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1)
(一)
2017年的春節,由于濃重的霧霾,甘城禁放煙花鞭炮。
除夕夜因此安靜了很多,電視上的春晚主持人齊聲倒數時,窗外只有零星的鞭炮聲。
喬鑫和老媽在姑姑家過年,倒也熱鬧,表姐去年生了二胎,家裏兩個孩子夠鬧騰的。
“鑫鑫,”姑姑叫道:“來端餃子了!”
“哎來了!”喬鑫快步走到廚房,小心翼翼接過滿滿一大盆餃子。
餃子們瑩白瑩白的,憨憨地鼓着肚子,散發出熱騰騰的香氣。
“好吃不?”姑姑走過來問。
喬鑫咬了一口,很燙,張着嘴哈氣:“嗯!真……香……”
“你這孩子,”姑姑笑着說:“慢點吃。”
喬鑫一口氣吃了半盆餃子,感覺都堵到嗓子眼了。吃完,他獨自走到陽臺上,将窗戶推開一條小縫。
飒飒寒風争先恐後地擠進來,刺在喬鑫臉上。
他吸吸鼻子,感覺清醒了不少。屋裏暖氣太足,烤得人昏昏欲睡。
之前在網上查過,監獄在過年時一般是允許犯人和親人見面的。為此大年二十八的時候喬鑫又去了一趟北京。
見是可以見。
然而周子青不見。
“周子青!”喬鑫在監獄外面洩憤似的高聲吼了一句,然而牆內一片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音。
狗日的周子青,等你出來了幹死你。喬鑫想。
而此時此刻他又沒出息地想到了周子青,這天夠冷的,不知道周子青帶去的衣服夠不夠穿?今天除夕他吃餃子了吧?可南京人除夕吃元宵的。北京的監獄大概沒有元宵可吃。
又想,還有一年半。那麽2018年春節他還是在裏面。
——他已經入獄那麽久,喬鑫覺得自己可以相當平靜地思考和周子青有關的事。
但——但在這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的除夕,想起周子青獨自一人在冰冷的高牆之內,還是像胸口被不軟不硬地砸了一下,鈍鈍的疼。
都說忙起來時間就會過得很快,這一年夠忙的,畫室的規模越來越大,學生越來越多,每天都起早貪黑。
但即便如此,喬鑫仍覺得,時間真慢。
每一天,每一周,每個月,每個季節,都像緩慢而沉重的車輪,在他身上慢慢慢慢地碾過去,碾過的每一寸皮膚他都知道,從劇痛到麻木的所有觸覺他都知道,說來也是奇怪,時間明明是個客觀的東西,但到他這就放大了一般,慢得清晰可見。
太慢了。
這兩年零七個月,太慢了。
(二)
大年初八,畫室開門。這兩年産業園區發展得好,市政府在舊園區的旁邊又開發了個新的,現在這片兒是甘城相當熱鬧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商家們都想趁着大家放假的時候賺錢,不少商戶都開門了,紅燈籠挂起來,很是喜慶。
喬鑫請葛昊在旁邊的西餐廳吃了頓飯——噢,還有他的男朋友。
葛昊17年高考,最後去了川美,他男朋友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成都,在成都打工。
葛昊變了不少,好像一夜之間就穩重了,眉眼也越發成熟。倒是他那男朋友,仍舊是酷酷的機車少年,話少,吃的也少,喬鑫和葛昊聊天時他在旁邊玩一會兒手機,擡頭看兩眼葛昊,然後低頭繼續玩。
接近尾聲時他起身去衛生間,喬鑫輕聲問葛昊:“他……真的有艾滋?”
“嗯,”葛昊平靜地點頭:“現在控制得好,跟我們基本上一樣的。”
“那就好,”喬鑫發自肺腑地笑了:“你們兩個,挺好的。”
葛昊眨眨眼:“你和周子青怎麽樣?”
喬鑫:“現在這情況能怎麽樣?”
“也是,”葛昊嘆了口氣,又說:“诶,我姐再婚了你知道嗎?又找了個金融男,你說她怎麽就不能換個口味呢?”
“是麽……”喬鑫頓了頓:“你姐還好吧?”
