼鼓喧天,彩色的萬民傘高高撐起,撐在魏文昭身後。
直到一頂小轎來了,鑼鼓聲停,魏奇掀開轎簾:“老爺在等您和公子。”
五尺外魏文昭笑吟吟:“童兒來爹爹這裏。”
童兒看看娘,娘點頭,小孩子高興的撲過去:“爹爹!”
魏文昭抱起孩子,笑問:“想爹爹沒?”
“想了!”清脆有力。
魏文昭看一眼褚青娘:淺碧衣裙淨挽發,發間兩根金簪,腕上一根赤金扁镯,典雅清麗。眼裏多出幾分滿意:“青娘走吧。”
周志通,連忙領一幹人彎腰送行:“祝大人一路順風。”
魏文昭抱着童兒正要上甲板,忽然有人喊道:“等等!”
陸華安帶着管家過來,走到褚青娘面前拱手:“此去山長水遠,褚娘子善加珍重。”
身後管家奉上程儀,一盤雪花銀,譚芸芬默默上前收了。
周圍人默默抽氣:我的娘,這得有一百兩吧,面面相觑。最主要都是懷安人,誰不知道陸舉人,曾向碼頭褚娘子求婚。
于是衆人眼睛,就在欽差、陸舉人、褚青娘之間溜來溜去。
魏文昭恍若未聞,笑的溫文爾雅:“青娘,莫耽誤時辰。”
這一笑,衆人眼睛瞪大了:我的天……我看見桃花開了。什麽陸舉人,根本提鞋帶也配不上!
魏文昭淺淺勾勾嘴角。
吳朗急的在外邊推來推去:“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
可惜擡的擔架,怎麽也擠不進去,吳朗忍着痛支起身:“阿朗,扶哥過去。”
一瘸一拐擠到碼頭上,船卻已經要離開了,吳俊跛着跛着往前奔,對站在船頭的魏文昭大喊:“大人,褚娘子才來懷安,帶着沒出襁褓的孩子,被多少人恥笑。”
魏文昭遠目,看見那個屠夫一瘸一拐追船。
“随便那個混混都想占她便宜,一個孤苦女人帶着孩子,風吹日曬碼頭上讨生活,大人~你永遠都不知道,她背地裏流過多少淚。”
吳俊喊得聲嘶力竭,恨不能把自己心喊出來“大人~她不容易啊~”
不容易三個字,是六年時間,兩千多個日子,一天一天積攢的。
拖着肚子打短工,忍着漲奶賣花生,地痞、流氓、地頭蛇,是她費盡思量,巧笑晏晏應付下來。
“大人~您善待她,別再辜負她~”吳俊終于力竭,撲到在碼頭。
魏文昭冷臉看一眼,摔在地上的屠夫,轉身走進船艙,不滿道:“這就是你當年的倔強,如果聽我安排,何至于白白吃那麽多苦。”
童兒忽閃忽閃眼睛,有些不能明白:“爹爹為什麽要訓娘?娘那麽辛苦。”
“她該,要是她肯聽爹爹的,童兒也不用跟她颠簸流離,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
褚童不太明白,因為這太複雜了,不是因為爹爹娶新夫人,娘才不得不離開的嗎?
不過明不明白不要緊,他只知道:“爹爹說娘,童兒不開心。”
褚童轉身牽住母親的手:“娘,童兒累了。”
“你是怎麽教孩子的,不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魏文昭繼續訓斥。
褚青娘懶得理他,問魏奇:“我和童兒住哪裏?”
