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鹵味攤位,生意比平常更好,褚青娘忙的像陀螺,但是和氣生財的笑容沒有斷過。午後早早收攤,盆盆罐罐、桌凳布寮,來回幾趟也是不容易。
褚青娘一邊踩在凳子上拆架子,一邊跟收拾老湯的啞婆說:“咱這活也不輕松,我想買個年輕男子,就是怕住在碼頭,你不方便。”
砂鍋裏的老湯重新舀回瓦罐,剩下幾塊肉撈起來控幹,啞婆一邊忙碌,一邊說:“我一個半截老婆子有什麽不方便,只是男仆比女仆貴,咱們這活其實也用不上。”
褚青娘卻打定主意,将來掙錢多了,沒男人看護不行:“多就多吧,最起碼挑擔推車的活,不用咱們。”
桐油布頂眼看要落下來,腳夫們忙着扛活,隔壁攤子和挎籃叫賣的過來幫忙。雖說同行是冤家,褚青娘和大夥卻處的還行,有事都能搭把手。
不過不酸是不可能的,隔壁就有點:“褚娘子生意越發好,咱們都剩下西北風了。”
褚青娘笑着卷起桐油布:“張大哥這話說得,生意是連帶的,我這人多不就聞到您家味兒了,中午要鹵味小菜的幾桌,不是還點了您家陽春面。”
隔壁面攤就有些不好意思,手腳快起來幫忙收支架:“可不是,要幾味小菜,正缺我家這碗面。”氣氛就熱絡起來。
東西一樣樣運回院子,褚青娘去自己屋梳洗換衣裳。坐到椅子上才發覺小腿疼、大腿酸,兩條胳膊酸軟手腕一陣陣疼。
今天時間趕得太緊,又多一份生意,累是正常的。褚青娘舉起雙手到眼前:火燎油,污十個手指都磨粗了,麥色粗手再不是當年素白纖指。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捶捶腿松松胳膊,去盆架那裏用澡豆細細洗去雙手油污,殘水潑到樹下,重新去廚房打水洗臉。如此三遍、雙手、小臂、臉脖洗的不見一絲油煙,只餘澡豆清香。
雖然風吹日曬膚色變暗,但是卻非常光滑緊致,只用點脂膏就很好,然後修眉點唇換衣裙。
頭發用濕布擦幾遍,梳的整整齊齊,挽一個簡單的牡丹髻。牡丹髻複雜的話,可以三髻、五髻,甚至七髻,配上珠釵真如牡丹盛開,不過這些都要假發。
挽好發,在首飾盒裏,撿出根一滴油赤金簪子插在發間,珊瑚耳墜不用,換成金耳铛,手腕套一只赤金麻花镯。
出屋掩上門,站在臺階上風一吹……啞婆看的眼睛一亮:藍底撒金菊對襟修身褙子,下邊露出紫色撒花細綢裙,風一吹裙角飄飄露出五蝠繡花鞋。
精神靓麗,像是富戶家的年輕媳婦,還是管家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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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青娘日子過得用心雅致,不愛說話的啞婆也一樣:深紫色長衫,寬腿黑布褲子,都是嶄嶄新,新做的。
褲腳鑲着一寸多寬,亮藍色緞子,繡着纏枝紋,讓偏暗的衣裳亮眼許多。耳上金耳環,手上銀戒指,跟在褚青娘身後,像家裏體面的媽媽。
褚青娘臉上露出笑容:“勞啞嬸去吳俊攤上,讓他照昨天量送肉來,在看他有沒有相熟的同行,收兩幅下水,我去文大娘家一趟,咱們在人市碰頭。”
人市在懷安城西,去文家有點繞路,但褚青娘擔心到時間,童兒不見她害怕,所以繞路去給兒子說一聲。
“娘真漂亮~”文家院裏小孩子眉眼彎彎,褚青娘點點兒子小鼻頭:“童兒也很漂亮,你在文奶奶家呆着,娘去買個大哥哥幫家裏幹活。”
文大娘笑着催促:“快去吧,這會兒都晚了。”
“辛苦嬸嬸、阿鳳。”褚青娘笑着客氣,等人走了韓鳳拍拍胸口:“怪不得陸舉人看中青姐,這架勢足的很!”
童兒抿嘴看韓鳳,文大娘見了到底沒忍住,拍了兒媳一巴掌:“說了說話要留口,孩子面前胡說什麽!”
一巴掌拍在肩頭不痛不癢,韓鳳笑嘻嘻把褚童抱起來,在懷裏笑着揉:“童兒什麽都沒聽到,鳳嬸嬸什麽都沒說。”
褚童等韓鳳揉夠了,才一字一板開口:“童兒有爹爹,又聰明又漂亮,只是和娘走散了,童兒要和娘等爹爹找來,不要別人。”
韓鳳瞬間燃起八婆心,眼睛亮晶晶:“青姐說你爹的事了,他是哪兒的人,叫什麽?”
童兒愣住了,娘沒說……
文大娘氣的瞪兒媳,接過褚童哄:“童兒聽奶奶說,娘和爹不能在一起,一定很難過,咱們不能亂打聽。”
童兒垂下小腦袋,神情落寞:“童兒想問娘,我們家是哪兒的,爹叫什麽名字。”
文大娘忍住想瞪兒媳婦的眼睛,溫聲哄孩子:“如果童兒問了,娘傷心怎麽辦?童兒不想娘傷心,是不是?”
