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絕交
林蔚靜靜地看着他。
這次她不想再先給他臺階下。
沉沉夜色裏,陳沉幾乎整個人都要融了進去。常年在畫室裏待着的不太健康的蒼白的皮膚,沒有一絲血色。眼神沉寂,沒有一絲活力。死氣沉沉的,仿若沒有靈魂的雕塑。
他很瘦,白色T恤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削瘦的鎖骨凸起,透着股淩厲。眼底有濃厚的青黛色,好似很久沒有睡過好覺。
這樣的陳沉,讓林蔚心底閃過一絲心疼。可是,這不是她原諒他的理由。
林蔚自認不是個小氣的人,她也不敏感。別人的閑言碎語對她也沒多大影響,但是陳沉不一樣。他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兄弟。身邊人的話語最傷人,三言兩語可比鋒利的刀,直戳入她的心。
在陳沉的心裏,她那麽不堪。
“是人間煙火,俗世戀情,哪有多麽的美好?”
“你林蔚,不過是長了一副迷惑人的皮囊,和初戀一樣。”
嘲弄的語氣,話裏的惡意。言猶在耳。
他們之間,注定回不去了。
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林蔚轉身準備上樓回家,她不想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人身上。
“林蔚。”
陳沉開口叫她,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嗓音沙啞而幹裂。
林蔚冷靜頓住腳步,“有事?”
“你和嚴辭在一起了?”陳沉問得尖銳,“你還記得自己當初說過的話嗎?你說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喜歡嚴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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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你什麽事?我喜歡誰,不喜歡誰,你憑什麽指摘?”林蔚毫不客氣,“我就是和嚴辭在一起了,你怎樣?”
心頭竄起一股無名火,燒得猛烈。陳沉不道歉不求原諒,開口就是指責,他憑什麽?以什麽立場?
“憑什麽?”
陳沉臉色緊繃,他似是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怒氣,“該是你問問自己,你憑什麽和嚴辭在一起?你配嗎?你除了有一張漂亮的臉蛋,你還有什麽?以色侍人不得長久,等你老了變醜了,嚴辭還願意和你在一起?林蔚,你能不能不要像一條卑微的狗一樣去喜歡嚴辭?”
“嚴辭招招手,你就撲上去。全然不顧十年的時間距離,你想過沒有,嚴辭是真心喜歡你的嗎?他對你,不過玩玩而已……”?棠&芯&猴&哥&獨&家&整&理&
陳沉越發口不擇言,聽到林蔚說她和嚴辭在一起了,隐藏在他心底的憂慮成真,埋了多年的炸彈砰一聲炸開,什麽理智,全然灰飛煙滅。他只覺得,他的世界光明驟滅,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
林蔚擡手把手中拿着的巧克力朝陳沉臉上扔過去,陳沉不閃不避,裝着巧克力的鐵盒呼嘯而來,擦着他的額角狠狠劃過,摔在了地上蹦跳幾下,巧克力散落一地。血珠順着傷口冒了出來,沿着他的臉頰蜿蜒流下。
林蔚冷冷地說道:“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我兄弟。”
她沒想到陳沉會不躲,但是,陳沉的話實在是戳心。林蔚仿佛是寒冬臘月裏掉到了結冰的湖水裏,身體下沉,直漫頭頂,慢慢落到湖底,再也上不來。
大概,她和陳沉,沒有做朋友的緣分。
陳沉和她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樣,他敏感,他陰沉,有心事永遠放心底,不與他們交流,不太合群。林蔚曾以為,他把她當做朋友,她該是不一樣的,起碼她是得到他承認的,否則,誰會和自己看不上的人做朋友呢?可誰料得到,陳沉就是看不上她。驕傲的天才畫家,也是有看不上她的資本。
不是不難過。
畢竟多年的朋友了。
絕交兩個字,說得都艱難。
但是,這個世界不是誰都是你媽,大家都是成年人,獨立的個體,沒有誰必須遷就着誰。交朋友本來就是讓自己開心和放松的,不是幼兒園打了架,一定要在老師的幹預下,握手和好。既然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這個朋友也沒法做了。不如,從今往後,各自安好。
林蔚想,她和陳沉的友誼,就到此為止了。
她閉了閉眼,這次是真轉了身進了單元門。
陳沉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神色翻滾。懊悔、痛苦,死死壓抑。他絲毫不管不顧額角上的傷口,任鮮血滴落在白色的衣服上,染上鮮紅。
傷口越痛,他心底的傷就好像越麻木一點。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而且玩失控了,燒了自己,也燒了自己喜歡的人。
他呆呆的站着,不知過了多久,看到林蔚再次出現的身影,陳沉的眼亮了亮。
林蔚把手中的碘酒和紗布扔給了他,陳沉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滿身的死氣裏漸漸有了絲活力,卻聽到林蔚說:“別誤會。”
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巧克力,一一放進鐵盒子裏,“我是下來撿巧克力的,這是嚴辭送我的。碘酒和紗布只是順帶,畢竟你的傷口是我砸的。”
“林蔚。”
陳沉的語氣又快又急,有些口不擇言的意味,“嚴辭不配和你在一起,我剛都看到了,他開的車也就二三十萬,你車的價錢是他車的好幾倍。”
“他上學是很優秀,可是社會很現實,作為剛畢業沒幾年的醫生,他根本沒賺多少錢。”
“你漂亮,又比他有錢。他和你在一起,一定是貪圖你有錢。你可別被他騙了,騙財又偏色……”
林蔚打斷他的話,“在你眼中我就那麽蠢?”