魏奇瞟一眼魏文昭,貓腰領人上二樓:“姨娘這邊請。”
因為褚青娘的倔強,魏文昭心裏微微煩亂,信步又走出船艙。船已經駛離碼頭,船工們‘蹬蹬蹬’上下來回忙碌,将帆一張張迎風展開。
看着鼓風而起的風帆,看着遼闊的江面,那點煩亂消失,魏文昭心裏一片澄淨。
岸邊忽然傳來渾厚的歌聲:“朝起整行衣~雲彩相伴~~”
“送君離故鄉~揮手不斷~~”
魏文昭用眼去看,岸邊一兩百號人,個個身體強健,穿着穿着粗布褂,膝下系布條,正不斷對着自己揮手。
又是百姓自發組織送行的,魏文昭正要親和的揮手,手都微微動了,卻死死按住。
‘送君離故鄉’這可不像是送他的。
歌聲還在繼續:“此去行千裏~祝君步步安~~”
一曲畢,就是熱鬧的告辭聲:“褚娘子,一路平安啊~~”
“一路平安~”
二碼頭的腳夫們,自動組織起來送行,為了三年彼此淺笑晏晏,為了褚青娘富貴不相忘。
幾百號子聲音震天,聽不到褚青娘如何回應,但岸上人揮手更加熱烈:“一路好走~~”
魏文昭負手而立,迎着朝陽微笑:禍兮福所伏,福兮禍所依,雖然青娘吃了些苦頭,但看她五年時間,上交鄉紳,下結力夫,從挎籃到開店,竟也是進益驚人。
這世間也沒多少女子,有這本事。
而這個女子是他的,魏文昭臉上帶點盈盈笑意,負手進倉打算去看看青娘。
銀杏是魏母賜給魏文昭的通房丫頭,只是魏文昭于女色上向來淡淡,不說在魏家那幾年,就是跟出來,十天半月也難見一面。
魏文昭的冷淡,早早将銀杏野心磨滅,這一回更是準備替夫人看緊老爺。
只是她時常被扔在後衙,什麽消息也不知道,這次還是上船後,才知道老爺竟然收了個妾,還是帶拖油瓶的寡婦。
這得多狐媚,才能勾走老爺的魂?
不行,她得先踩一腳,向夫人邀功。
同在二樓,銀杏直接殺進來,斜着下巴,用睫毛稍那點餘光,打量褚青娘。
竟然不像她想的世俗狐媚,而是亭亭而立,沉穩自若的一個人。
淺碧色襦裙,細腰用濃綠的,仿佛能擰出水的絲縧拴了,讓人一見清爽自生。
銀杏打量青娘的同時,青娘也在看她:玫色輕羅襦,白绫合歡裙,銀盤臉杏核眼雪白肌膚。
這模樣一看就是魏母喜歡的。
譚芸芬鄙視的撇撇嘴角,跟褚青娘說:“這必是通房丫頭,正經官宦人家的妾,不會穿合歡裙,真正的丫頭,沒膽量沖進來。”
合歡裙是一種從後向前系的裙子,不動的時候看起來和襦裙一樣,但是走路步子大了,就可以看見裏邊褲子。
這種裙子,是方便婦人幹活的時候,撩起來別再腰後。因為合起來像襦裙,所以叫合歡裙。
其實普通百姓,許多年輕婦人穿這個,褚青娘就有。
銀杏被叫破身份,也不怕,昂着頭:“我可是老夫人賞賜的,雖然不是妾,可也和你相差不了多少。”
果然是魏母口味,褚青娘淡笑,這一號魏文昭絕不會喜歡。
來給下馬威,人家卻沒給眼裏放,這種事能忍?銀杏撇着鼻孔上下找茬。一低頭,和褚青娘腿邊童兒對上,童兒正好奇看她。
銀杏立刻有了下手處:“你就是那個拖油瓶,連庶子都不如……”
譚芸芬不用吩咐,撲上去倆嘴巴子,打的銀杏嘴角見紅。銀杏被打蒙了,反應過來尖叫一聲,撲上去和譚芸芬撕打。
譚芸芬好歹出了倆月攤,那燒餅是白揉的?摁住銀杏打的她滋兒哇亂叫。
魏文昭來的時候,銀杏都快成彩缸了,魏奇唬了一跳:“這是幹什麽?”