“好,上個月剛去夏威夷蜜月,不過就是我叔氣壞了,天天吵着要和我姐斷絕關系。”
“……為什麽?”喬鑫心想,被周子青留下陰影了麽。
“其實他就是想讓我姐和他中意的男的結婚,我覺得就是聯姻吧……我姐不願意。”
喬鑫默然。周子青當年懵懵懂懂掉進那個圈子,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才跳出來——而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孟昭昭,又何嘗不是在奮力掙脫父輩所給的圈子。
“希望你姐這次能幸福,”喬鑫想了想,又補一句:“雖然我這麽說好像挺不要臉的……”
葛昊笑了笑,擺手:“沒事,我明白。”
走出西餐廳,寒風撲面而來,葛昊跨上摩托車,緊緊摟住男朋友的腰:“拜拜!暑假再見啊!”
喬鑫朝他揮揮手:“暑假見!路上慢點!”
“嗡”地一聲,摩托車發動,一溜煙竄了出去。喬鑫站在原地看着,直至摩托車的明黃色尾燈徹底消失在夜色裏。葛昊沒講過他和男朋友是怎麽在一起,但兩個這麽年少的孩子,一個又有艾滋,能在一起,想來也一定有一段不肯言說的艱辛。
誰都不容易。有些人看似順風順水實則身不由己,比如周子青和孟昭昭;有些人義無反顧最終只換來煙消雲散,比如阮琦和張小梁;有些人稀裏糊塗就愛了很多年,至今仍左右掙紮——他是,大概連瑞和宋辛也是。
而他們身後,還有更多後來的人,葛昊和他那男朋友不就是——艾滋病,說是控制得好和普通人一樣,但喬鑫知道,以現在的醫學水平,總歸是生死難測。他覺得這太殘酷了,兩個相愛的小孩,每天都承受着随時和對方永別的恐懼。
但他們對視時眼神裏的愛意是真的,牽手時手指的糾纏是真的,喬鑫轉念一想,這也就夠了吧,既然死亡是天命所定,那此時此刻不更要生之盡愉。命運這東西太宏大太複雜,有人用天堂對抗,有人用轉世對抗,有人用永生對抗,可絕大多數人——就像他們這些人,所堅守的,不過是一點勇氣。
相信會幸福的。
(三)
2018年,春天過了夏天來了,草木繁茂,蟬鳴漸長。
暮春的時候喬鑫又給周子青寫了一封信,信上別的沒有,只有一行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因為周子青的緣故這詩他記得爛熟,但不好意思講出來,現在想着反正也見不着周子青,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
半個月後,一個清爽的夏天的早晨,喬鑫收到來自北京第二監獄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話——準确說只有三個字,和一個标點符號:
再等等。
喬鑫深吸一口氣,把明信片放進那只裝着周子青高中數學試卷的糖果盒子裏。
等,我等着呢。
一周後,青木畫室,喬鑫坐在辦公室對着電腦逛淘寶——打算買幾個畫框,把他喜歡的學生作品挂在辦公室牆上。
“喬哥!”小艾一陣風似的沖進來:“有有有麻煩!”
“啊?”
“有人找茬!”
“……啊?”喬鑫起身,壓低聲音:“什麽情況?”
孟河又來找事了?!又要來砸畫室?
一面說着一面快步往外走:“你快去讓學生別出來,然後報——”
聲音戛然而止。
喬鑫整個人定格在原地。
“這人一看就不好惹啊……”小艾看着門口的男人,壓低聲音焦急地說。
周子青穿着白T恤,牛仔褲,身形筆挺地站在畫室門口。
他右臉的下颌骨上,有一道半指長的傷疤。
“有人自殺,我攔下來,減了一年。”
周子青笑着,看向喬鑫:“我回來了,喬鑫。”
【全文完】
(1.有番外,後天開始更新。2.你們可以寫長評了。3.《我已經原諒》開始更新,另一篇新文也即将開更。4.微博@大風不是木偶0324 。5.謝謝大家的陪伴。)
番外-1
(一)
周子青回來了一個月,喬鑫就甩手掌櫃當了一個月。
最後連隔壁賣重慶小面的的大叔都打電話問喬鑫:“小喬你沒事兒吧?怎麽這麽久沒見人啊?”
喬鑫接電話時剛睡了個長達四個小時的午覺,整個人都是懵的:“啊……我……陪媳婦啊……”
“啥?你結婚了?!”大叔怒:“怎麽不通知我啊!”
