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惡鬼
中元節過後,狌狌在京城裏愈演愈烈,在東廠和順天府雙雙追查下依舊沒有絲毫進展。司禮監諸位在東廠當差的大裆們皆受到了來自皇帝的斥責。
首當其沖自然是王阿。
接着便是陳才發,七月中下旬連着三天被拉到禦前聽訓。
鄭獻因為并未曾經手這塊兒事宜,倒落得清閑。
只是不知道為何有一日突然對狌狌有了興致。倒拉着陳才發問東問西。陳才發奇怪,問他緣由也不說。
過了幾日,從下面人那裏打探到鄭獻從仙道李子龍那裏求了個方子,說是能讓肉肢再生,缺的就是狌狌做藥引子。陳才發追求成仙之道,只為讓自己下半身重新長出來個子孫根,聽了這話大喜過望,管他公務再忙,偷了個機會就溜出去找妖道李子龍。
李子龍一聽,只說不行。
“仙長,怎麽的,這神仙方子只能跟鄭公公說,咱家聽不得是嗎?”陳才發橫起來問道。
“那倒也不是。”李子龍私下收了鄭獻的銀錢,按照他教的說,“上次跟鄭公公說了貧道也後悔。那方子本就很難達成,說了也無用。不再提也罷,省得招惹麻煩。”
“仙長自說來給咱家聽。就算是上九天攬月,若真能生根再造,我也去得。”
“那倒也不用。”李子龍道,“這方子別的材料倒不稀奇。有兩味是千年難遇。一是這狌狌出沒,要得了狌狌的胯下之物,如今狌狌鬧京城,真抓住了,也就不算難。二呢,才是最最難的,要這萬歲身上一只須。”
“何為萬歲身上一只須?”陳才發愣了愣,“難道要去皇上身上拔頭發?這不是作死嗎?”
李子龍一笑:“我以前也是沒參悟透,最近夜觀星象,又擺了京城的大陣來看,就懂了。不需要真去萬歲頭上動土,皇城裏不是有個萬歲山嗎?在萬歲山上折一只樹杈就行了,只是得貧道作法後才可。就是這皇城戒備森嚴,難進啊……”
“嗨!”陳才發放寬了心,“這有什麽難進的,我跟禦馬監關贊素來交好,你又不是進內城,就是在外城轉轉圈兒,我讓他賣個面子,領你進去便是。”
“真的?”李子龍皺眉,裝作不樂意,“不行,這風險太大了。”
“仙長放心,這事兒絕不會出問題,我保證讓您囫囵個兒的進去,全須全尾的出來。”陳才發道,“仙長只要真能為我把這塊兒心病了卻了。我定奉送十萬兩白銀給仙長。”
說着,他已從懷裏掏出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這是先行的謝禮,還請仙長笑納。”
“好,好吧。”李子龍有些為難道、
前日鄭獻送來了兩萬兩銀票,只為讓他诓騙陳才發去萬歲山。
今日陳才發也送來了一萬兩的銀票。
李子龍早就被銀子閃花了眼,燒熱了腦子,不知道自己往死路上又走了一步。
事情宜早不宜遲,李子龍一通推算,再兩日便是吉日,則約了陳才發去萬歲山。
到了那日關宮門前,李子龍換了衣服,被一群迎奉他的太監們簇擁着進了北安門,大張旗鼓就跟着陳才發上了萬歲山。
到了山上約定的地方,鄭獻沒來。
李子龍也不奇怪。
他沒見過世面,站在這山頭看着北華門內的紫禁城,深深被震撼了,咽了一口口水:“這、這就是皇上的宅子?”
“仙長,這就是紫禁城了。”陳才發連忙道。
“皇上光是娶老婆就有三千?”李子龍啧啧嘆息,“天底下還是皇帝最舒坦了。”
“仙長可千萬別說這大不敬的話讓人聽去,要砍頭的。”陳才發說,“仙長什麽時候開始做法?”
“就現在吧。”李子龍把帶來的祭壇用品拜在大石頭上,決定不再等鄭獻,一想到胡扯一通回去還能诓騙陳才發十萬兩銀子就迫不及待了。
他剛把爐子點燃。
就有一群穿甲持槍的禁軍一湧而上,人數約莫有近百人。
陳才發一看,就是四衛營的,尖着嗓子道:“你們要幹什麽?”
沒人理他,等禁軍把他們包圍後,何安帶着高彬這才款款從山下而來。
他今兒也是換了身冠服,束發罩甲,有幾分英姿。
他上來時,禁軍紛紛讓路,齊呼:“參見督公。”
陳才發定睛一瞧是何安,心下一是打鼓,背後出了一身冷汗:“何安,你這是要做什麽?”
何安掖着袖子,雙手藏于其中不見,嘴角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頗有幾分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他瞧瞧陳才發,又看看李子龍。
眼皮子一顫,說:“妖道李子龍擅闖大內。将妖道與一幹人等全部拿獲,帶回禦馬監審問。”
高彬應了聲是,便要動手。
陳才發急了,嚷嚷道:“你們這是要作甚?!我乃司禮監秉筆陳才發,爾等速速退下。何安!我這是跟你們關掌印早就打好招呼的!你別是連關掌印的話也不聽了吧!好大的膽子!”