譚芸芬見魏文昭來了,也不行禮松開銀杏,整整自己衣袖,站到褚青娘身後。
銀杏可是盼到救星了:“老爺~救命啊~”
“送回房上點藥,以後沒事不許出來。”魏文昭不想聽她說什麽,最主要他剛訓了青娘,這會兒想哄哄她。
看,這夠偏心了吧。
可惜褚青娘不需要他偏心,牽着童兒手淡淡:“大人還是問問她,剛才說了什麽。”
魏文昭覺得駁一駁自己話,這個面子青娘還是有的,于是問銀杏:“你剛說了什麽?”
銀杏驚懼了,還可以這樣,這女人有什麽魅力?夫人都不敢這樣駁老爺話。
做丫鬟的,而且能做的體面的,再蠢也蠢不太遠,銀杏戰戰兢兢不敢添鹽加醋。
“聽說多了一位姐姐,奴婢過來拜訪。”
“嗤”譚芸芬鼻子出氣。
褚青娘淡淡道:“問你說了什麽。”
“奴……奴婢沒……沒說什麽……”銀杏一眼一眼梭褚童“就……就說小公子拖……拖油瓶。”
房裏氣氛一冷,這冷氣來自魏文昭。銀杏急了,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麽,連忙撲到魏文昭腳下讨饒,嘴裏急切的不行:
“是奴婢不會說話,既然到魏家,自然是老爺庶子啊……”
銀杏被魏文昭一腳踹翻,踹了人魏文昭依舊淡淡:“童兒是本官親子,嫡次子,懂嗎?”
銀杏迷茫了,懂什麽?嫡次子不是思瑞小少爺嗎,思瑞小少爺才半歲。
魏文昭淡聲吩咐魏奇:“拉去下倉,等靠岸随即發賣。”
發賣!迷茫的銀杏立刻清醒,死活抱住魏文昭腿:“老爺是奴婢豬油蒙了心,沖撞少爺,求老爺饒了奴婢。”
“拉下去”魏文昭冷聲。
魏奇連忙來拉,銀杏殺豬樣慘叫:“老爺、老爺念在老夫人面子上,饒了奴婢。”
猛然慘叫,吓得童兒一哆嗦,抱住母親腿。褚青娘抱起童兒,把孩子護進自己懷裏:“夠了,你要如何出去處理。”
魏文昭還沒怎樣,生死關頭銀杏撲向褚青娘:“姨娘救命,是奴婢有眼無珠沖撞,奴婢給您磕頭。”
銀杏不要命似的,把頭砸到木地板上‘咚咚咚’響。
褚青娘護住童兒後心,往後退幾步,魏奇再不敢耽擱,上來就扯人。
魏文昭微微颦眉,看着青娘懷裏孩子,吓到了确實不好。
“哼”褚青娘冷哼一聲,準備抱孩子離遠點。
魏文昭不悅:“你哼什麽?”又不是他惹的事。
褚青娘轉身,冷笑:“哼你一如既往涼薄,當年如此,今日還是如此。”
銀杏也是有眼色,立刻不叫了,死死扒住門框。
魏文昭非常不高興:“當年怎樣,今日如何?一個奴婢能和你比?”
“不一樣嗎?礙到你什麽,一樣不是休就是棄。”
魏文昭眉目全冷肅下來,盯着褚青娘瞪了半天,忍下火氣吩咐魏奇:“壓去下倉等回京城,送到夫人院裏。”
銀杏簡直由死再生,對着褚青娘不停感謝,拉下去很遠還能聽到。
等船艙安靜,魏文昭才冷哼一聲,對褚青娘輕嗤:“滿意了?”
不滿瞟一眼青娘,才擡腳走到她身邊,對青娘懷裏孩子和聲道:“童兒不怕,爹爹帶出去看風景好不好?”
童兒自小到大,沒經過這麽可怕的事,趴在母親懷裏蔫蔫兒搖頭。
“那爹爹在這裏陪童兒,好不好?”