喬鑫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撞上周子青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我我……”喬鑫看着上身赤裸的周子青,咽了口唾沫:“哥我還沒結婚呢,這不是……談着呢。”
“嗨,這樣啊,”大叔說:“那你也得回來幹活啊,你們那個前臺,小艾——小孩兒可憐死了,天天累得直不起腰哪!”
喬鑫心說他直不起腰還真不是在我這兒累的,十有八九是在劉一誠那兒累的。
“好好,我明天——後天吧,後天就回畫室了!”
“好嘞,”大叔頓了頓,又笑着說:“把女朋友帶過來,哥幫你看看!”
喬鑫:“……好。”
挂了電話,就見周子青直勾勾看着自己。
喬鑫被他看得口幹舌燥,可今天早上做過了頭,現在腰還是酸的。
喬鑫有些心虛地開口:“咳,我還在甘城呢,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跟我出去旅游了似的……”
周子青溫柔地笑了:“畫室忙就早點回去吧,正好我也去看看……老公。”
喬鑫身子一麻,心想,完了。
周子青怕是想把我做死在床上。
回來後的周子青像精蟲上了腦一樣,每天抓着喬鑫做做做——喬鑫就想不通了,他一個被那什麽的都累得射不出來了,怎麽周子青就那麽龍精虎猛呢?
他偷偷吃藥了?喬鑫翻遍櫃子,也沒見着偉哥啊?
當然,他發瘋似的想了周子青這麽久,嘿咻的過程是極歡暢的。
就是吧,就是……這個頻率實在有點……
又在床上厮混兩天,喬鑫走出家門的時候,腳步都是虛浮的。
周子青走在他身旁,卻是神采奕奕,還扶了扶他的腰:“一會兒我開車吧。”
喬鑫:“……”氣!覺得被羞辱了!
但沒氣兩步又忍不住扭頭看向身旁的周子青。一個月下來他頭上長出了一層青色的發茬,便索性去理發店推了個利索的寸頭。這兩天甘城氣溫高,他穿着簡單的黑色圓領T恤,淺藍的牛仔短褲,腳上一雙簡單的黑白耐克板鞋。
氣色也好,他被喬鑫大魚大肉喂了一個月,剛回來時削瘦的臉頰也豐潤不少。
整個人清爽筆挺又精神,簡直像個大學生。
——一年又七個月的牢獄之災幾乎沒在周子青身上留下痕跡,除卻那道傷疤。
他颌骨上,那道細而長的傷疤。
是被磨尖的筷子劃的。
是和周子青同宿舍的小孩,剛滿十八歲,搶劫罪判了六年。他在獄中得到消息,把他從小養到大的奶奶,心梗去世。去世半個月,才被發現。
他藏了一支木筷子,趁着勞動做工的時打磨,短短一星期就磨出了個尖頭。
平日裏周子青看他年紀小,人也不壞,便常常教他英語。那天下午,他把一條托人買的香煙交給周子青,說是要戒煙。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睡了,只有周子青睜着眼。果然,不知過了多久,小孩的床上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周子青猛地撲上去,抓住他手腕。
他掙紮,慌亂之中,筷子尖銳的頭戳在周子青臉上,狠狠劃了一道。
——周子青說起來輕描淡寫,“不小心劃了一下。”
但看着那道暗紅的傷疤,喬鑫心驚肉跳。那個位置,再往下一點,再深一點,就是頸動脈。
周子青笑着摟住喬鑫的肩:“別緊張,劃一下而已……換來一年,是我運氣好。”
喬鑫說不出話。
周子青見狀,撇撇嘴問:“是不是……很醜?”
這個淨會撒嬌的狐貍精!
喬鑫一把抱住他,在他那道傷疤上吻了吻:“沒有……我是心疼……你知道的。”
周子青摟住喬鑫的腰,悶聲笑了。
(二)
喬鑫帶周子青去隔壁的重慶小面吃面。當然,也應了大叔的要求,讓他看看喬鑫的“女朋友”。
“真沒關系嗎?”周子青問:“別給人吓着了。”
“吓着就吓着吧。”
他們倆分開的這一年七個月,各自都是刀山火海滾過一遍,錐心刺骨。如今能重新在一起,喬鑫覺得什麽都不怕了。他只想天天和周子青牽着手,至于其他人反感不反感,接受不接受,都無所謂。
走進店,喬鑫沖着後廚大喊一聲:“龍哥!”