童兒頭埋的更低了,沒人看見的地方,淚花在眼眶裏打轉轉。童兒想要爹,有爹就可以把他舉高高,有爹,娘就不用辛苦賺錢,可以在家陪他。
可他也不想娘傷心,低着頭搖了搖,一滴淚掉在衣襟上,濕濕圓圓。抱着童兒的文大娘看的清清楚楚,心裏說不出的疼惜,多乖的孩子,可憐吶。
褚青娘到人市,啞婆已經等着了,兩個人結伴進去,先有眼尖的打招呼:“這不是褚娘子,今日來這裏是?”
褚青娘擡眼去看,是牙郎常逢春,眼裏餘光掃到他後邊一個青年,大約二十六七氣質出衆,見她進來眼睛亮了一下,看清她裝束後,眼神黯淡下去,眼光轉到別處。
意思自己不是會買他的?褚青娘笑笑,和常逢春打招呼:“常三爺萬福,我來這裏想買個勞力幫手。”常逢春雖然做牙行,但人卻最講規矩,從不黑倒黑賣,他手裏都是幹幹淨淨的。
“褚娘子來晚了,我這裏卻沒有,不如再去裏邊看看。”常逢春笑着應到。
看來那個青年确實不是普通男仆,褚青娘笑着道謝,領啞婆往裏走。路過青年發現他手臂繩子,還拴着一串人,在後邊木樁那裏。大略看,一個花白頭發老男人,一個同樣慘淡老婦人,還有少婦、孩子……
不過一眼,褚青娘繼續往裏走,看了幾個男仆都不滿意,不是駝背彎腰太瘦,就是油滑谄媚讓人倒胃口,要麽木讷無光。
“這位大哥,你既然要買我,求你把我女兒也買回去,我們娘兒倆吃了不多少。”
“娘~”還有小女孩兒稚嫩的哭聲。
褚青娘擡眼去看,卻是一個二十五六白淨女子,看身形像是大家出來的,腳下一個小姑娘扯着衣襟哭,旁邊是牙郎還有一個憨笨農夫。
粗憨的農夫顯得很為難:“我、我買你回去當媳婦,孩子再生就有了,這是個丫頭遲早要給人家,現在不過早了點。”
牙郎在旁邊催:“洗秋,別說馬爺不照顧你,這過去就是正頭娘子,二十五兩雪花銀,可見張大年真心實意。”
“我不稀罕!”洗秋緊緊抓住女兒手,激動過後改為哀求“馬爺,咱們說好的,您給我們娘兒倆找同一家。”
哀求的神色,暗示着別的。馬大奎名聲比常逢春差得遠,經常睡手裏女人。
看樣子洗秋為女兒付出不少,可惜馬大奎睡得多了根本不在乎,神色間很不耐煩:“爺說的話多了,能句句記住?”
一邊說,一邊扯孩子,吩咐劉大年:“趕緊掏銀子立契,二十六歲老女人,能賣這個價就該偷着樂。”
劉大年慌慌張張,從懷裏哆哆嗦嗦掏銀子,洗秋轉身蹲下死死抱住孩子,眼光無意看到褚青娘。
也許是褚青娘身形端正可靠,也許是她眉宇間的痛色,也許只是病急亂投醫,洗秋對着褚青娘嘶聲大喊:“奴婢讀過詩書、會算賬、會理家、女紅尤其好,奶奶買了奴婢,奴婢能自己掙錢!”
母子分離的苦,沒經過是想象不出來的,褚青娘鼻子酸意一陣陣往上沖。
“娘、娘!”小女孩稚嫩的的手,緊緊抓住母親衣領,馬大奎抱着往後扯。小女孩兒吓得聲都變形了,充滿尖利惶恐“娘!”
褚青娘再看不下去:“夠了!”
馬大奎停下手,看見是褚青娘,自信靓麗的人兒,讓他眼前一亮:“我道是誰,原來是燒餅西施。”
西施其實擔不起,只是褚青娘永遠整齊幹淨,再加上精神飽滿笑臉迎人。早些時候,有人這樣混叫過,後來叫的少了,因為那些混混被人打悶棍了。
馬大奎嘴欠完就後悔,‘啪’打自己一嘴巴:“瞧着美人兒就犯渾,褚娘子別跟我這渾人計較。”他想起褚青娘救陸家千金的事,江湖上混的,不該惹的絕對不惹。
褚青娘笑吟吟走過去:“馬爺萬福,家裏缺個幫手,童兒也缺玩伴,這母女倒是剛剛好。”
“哎呦,褚娘子瞧中,是她們福氣”馬大奎笑的下巴能掉到地上,搓搓手靠近褚青娘“不過褚娘子是明事理的人,你看這有個先來後到,沒有說詞,咱也不敢随意換買主不是?”
這就是坐地起價了,褚青娘笑笑,轉向旁邊手腳沒處放的張大年:“這位大哥想娶妻的心思沒錯,可是你娶這麽不情不願的回去,日子怕是不好過。”
劉大年讷讷,手在衣襟上搓來搓去,他實在喜歡這個女人,讀過書又白淨。
洗秋多知機,立刻對張大年疾言厲色:“你把我買回去,我就是死也要逃出來找妞兒!”
“哦……”張大年啞火了。
馬大奎臉色就變得難看,好不容易兩主争一仆,就這麽被褚青娘壞了?
褚青娘看出馬大奎不高興,卻假做沒看見,笑的和氣:“這孩子小,離了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馬爺只當今日行善。”
這是拿話壓人呢,馬大奎心下惱怒,帶笑不笑:“褚娘子說的是。”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童兒,等你爹來了就知道,你爹就是給你娘增加人生難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