“呵。”何安笑了一聲,擡眼瞧他,眼神冰冰冷,“關贊?托了你的福,遲點你可以在牢裏問問他。”
陳才發腿有些發軟:“你什麽意思?因為我帶了個人回來?這不是常有的事兒嗎?打個招呼進外城的人還少了?你這就是興風作浪、故意構陷!”
何安不理他,只對高彬說:“高千戶等什麽吶?”
高彬只聽何安的,一揮手道:“把人帶走!”
禁軍一窩蜂上去,将兩個人捆的粽子一般就往禦馬監扛。
“兄弟們已經把衛所裏不聽話的都按住了。”高彬道,“兩個關公公的指揮司也綁了起來。”
“關贊呢?”
“他們一進城門,咱們的人就沖到禦馬監,把關贊老家夥囚在了他的院子裏。”
“嗯。”何安淡淡道,“辦的不賴。但這事兒沒完,叫兄弟們給咱家把禦馬監大門看牢了,誰也別讓進。加緊審,這事兒咱家捂不了多久。不止陳才發和李子龍,還有禦馬監裏跟着關贊的孫子們、放了人進來的親衛、簇擁李子龍的那群太監們,都得審,挨個審。別擔心審死了,留一口氣能畫押就成。”
“是。”
“明兒天亮前,還有一通鬧的。”何安說,“明兒一早,咱家要見口供。”
“督公,交給我,你放心。”
何安坐着小轎,在幾個親衛護送下回到禦馬監的時候,禦馬監的從裏到外已經彌散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血腥氣。
裏面候着的太監們瞧見何安回來了,無不變色,幾個随堂亦步亦趨的跟着問安。
只有何安自己不以為意。
喜樂扶他下了轎,喜平也在旁護着。
他倒不怕。
往禦馬監深處走去,就能聽見隐隐約約,此起彼伏的慘叫。
血腥味更重了。
後面大獄裏,這會兒約莫有十幾人都在同時審着。進了院子,喜平給何安搬了把椅子,很快的又送來一張小幾,喜樂給斟茶倒水,還放了碗瓜子兒。
何安就坐在了院子天井旁,端了茶碗聽着。
有人叫罵,有人求饒,有人哭泣。
這不是這皇宮大內的第一遭,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遭。吃齋念佛的活不下去,怕是鬼神也懶得管。只待到了陰曹地府,一起清算。
又等了陣子,天全黑了,起了火把,何安才問高彬:“陳才發在哪間?”
“在戍字一號房。”
“招了嗎?”
“還沒……”高彬道,“不肯畫押。”
何安瞥他一眼:“一個細皮嫩肉的太監你們都搞不定?廢物。”
高彬為難道:“陳才發是司禮監秉筆,兄弟們不敢下重刑。”
“高彬,你是到了火上眉梢的時候拎不清是嗎?”何安問他,“你這捆了司禮監秉筆,還顧慮什麽?若是明兒還問不出個準話來。東廠人一到,咱們統統要玩完。”
高彬一怔:“督公。”
“別怪咱家沒提醒你。咱家最信就是你。”何安轉身瞥他,拍了拍他的棉甲,翹着蘭花指給他整理了一下衣領,拍拍他的肩膀,“富貴險中求,等這事兒結束了,您可就不止是千戶了。”
“督公,我明白!”高彬微微一喜,咬了咬牙抱拳道,“謝督公提拔!”
“你明白是最好。這個節骨眼兒上也容不得你不明白了。”
“我這就親自去審。”
高彬豁出去了,轉身就進了一號房。
接着就聽見一個極其慘烈的聲音響了幾聲。
然後高彬就出來了,臉上還淌着血水:“督公,他招了。”
“招了。”高彬說,“您說得對,他熬不住刑,才上了夾棍就招了。”
何安嗤笑一聲:“你這是摸不準陳秉筆的脈。他心又髒又滑,這會兒怕吃苦招了畫押,打算回頭上大堂的時候翻供。”
“那……”
何安放了茶碗,站起來道:“走吧,咱家跟你去瞅瞅。”
進了一號房,什麽怪味都傳了出來。
陳秉筆渾身泡在屎尿血水裏,沒了人樣,本來癱軟的就剩下進出氣,一見何安進來了,忽然掙紮起來,怒道:“何安你個狗雜種,沒娘養的奴才!你要遭報應的。”
“陳秉筆這麽有精神氣兒。”何安看他道,“看樣子是沒怎麽用刑。”
“你設局來诓我!我他媽都想明白了!”陳才發尖着嗓子道,“你設局!是你讓鄭獻去找了李子龍!是你讓鄭獻說有方子!”
何安沉着臉看他的癫狂樣子,半晌對高彬說:“看吧,畫了押回頭秉筆也能說是嚴刑逼供不是。偷奸耍滑誰比得過陳公公?”
“那怎麽辦?”
“割了他的舌頭,剁了他的指頭。”何安面無表情的說着讓人心驚肉跳的話,“咱家倒要看看,陳秉筆還蹦跶的起來不。”
頓時就有親兵抓着陳才發要去剁手指。
何安湊到他臉跟前兒,問他:“你當時欺負盈香的時候,想到過此刻嗎?”
陳才發一愣,瘋狂尖叫。
大門将陳秉筆的求饒、辱罵、慘叫都隔擋在了身後。
何安臉色平靜,往前院走去。
他在禦馬監大堂上坐下。
“督公,收拾關贊嗎?”高彬問他。
“等着吧。”何安說,“好戲才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