“你小子可算來——”大叔小跑出來,在看見兩人牽着的手的瞬間,聲音戛然而止。
“哥,”喬鑫平靜地看着他:“這是我對象。”
“……”大叔看看喬鑫,看看周子青,最終又看向喬鑫:“小喬,你,你這是……你給哥開玩笑呢?”
“沒開玩笑啊,”喬鑫微笑:“這真是我對象,哦,也是我們畫室的老板,當初就是他給我錢讓我開畫室的。”
“不是,你,你這——”大叔目眦欲裂,喉結上下滾了半天,最終愣愣地說:“你們先坐吧……吃點啥?”
周子青拿起桌上的菜單,看了幾眼,問喬鑫:“什麽好吃?”
“豌雜面不錯。”
“那兩碗豌雜面,大份,”周子青頓了頓,又問喬鑫:“想喝什麽嗎?”
“酸梅湯吧,他這兒酸梅湯自釀的,味道挺重,一會兒你先嘗嘗我的,再看要不要。”
“行,”周子青放下菜單,對一旁的服務生說:“兩個大份豌雜面,一杯酸梅湯。”
沒一會兒服務生把面和酸梅湯端上來。
周子青拿起酸梅湯喝了一口,冰鎮的,味道酸溜溜,便對服務生說:“再來一杯酸梅湯。”
“好的您稍等。”
喬鑫也喝了兩口,小聲對周子青說:“我看見龍哥了,躲後廚瞄咱倆呢,你說咱倆這樣吓唬他是不是太……殘酷了?”喬鑫剛剛是故意讓周子青喝他的酸梅湯,周子青也極其配合。
周子青抿嘴笑了一下,沒說話。
吃飽喝足,兩人走進畫室。
一進門,小艾就凄凄慘慘地沖上來:“老板你特麽還知道回來啊!我都以為你要把畫室轉讓了!”
喬鑫打個飽嗝:“轉讓個屁……找了個老板娘,”指指身後的周子青:“他。”
小艾大驚失色:“他!他——他不是來找事的那個人嗎!”頓了頓,又尖叫起來:“你說什麽?!老板娘?!”
周子青環視畫室大廳,點頭道:“真漂亮,是你設計的嗎?”
喬鑫翹着尾巴晃了晃:“全是我設計的。”
周子青笑:“鑫鑫厲害。”
今年春天小艾和劉一誠同居,上上個月畫室的男老師和女出納開始談戀愛,他們天天在喬鑫眼前虐狗,把喬鑫煩得夠嗆。現在周子青回來了,喬鑫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一把。
不是我吹!我男人!就旁邊這個!比方圓十裏內的男人都帥!
并且!器大活好!
啧……真是神清氣爽啊。
(三)
晚上回家路上,周子青正趁着夜色湊過來吻喬鑫,喬鑫手機響了。
“誰啊。”周子青皺眉,委屈巴巴的,又是一副紅顏禍水的小模樣。
“呃……”喬鑫掏出手機:“宋辛。”
接起電話,宋辛的吼聲排山倒海而來:
“喬鑫!!!咱倆結婚吧!!!求你了!!!”
番外-2
(一)
四下裏一片寧靜,手機裏宋辛的吼聲聽起來像開了擴音。
喬鑫:“……”
周子青:“……”
“那什麽,”喬鑫硬着頭皮問:“你怎麽了?”
“我受不了連瑞了,你趕快和我結婚吧!啊?!反正你是gay啊!假結婚而已沒關系吧!”
“我……”喬鑫冷汗都下來了:“這個,就算是假結婚,也要領證的,要被法律承認的對不對……還是挺大個事兒……非要結婚不行麽?”
“連瑞,”宋辛咬牙切齒:“把我男朋友——現在是前男友——打了。”
喬鑫暗自松了口氣,原來就是連瑞吃醋了。
“還沒完,”宋辛接着說:“連瑞要搬到重慶來。”
喬鑫:“……呃。”
“鑫鑫啊,”宋辛長長嘆了口氣:“反正周子青還要一年半載才出來,他那種人,我說實話,出來了也不一定就真心真意和你在一起,對不對?你來重慶和我結個婚,幫我把連瑞躲過去,順便也玩一段時間嘛,我跟你說,重慶gay多呀!你來了,沒準兒還能……”
“宋辛,”周子青猛地湊近喬鑫的手機:“忘了告訴你,我減刑了。”
電話那頭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宋辛磕磕巴巴地笑着說:“子青?太……好了!哎,你們怎麽也不告訴我?”