褚童看看母親,再看看和顏悅色的爹爹,小小點頭。
“乖”魏文昭拿手揉揉兒子細軟的頭發,笑着對褚青娘說“不如我們手談一局?”
不說褚青娘心裏只有受驚吓的兒子,就是沒事,也沒心情和魏文昭下棋。
童兒蔫蔫兒的,褚青娘低頭,在孩子溫熱的額發親了兩下:“娘和爹爹帶童兒,去看水鳥好不好?”
想了想靈巧的白鳥兒,童兒點點頭,等出了門,褚青娘低聲和魏文昭說:“換間屋子。”
魏文昭臉上露出和色,說什麽家宅不寧,有孩子能別扭到哪兒去,這不就有商有量。
“行,我讓呂頌換一間,或者你看喜歡什麽,自己擺設。”
褚青娘點點頭,她親自擺設出來,童兒會住的更舒服。
太陽已經升的挺高,江面開闊涼爽。兩岸水稻平鋪,仿佛一大片綠毯子。
岸上間或一群鴨子‘嘎嘎嘎’,撲騰到水田裏你争我搶,或者一兩只悠閑的水牛,甩着尾巴在田邊吃草。
開闊祥和的景色,很快讓童兒忘了剛才,一會兒拽着爹爹看鴨子,一會兒拉着母親看飛鳥。
兩岸青山緩緩後退,魏文昭想起一個故事,從褚青娘懷裏接過孩子,指着青山說:“這座山再往前是新縣,新縣丹參算是上乘,丹參收益占新縣三成稅賦。”
“丹參是什麽?”
魏文昭抱着孩子,笑着解釋:“丹參是一種很好的婦科藥,可以活血祛瘀通經止痛,據說它原本叫丹心。”
“為什麽呀?”童兒好奇的問。
魏文昭抱着孩子娓娓道來:“相傳很久以前,東海邊有個漁村,裏住着一個叫“海明”的青年,海明從小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
童兒問:“會不會是海明的爹爹也走丢了?”
這是想到自己了:“……也許吧。”魏文昭敷衍。
“走丢了,總會找到的,爹爹就找到童兒和娘了。”褚童挺起小胸脯。
魏文昭笑着點點兒子小胸脯:“是,爹爹總會找到童兒和娘。”
“那爹爹以後不能兇娘,娘養童兒很辛苦。”
說到這個魏文昭就想冷臉,不是她倔,他們父子至于分離嗎?
“爹爹你怎麽了?”童兒很敏感。
魏文昭調整情緒,他剛和兒子相認,不想孩子不開心:“沒什麽,爹爹繼續給你講海明的故事?”
“好”童兒脆聲應到。
“有一年,海明母親生病,怎麽都治不好,海明很是憂愁,有個和尚被他感動說,在無名島有一種紫色花的藥……”
褚青娘見父子兩,一個說的有趣,一個聽得認真,悄悄退開對後邊侍衛低聲:“如果童兒找我,就說我在收拾屋子,帶來就行。”
“是”侍衛抱拳。
故事還在繼續:“海明要去無名島采藥,村裏人都捏了把汗,因為去無名島的海路,暗礁林立水流湍急……”
主仆二人回到二樓,譚芸芬見四下無人,連忙湊到褚青娘耳邊:“奶奶有意和魏大人複合?”看着态度很和藹。
褚青娘停下腳步,心裏一片平靜,問譚芸芬:“假若你喝到一碗粥,挺好喝的,喝到一半卻發現一顆老鼠屎,你還會繼續喝下去嗎?”