她捏着裝巧克力的鐵盒子,“他不貪圖我漂亮又有錢,難道要貪圖我又窮又醜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陳沉說不出話來,他想說,他比嚴辭有錢,也比林蔚有錢,他能賺很多的錢,如果他和林蔚在一起,一定不是貪圖她的錢,而是,真的……愛她。
可是,陳沉說不出口,說出口也沒人聽了,林蔚已經走了。
陳沉頹喪地蹲下身,抱着林蔚扔給他的碘酒和紗布。
他是個懦夫,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愛一個人,從來不敢說。還用難聽的語言,傷害了自己喜歡的人,将自己喜歡的人越推越遠。
不該是這樣的。
《初戀》,真的是初戀。
清晨的花圃前,五官極其漂亮的女孩子低頭,眼神溫柔,晶瑩的露珠在花瓣上搖曳,畫面美好而靜谧。
那一幅場景,這麽多年,依然清晰印刻在陳沉的心頭。
可是在那女孩子發現自己的那一刻,陳沉遮掩了自己的慌亂,用呵斥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就算她想摘花,陳沉想把全世界的花都摘了堆在她的腳下,她的美麗,勝過任何一朵花。
從第一次見面,陳沉表露出的情緒與自己的真實內心是相反的,大概因為這樣,注定了日後的每一次,陳沉的情感和他的行為都是撕裂開來背道而馳。他知道林蔚喜歡嚴辭,不喜歡自己。是以,他不敢開口告訴林蔚,他喜歡她。
就這樣,待在她身邊,和她做朋友也挺好。但,僅僅是朋友,滿足不了他對她的渴望。他想讓她看到自己,只看得到自己。心裏眼裏,全部都是他自己。
這種喜歡是病态的,陳沉心底明白。所以,借着情書的事情,他與林蔚決裂,高考後,又主動出國留學,斷開了與林蔚的一切聯系。
等到學成回國,他發現林蔚沒有和嚴辭在一起,他忍不住,又和林蔚做起了朋友。日久可生情,他與林蔚朝夕相伴,想讓林蔚一點點喜歡上自己。可在林蔚眼中,他真的只是她的一個朋友,一個兄弟。
她的朋友和兄弟太多了,孫城武,魏祝,還有趙宇初。這和他想要的感情,不一樣。
心底的不滿足日積月累,幾乎要将陳沉壓垮。
必須做一個決斷。他這樣對自己說。
陳沉畫了《初戀》,他想借此試探林蔚,更想借此對林蔚說出自己的感情。可誰都沒想到,這個時候,嚴辭回了虛裏市。
陳沉敢說,在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了解林蔚。
他清楚地知道,他沒有機會了。果然,林蔚和嚴辭重新有了聯系。
畫展外,他看到林蔚和嚴辭在說話,兩人站在一起十分般配,讓他這個躲在黑暗裏為愛掙紮的膽小鬼自卑到泥地裏。
無法自控地,陳沉對林蔚說了很過分的話。今晚,看到林蔚主動親吻嚴辭,腦海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又再次崩斷。
事情被他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林蔚洗漱完出來,手機裏靜靜躺着嚴辭發來的消息。
“我到家了。”
“明天早上見,早點睡。”
林蔚回了條“晚安”,對面很快也發了“晚安”過來。
她知道嚴辭此刻不會睡,他和她透露過,最近在準備一篇挺重要的論文,每晚需要查資料寫論文。就像她回了“晚安”後,也沒有睡覺一樣。林蔚有點睡不着,經歷了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她心緒難平。
這樣的時刻,當然是找朋友傾訴了。
生活如此艱難,遇到事情了,不能埋在心裏,需要找人聊一聊,聊着聊着,便把多餘的情緒散了出去,哪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心情也會好很多。
想開了,便不會得抑郁症。
找趙藍視頻聊天的聲音響了幾聲,便被對方換成了語音聊天。
林蔚:“?”
趙藍的聲音不太自然,“那什麽,我這邊不太方便。”
林蔚:“不方便,我們一起睡過的關系都不方便?”
趙藍支吾,假裝沒有聽見林蔚的話,只說:“說吧,聽你說話語氣不太對,發生什麽事了?我給你做主。”
“我和陳沉絕交了,從今晚開始斷絕來往。”林蔚嘆了口氣。
趙藍只意外了一瞬間,“我覺得以他的性格,和你做朋友才不可思議。絕交就絕交吧,你開心就好。”
趙藍這話不是敷衍,畫展上陳沉對林蔚說的話,魏祝早就背着林蔚跟趙藍彙報過了。趙藍不太喜歡陳沉,有才是有才,恃才傲物也沒有錯,可他每次看林蔚的眼神都是含着股挑剔,高高在上又不屑。若不是看在林蔚的面子上,趙藍和陳沉不會有聯系,更不會答應他,以防萬一花錢買他畫,為他的畫展造勢,雖然最後也沒用上就是了。
林蔚又感慨了兩句,就轉了話題,成年人了,沉溺在無法挽回的事情裏悲傷不可自抑才是真的蠢。她說,“我今晚把自己的初吻給送出去了。”
“那你好棒棒哦。”趙藍虛假地稱贊,“都快而立之年,才沒了初吻,真是厲害呢。”
“而我,我就不一樣了。”她得意忘形,“我連初.夜都沒了。”
林蔚:“……”
她一下子驚坐起來,聲音不由大了起來,“快說,是哪個野男人?”
當年趙藍和她不聽話的前男友分手時,年紀還不大,還是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她和趙藍認識這麽多年,趙藍身邊不乏優秀的追求者,但全部都被趙藍以一心只有事業的鬼扯借口給拒絕了。
這個野男人是從哪突然冒出來的?
手機那頭沉默片刻,傳來一道模糊的男人聲音,“阿藍?”
語音通話被人手忙腳亂地挂斷。
林蔚:“……”
卧槽,她撞上現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