喬鑫心想,宋辛果然是風風火火見過世面的,要換他估計甩了手機就跑路。
周子青也笑着回答:“這不是,終于能和鑫鑫在一起了,太激動,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嗯……”宋辛幹笑兩聲:“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那我不打擾了。”
“客氣什麽,”周子青說:“還要和鑫鑫說話麽?”
“說——暫時沒什麽說的,就這樣吧。”
宋辛說完,火速挂了電話。
喬鑫捏着手機,出了一手心的汗。
這——這他媽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他對周子青的感情,宋辛自然是知道的。也正因為宋辛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開諸如“來重慶給你找個對象”之類的玩笑。
但問題是周子青不知道宋辛知道!
這要怎麽說?靠,周子青不會懷疑我在他入獄的時候出軌吧?
幽幽的夜色讓喬鑫看不清周子青的表情,只好輕聲試探地開口:“子青?”
周子青溫和地應了一聲:“嗯,”接着說:“我們回家吧?”
“啊,走吧,回家。”
周子青開車,喬鑫坐在副駕。
車裏放着莫文蔚的《陰天》,周子青一邊開車,一邊若有若無地跟着哼唱。
他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更讓喬鑫提心吊膽,周子青是不在乎嗎?還是——還是他心裏懷疑得要死,所以才越發掩飾?
喬鑫把臉扭向窗外,透過車窗的反射,他隐約看見周子青的側臉。
周子青目視前方,表情專注。
又過了一會兒,喬鑫忍不住扭回臉,偷偷瞄向周子青。
然後——
然後就和周子青對視了。
周子青:“想看就看,我的哪兒你沒看過?”
被現場抓包,喬鑫臉頰發燙:“不是,我就……随便看看。”
周子青笑了,大大方方地說:“看吧,看不夠回去繼續看。”
(二)
直到兩人并肩躺在床上,周子青也沒提宋辛的那通電話。
他不提,喬鑫也不好主動提起——萬一周子青根本沒當回事兒呢?那主動解釋不就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關鍵吧這事兒其實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喬鑫悶悶地掏出手機,看見一連串宋辛發來的微信。
宋辛 22:04
我靠吓死我了!!!周子青什麽時候出來的???
他沒誤會我的話吧?我就氣傻了随口一說啊!!!
擦,完了,周子青那厮蔫壞蔫壞的,肯定記仇了!
唉,那你是不能和我結婚了,怎麽辦啊……
喬鑫看着手機屏幕,憂傷地想,我也不知道啊……
第二天是周六,本打算和周子青美滋滋睡個懶覺,不料六點一刻,手機響了。
喬鑫迷迷糊糊地接起來:“喂?”
“是我,連瑞。”
喬鑫猛地清醒過來:“呃,你好啊,好久沒聯系了啊哈哈!”
連瑞直奔主題:“你知道宋辛住哪嗎?”
喬鑫愣了,問:“你不是把她男——前男友,打了嗎?”
連瑞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都找着她男朋友了,不知道她住哪?”
“她搬家了,”連瑞悶聲說:“前天剛搬,搬去哪了不告訴我。”
喬鑫無語,心說那你幹嘛還來問我,這不都明擺着麽——我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啊。
連瑞低聲說:“你幫我問問她,行嗎?我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的。”
“……我問一下吧,但她實在不願意讓你知道,那我也沒辦法。”
“好,好,”連瑞忽然高聲說:“謝了!”
“不客氣。”
挂掉電話,一扭頭,就見周子青已經醒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喬鑫。
“是連瑞,”喬鑫說:“宋辛的哥哥。”
“我知道他,”周子青坐起來,從後面摟住喬鑫的腰,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喬鑫……”
他拖長了聲音軟綿綿地簡直是在撒嬌,喬鑫喉嚨一緊,攥住周子青交疊在自己小腹上的雙手。
“喬鑫……”周子青又輕喚一聲,暖暖的氣流鑽進喬鑫的耳朵:“你上次不是說,想上我……嗯?”
轟——一把火直沖天靈蓋。
喬鑫一咕嚕爬起來,看着周子青:“想!”