譚芸芬嘴角抽了抽,她明白了,魏文昭就是那碗有老鼠屎的粥。
呂頌正領着人,裏裏外外收拾新屋子,看見褚青娘過來,立刻見禮:“奴才見過褚姨娘,老爺吩咐屋裏東西,随姨娘喜歡。”
“辛苦了”褚青娘微微欠身致謝。
“應當的,應當的。”呂頌大大松口氣,銀杏那一下,實在吓壞人了。
譚芸芬袖裏拿了賞錢給人。
“哎呦,謝姨娘賞。”呂頌連忙雙手接了,倒不是他沒見過賞錢,他只是以為,就沖一個‘呂’字,褚青娘就要他不好過。
沒想到自己完全想多了,這位原配夫人,處事落落大方,實在太好相處。
進了屋子,褚青娘按照自己和童兒喜好,開始布置。呂頌摸着這位主子性情,前後伺候的十分殷勤。
船舷魏文昭還抱着孩子講故事,童兒已經完全入迷了,焦急得很:“海明被強盜抓住了,怎麽辦?”
魏文昭擡頭看二樓,門窗中露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在給他們父子布置家。
“爹爹快講啊~”童兒搖搖小身子。
魏文昭收回神思,對着兒子笑的慈愛:“海明把所有銀子都給了海盜,死死護住胸口的藥材,海盜看他穿的破破爛爛,打了一頓就罵罵咧咧走了。”
“所以他母親終于得救了?”
“是,海明冒着九死一生,鬥惡龍、過險流,又被海盜抓住,但他最終帶回了藥材,救回母親。村裏人對海明救回母親的事非常敬佩。”
“說這種藥材,是海明一片丹心凝成,于是給這種藥取名“丹心”。後來慢慢、慢慢取其諧音,就變成“丹參”了。”
褚童聽完長長舒一口氣:“童兒長大要當将軍,專門殺懷龍和強盜。”
“好”魏文昭寵溺笑笑“但是最重要要孝順父母。”
“童兒會的,會孝順娘還有爹爹。”孩子說完下意識想要抱住父親脖子,可是想起父親訓斥母親的樣子,還有剛才踹人……
童兒沒有舉起胳膊,他有點怕,孩子想起另一個問題:“爹爹,庶子是什麽?”
魏文昭頓了頓解釋:“正妻生的孩子叫嫡子,妾室生的孩子叫庶子。”
“那……”童兒想了想自己娘,有些難過“娘是妾,童兒就是庶子了?”
“不是”魏文昭笑着摸摸孩子額發,溫和道“你是你娘身為原配嫡妻是懷的,所以你是嫡子。”
“那以後的弟弟妹妹,就是庶子了。”童兒很低落,他本能覺得庶子不好。
“爹爹怎麽會讓你娘的孩子是庶子,當然都是嫡子嫡女。”
“可娘是妾……”褚童繼續低落,他覺得妾也不好。
“這是小事,只要把你娘的孩子,記在正妻名下就行了。”
“為什麽娘的孩子,要記在別人名下,娘不傷心嗎?”
魏文昭很耐心:“這中間有很多原因,有些要等你長大才明白。”
“哦”褚童有些不明白,但他不是死纏爛打的孩子,又換了一個話題“爹爹為什麽要打那個姐姐?她說童兒拖油瓶,是因為她不知道童兒是爹爹的孩子,娘說不知者不為罪。”
魏文昭笑的無奈:“你娘說的真多,可問題是先打那個女婢的,是你娘的丫鬟,爹爹是後來的,要問罪也該先問阿譚才對。”
“哦,是呀,娘都說過不知者不為罪,譚姨為什麽打人呢?”