周子青輕輕勾起嘴角:“那你輕點兒啊,我怕疼。”
這……這狐貍精……
喬鑫猛地把周子青撲倒,雙手摁在他雙肩上:“我會的……”
喬鑫沒想到自己也能有今天——周子青乖順地趴在他胸口,雙眼紅通通的。
……瘋了。
“還好嗎?”喬鑫的手輕輕揉着周子青的腰。
“沒事。”周子青啞着嗓子,氣若游絲。
喬鑫一陣心疼,都怪自己剛剛太激動,做起來沒了輕重。這是周子青第一次被……那什麽。
“鑫鑫,”薄薄的棉被之下,周子青握住喬鑫的手,手指插進他的指縫:“再睡會兒吧?”
“嗯,”喬鑫低頭在周子青硬硬的發茬上吻了一下:“睡吧。”
(解釋下為啥拉燈,簡單地說是因為這文過段時間要貼到新站,新站禁肉,而我也是個肉無能,所以就醬。大家自行腦補3000字吧!)
番外-3
一個多月之後的中秋假期,喬鑫和周子青去了重慶。
起因是一周前淩晨三點十分宋辛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像是悶在被子裏,低低地嗚咽:“喬鑫……我受不了了。”
喬鑫被吓得睡意全無:“怎麽了?!”
她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也不想這樣,我沒辦法,我——
颠來倒去,反反複複念叨着一句“怎麽辦”。
在江北機場見到宋辛,喬鑫愣住了。
即便已是初秋,但重慶仍驕陽似火,行人都是短袖短褲短裙的打扮。
而前來接機的宋辛,卻穿着長至小腿肚的連衣裙,厚重的棉麻質地,密密麻麻的裙褶讓裙子看起來寬松得有幾分臃腫。
在裙子外面,又罩一件白色長款開衫,這開衫無肩無腰,像是批了個白色麻袋在身上。
可即便如此——
當喬鑫凝視宋辛,他還是看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你……你,”喬鑫愣愣地張着嘴,半晌,輕聲問:“是連瑞嗎?”
宋辛點點頭,失魂落魄。
周子青開車,換下宋辛,和喬鑫并排坐在後座。
喬鑫低聲問宋辛:“這是怎麽回事?”
宋辛搖頭,十分疲倦似的,腦袋抵在喬鑫肩膀上。
一路無話到了飯店,宋辛已經訂好桌點好菜,等待上菜時,宋辛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荞麥茶,說:
“這孩子我要生下來,但我沒法……和連瑞在一起。”
“……”喬鑫聽了這話更懵:“沒法?什麽意思?”
“沒法和連瑞在一起”和“不想和連瑞在一起”,明顯是兩個概念。
宋辛又不說話了。
喬鑫只好換個角度問:“但連瑞能同意嗎?這也是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宋辛低聲說:“連瑞前天公司有事回甘城了,他說大概得兩個星期……你們幫我想想辦法,我要去個他找不着的地方,但是農村肯定不行,畢竟我還要上班掙錢養孩子。”
“不是,你這……”喬鑫簡直跟不上宋辛的思路,從下飛機到現在短短一個半小時,他已經被宋辛一個個炸彈炸傻了。
“很難,”周子青忽然說:“只要在國內,無論是哪個城市,都很難不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真要找你,連瑞花點錢去交通系統裏就能找到,現在坐火車坐飛機,甚至是坐客車,都要身份證了。”
周子青接着說:“而且,這麽說吧,你要去另一個地方生活,那你的社會關系——社保,戶口,很多東西,都要轉移過去,但這些東西都是有跡可循的,只要想查,肯定能查到。”
最後周子青總結道:“除非出國,否則幾乎不可能。”
喬鑫:“……”
宋辛:“……是麽。”
吃完飯,宋辛單獨把喬鑫叫到家裏。
她家亂糟糟的,衣服被褥擺了一地,仔細看,其中還有幾件男式襯衣。
“正在收拾,”宋辛疲倦地笑:“還以為跑得脫,周子青這麽一說,怎麽辦?”
周子青不在,喬鑫便直白地問:“你明明就喜歡連瑞,對不對?”