完美擺脫罪名,魏文昭抱着孩子回去吃飯。屋裏已經布置一新,依然清新淡雅,唯有一叢三色堇,給屋裏增加一抹亮色。
“娘~童兒餓~~”加了兩個小小破浪,愛嬌的孩子撲進母親懷裏。
褚青娘有點心酸,就因為有了爹爹,童兒就活潑許多,時時愛撒嬌。
臉上漾起三色堇一樣亮眼笑容,褚青娘點點童兒鼻子:“百合湯,雞絲面。”
“童兒想喝鲫魚湯~”
魏文昭看了眼套間,套間裏有張雙人大床,鋪的平平整整,帳子用鴛鴦金鈎分在兩邊,看着就很舒服。嘴角溢出點笑,回頭看見童兒正和他娘撒嬌。
“別鬧你娘,今天就喝百合湯。”百合可以安神行氣,對虛煩驚悸有好處,正适合童兒喝。
“哦”爹爹發話,童兒只能老老實實聽話。此刻的童兒,心裏蜜一樣甜,文奶奶家就是這樣,爹爹說了算。
父子兩一起洗手,三個人一起吃飯,船上的日子似乎靜谧安詳,可惜也只是似乎。
事情發生在第三天晚上,第一天童兒受驚要很娘睡,魏文昭理解,第二天還能容忍,到第三天魏文昭不幹了。
“讓阿譚帶童兒去睡,整天和母親睡在一起像什麽?”
譚芸芬瞥他一眼,站的巍然不動,童兒眨巴眨巴眼睛:“可是童兒一直都和娘睡。”
魏文昭笑的慈祥,循循善誘:“童兒不是長大要當将軍,除惡龍打海盜,你見哪個将軍,跟娘一起睡?”
褚青娘耳裏聽着魏文昭的話,看着魏文昭的目光,慢慢冷下來。
童兒皺着眉頭努力思索,将軍當然不和娘一起睡,可是:“跟娘睡和跟譚姨睡有區別嗎?”
譚芸芬低眉順眼:說得好,氣死他最好。
家裏幾個孩子,魏文昭從沒發現,那個像童兒這麽多問題,都是他娘慣得,所以說慈母多敗兒……
褚青娘起身,把孩子交給譚芸芬,對魏文昭說:“有幾句話對大人說,請跟我來。”
兩人下樓梯到一樓客廳,避過人,魏文昭就想抓褚青娘的手:“青娘。”
褚青娘淡淡避過:“我願意到魏家做妾,是為了孩子,是你硬生生逼的,難不成你以為我喜歡你?”
幾日溫馨景象,仿佛美麗的窗紙,被一盆水破爛,魏文昭眉眼冷下來。
“這幾日和你同吃同進,不過是身為娘親,補給童兒的。”
“呵~”魏文昭口裏呼出雪寒之氣“為了童兒真是為難褚老板。”
“當年選錯夫婿的是我,當年抛棄發妻的是你,童兒有什麽錯?他想要爹爹,想要有爹娘的家,我能給他幾日給幾日,到了京城魏大人自然有妻、子要顧,童兒一生能享受爹娘寵愛的日子,大約也就只有這短短時候。”
魏文昭心冷肺冷:“難道回了京城,我就不是他爹了?”
褚青娘看着他不說話,可眼裏意思很明白,回到京城他是魏家孩子的爹,而她不過一個妾。這個身份在京城魏家,将會讓童兒體會到傷心。
爹是很多人的爹,娘卻不再是娘。
對上褚青娘清冷的雙眼,魏文昭心裏怒火一點點燃起,不大卻無法平息。
哼,叫他不舒服,他自然也不會讓她舒服。
“嗤”魏文昭冷笑“說的這麽清高,本官怎麽記得,你是本官兩千銀子買來的?”
說完眼睛緊緊盯着褚青娘,等着她愀然變色,可誰知褚青娘從頭到尾十分平靜,仿佛他是蹦跶的螞蚱。
“兩千銀子是條件之一,魏大人覺得不劃算,我可以退給你,立刻放我和童兒下船就好。”
魏文昭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唇角刀刃一樣犀利,冰冷冷盯着褚青娘,眼裏沒有一分感情。
沒心沒肺的女人。
褚青娘想到什麽,不以為意笑了一下:“按照魏大人說法,你也不過是褚家,花将近五千銀子買回來的。”
“本官稀罕的緊,是你父親說褚家家財盡歸外甥。”
褚青娘鼻子輕笑:“是嗎?那麽請問大人,當年去呂家提親,哪兒來的銀子?算是用褚家的,還是兒女的?”