宋辛靠在沙發上,歪着頭看向喬鑫:“對。”
從高中時代開始,到現在,也有十三年了。十三年這麽長,如果宋辛不喜歡連瑞,怎麽可能會和他發生這麽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那你為什麽……”
“我跟你說個秘密。”宋辛打斷喬鑫,她整個人陷在沙發裏,揚起臉,看着喬鑫。
不知什麽時候,她眼裏明晃晃含着兩汪淚。
“我媽媽,是被連瑞的他爸……強暴之後,才嫁給他的。”
喬鑫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開口:“這是犯罪啊。”
“那時候我爸剛去世,我媽一個人帶着我,連瑞他爸開工廠,來重慶采購,我媽是業務員……其實現在再想想,可能我媽也是半推半就吧,我媽那人,拜金得很,”宋辛凄然一笑,兩行淚留下來:“但是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我媽把我反鎖在小屋,我就趴在門上,聽着我媽一會兒哭,一會兒叫……”
宋辛兩片薄薄的肩膀劇烈顫抖着,宋辛急忙抱住她,輕輕拍她的後背。
“連瑞沒有錯……但是我真的對他爸有陰影……我……”宋辛伏在喬鑫肩頭,嗚咽着說:“我是喜歡他——這麽多年,我就算不喜歡他也該喜歡他了,更何況……他那麽好……”
“但我真的、真的沒法面對他,我考上大學之後就不怎麽回家了……我就是不想見他們……無論是他爸,還是我媽……那件事我沒法告訴連瑞,你明白嗎?”
喬鑫說:“我明白。”
他既震驚又悲哀,一向潇灑理智的宋辛,她竟然用了這麽多年,來獨自面對那個黑暗的秘密。
她喜歡連瑞,連瑞喜歡她,但她沒法告訴連瑞,你爸強暴過我媽——就算說了,連瑞也未必信吧?畢竟他爸和宋辛的媽結婚幾十年了。
可就算他信了,又該怎麽辦?為了宋辛和父親決裂麽?聽起來多荒謬,為了一件很可能宋辛她媽都不會承認的事,和自己的父親決裂?
難怪,宋辛當年的高考分數夠上北師大,她卻決絕地填了距離甘城千裏之外的川大,其他志願欄都空着。
“我試過疏遠他……躲着他……”宋辛狠狠抽噎了一聲:“沒辦法的,我們誰都受不了。”
番外-4
(一)
宋辛去醫院做人流的時候,是喬鑫和周子青陪着去的。
流産不算是大手術,速度挺快,上午去了醫院下午就能做。辦好住院,周子青去買暖壺,喬鑫和宋辛并肩坐在病床上。
“你确定了?”喬鑫問。
“嗯,”宋辛說:“這樣他就不會原諒我了吧。”
“是吧……”喬鑫心裏難受,攥了攥宋辛細細的手:“算了,以後日子還長,徹底斷了也挺好。”
“是啊,”宋辛淡淡笑了一下:“連瑞人很好的,我不能再耽誤他。”
“別這麽說,”喬鑫搖頭:“沒有誰欠誰的。”
宋辛靜靜閉上眼,不說話了。
手術比喬鑫想象中快得多——最多十分鐘,就結束了。宋辛選的是全麻,被推出來時她還沒醒,緊緊閉着雙眼,面色慘白。
喬鑫的心像皺成一團,目光緊緊跟着宋辛的臉,一路到了病房。
一會兒宋辛就醒了,護士進來為她做消炎,喬鑫和周子青在病房外等候。
喬鑫長長出了一口氣,玩笑似地對周子青說:“你看見那些護士看咱們仨的眼神了嗎?”
周子青笑笑:“看見了。”
喬鑫點頭,不說話了。
周子青卻像洞悉他的情緒一樣,握住了喬鑫的手。
走廊裏人來人往,時不時就有人像他們投來或驚訝或意味深長的目光。
但兩人誰都沒松手。
(二)
把宋辛送到家,回酒店的路上,周子青摸摸喬鑫的頭,說:“別太難受了。”
“我知道,”喬鑫嘆了口氣:“就是覺得可惜……他們也十多年了。”
說完自己又有點別扭,“也十多年了”,一個“也”,聽着像是抱怨。
周子青問:“想去江邊轉轉嗎?”
他這一說喬鑫才反應過來,到重慶這麽多天了,還沒去看長江。
“嗯,好。”
兩人叫輛滴滴,去了江北嘴。
昨天的一場雨令氣溫陡降,清澈的嘉陵江水中透出森森寒意。
兩人找個長椅坐下,面對滔滔江水,肩膀挨着肩膀。
“聊聊行嗎?”周子青問。
“啊——聊什麽?”
“其實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