那時候,魏文昭被褚家養了十年,剛中探花根本身無分文。
褚青娘嘲諷的看向魏文昭:“如果算褚家的,大人休棄褚家女兒,用褚家錢財聘後妻,真是高風亮節,魏家家風讓人嘆服。”
“如果算兒女的,休棄孩子親娘,用孩子錢聘娶後娘,魏大人好一片慈父心腸。”
魏文昭是真真心寒,冷冷道:“尖牙利嘴能改變事實嗎?話說的這麽多,不外乎是不想本官親近。”
“是,本官承認,本官想與你親近,那是因為在本官心裏,你是本官妻子,是我結發妻子。”
魏文昭愈是發怒,愈是陰冷:“在我心裏,你是我四年青梅,六年鹣鲽的發妻。夫妻一體一心,我從沒變過,你呢?你在乎的永遠是名分、名分。”
“在你心裏,咱們感情不重要,前程不重要,孩子不重要,只有你的名分重要!”
魏文昭重重踏着步子走了,不到樓梯卻停住身形,看背影是深深呼吸一番,然後平靜的上樓離開了。
夜裏不知哪裏起了雲,漫天星光遮到雲後,夜幕只剩下烏沉沉濃淡不均,像是攪了墨汁的水。
一滴、兩滴、雨水從天而落,打在船頂落在船壁,緊接着商量好一樣,‘刷拉拉’迷迷茫茫雨水從天而降。
在船上江面打出無數水暈,挨挨擠擠沒有一處平靜。
梅雨季節來了。
第二日早上,魏文昭裹着冷風進來,褚青娘正準備和孩子吃飯。
魏文昭看向桌子,桌子上只有母子二人飯菜,褚青娘親手烙的麥餅,一大一小兩塊,沒有他的;
一大一小兩碗菜羹,沒有他的;
一葷一素兩碟小菜,連鹵蛋都只有兩顆,沒有他的 。
褚青娘看見魏文昭立刻後悔,她以為他昨天生氣,今天不回來了,連忙站起來:“我……”
魏文昭瞬間怒火上來:“呂頌給我撤了,我倒不知道,一家之主還沒吃,稚子和妾室可以先吃。”
童兒瞬間吓住了:“爹爹別生氣,童兒的給爹爹吃。”
魏文昭冷臉對孩子:“誰教的你,父親沒來,自己先動筷子。”
呂頌吓得不敢擡頭,一樣一樣連忙往外撤。
自家老爺有些挑嘴,在京城還好,這次沿運河巡查,多半食不知味。這幾日用褚娘子飯菜,才吃的香甜。
沒想到昨日被趕,今日連飯都沒了,這火氣能小?
褚青娘抱起孩子生氣:“是我以為你不來,你對孩子發什麽火?”
“是,你天天巴望我別來!”魏文昭甩袖走了。
童兒可憐巴巴問母親:“娘不想要爹來嗎?”
褚青娘心裏一滞,這要她怎麽回答?臉上很快漾起溫和笑容:“童兒想不想爹爹來?”褚青娘已經想好答案。
“爹爹老生氣,童兒怕。”
微笑:“娘和童兒一樣。”
“娘也怕爹爹生氣?”童兒怯怯看着青娘。
褚青娘心裏暗自嘆氣,她還以為童兒會說‘想’
溫柔摸摸孩子軟發,褚青娘柔聲:“娘不怕。”
轉身返回的魏文昭,直接跨進來,冷笑:“是,褚氏青娘怎麽會怕,婦德不知道被你學到哪兒去了?”
褚青娘抿嘴忍了忍,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吵架,說實話回到京城,魏文昭能陪童兒的時間少之又少。
褚青娘忍一回氣,魏文昭并不領情,冷哼一聲又走了。青娘看着又蔫兒又可憐巴巴,盼着爹的孩子,柔下心:“娘去勸勸爹?”
“嗯”童兒使勁點頭。
褚青娘找到魏文昭,魏文昭正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