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
喬鑫讓出租車司機停在了他家旁邊的一個小廣場附近。
這會兒剛九點半,小廣場上滿是廣場舞天團的大爺大媽們,在蟬聲陣陣的夏夜裏歡快地伸胳膊伸腿。
廣場舞的音樂開得很大,喬鑫在小廣場的角落坐下,雙手撐在膝蓋上。
十分恍惚。
今天到底這麽回事啊?
我去墓地看阮琦,我哭了,被雨淋了,碰見周子青了,周子青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周子青和我上床了——今天是七月五號。
今天是周子青新婚第三天。
他和我上床了。
在柔柔的夜風裏,喬鑫打了個寒戰。
周子青這是出軌嗎?
是的。
我是第三者嗎?
是的。
周子青是同性戀嗎?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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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鑫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半天,終于撥了宋辛的號碼。
“鑫鑫你去哪了?下午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宋辛,”這一刻喬鑫甚至感激廣場舞喧嚣的音樂聲,掩蓋了他心中強烈的恥辱感:“我跟你說個事情。”
“啊,你說。”
“我和周子青上床了。”
“……”
“就是,今天下午,偶然碰上了,他忽然問我,要不要……”
“喬鑫,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喬鑫靜靜地說:“我說的是真的。”
宋辛沉默片刻,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宋辛……周子青和孟昭昭,領證了嗎?”
“這是重點嗎?”宋辛狠狠嘆了口氣:“領結婚證是法律意義上結婚,辦婚禮是社會意義上結婚,所以只要他們辦了婚禮就算夫妻了,你明白嗎?”
喬鑫愣了愣:“是。”
“他媽的,”宋辛又罵:“周子青什麽東西?他喜歡你了?”
“他說他不喜歡我,就覺得我挺可愛的。”
“你,”宋辛咬牙切齒:“傻逼啊?他都這麽說了你還——”
“我沒忍住。”
“狗日的周子青!他這算什麽意思,以後讓你當長期炮友?”
“不知道……不是吧,”喬鑫想了想:“走的時候他沒要我電話。”
“……”
“我先自己待會兒吧,”喬鑫扶着酸疼的腰:“明天再聯系。”
“你,你別沖動啊,”宋辛急忙說:“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吧,啊?”
“……嗯。”
挂了電話,喬鑫胳膊肘抵在膝蓋上,雙手撐着額頭。
宋辛罵周子青狗日的,讓喬鑫當做是被狗咬了一口——這是因為宋辛是他的朋友,自然站在他的立場說話。可這件事說白了,是他和周子青你情我願的,撒不了謊。
周子青不是個東西,那我自己呢?喬鑫想,我又是什麽東西?
我明知道他結婚了,可我還是撲過去吻了他,急吼吼地和他滾到了床上去。
我被插得舒服極了,甚至還叫了——回想起那一幕幕喬鑫簡直想殺了自己——我是共犯啊。
可周子青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
喬鑫只覺得思緒像被卷進了灰黑的旋渦,越掙紮就越被吸進去——周子青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
總覺得周子青在病房裏給自己講數學題,還是昨天的事情呢。
孟昭昭知道周子青是這樣的人嗎?
大概是不知道的——婚禮上交換戒指時她流淚的側臉忽然浮現在喬鑫眼前。是的,她不知道,她肯定不知道。
周子青和白襯衫有什麽區別?
我和白襯衫又有什麽區別?
心裏一個冰冷冷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你有什麽資格看不起白襯衫,你和他是一路貨色。
(二)
第二天上午,喬鑫帶着畫室學生進了太行山。
本來這次寫生安排好了三個老師帶着去,但喬鑫給畫室老板打了電話,主動提出他想去。老板自然同意,帶學生寫生是個出力不讨好的活兒,因為學生交的差旅費都落在老板手裏統一支配,随行的老師照常發工資,一點油水撈不着不說,還要24小時地看着學生,為他們的安全負責。
其他三位老師中年紀稍大的一位不用去了,拍着喬鑫肩膀連連道謝:“喬老師啊,多虧你了,我這兩天頸椎正不舒服呀……”
喬鑫客氣地搖頭:“您別客氣,我正好也想跟着去山裏玩一玩。”
躲一躲。
躲一躲高牆般圍堵着他的負罪感和羞愧感。
原本也想躲一躲周子青,但到達太行山的第二天喬鑫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周子青是不用躲的,周子青大概壓根沒想再聯系他。
那天晚上在酒店門口倉促分別,周子青什麽都沒說,也沒有要他的手機號。
再說,周子青婚結完了,跟孟昭昭一起祭拜過先人了,也該回北京了。
這……這樣最好,喬鑫凝望着不遠處翠綠的山峰,喬鑫你還想怎麽樣呢?這樣難道不是最好?你已經犯了一個錯誤,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沒錯,這樣最好。
“老師!”黃欣然氣急敗壞地沖過來:“你管管葛昊!他搶我大白!”
大白就是白顏料,美術生的命根子。
“別那麽小氣嘛我就挖一小坨,”葛昊笑嘻嘻地說:“下山請你吃涼粉啊。”
“你自己吃去吧!”黃欣然沖葛昊翻個白眼,又可憐巴巴地拽拽喬鑫的衣襟:“老師我不想跟他一組了!他一直和男朋友發微信,影響我藝術創作……”
“呸,”葛昊不甘示弱:“這景區wifi慢死了,我是在發短信!再說你那也叫藝術創作?對着青山綠水畫唐老鴨?”
喬鑫揮手在葛昊腦袋上削了一把:“你給我消停會兒!”這小崽子,別人當衆說你給男朋友發微信,你反駁的點竟然不是男朋友?怎麽就這麽坦蕩?
又掃了一眼可憐兮兮的黃欣然:“你在畫唐老鴨?”
“我……都畫了一上午山了,視覺疲勞。”黃欣然繼續皺着眉賣萌。
喬鑫對女孩子一向沒辦法,總覺得她們是輕飄飄的雲彩,輕輕碰一下都不忍心,別說又吵又罵了。
只好把自己的白顏料挖了一坨給葛昊:“你好好畫,別玩手機了,一會兒我去檢查你的畫。”
“啊老師我愛死你了!”葛昊蹦跶着走了,沒蹦兩步又扭頭:“大黃跟上啊!讓你看看哥的神來之筆!”
“神來你妹!”黃欣然撇撇嘴,跟着他走了。
喬鑫有點想笑,這倆孩子,剛剛還說不要一個組了,轉眼又勾肩搭背的。
今天是他們到太行山的第四天,天氣熱得景區裏游人寥寥,蟬鳴卻是瘋狂,一陣高過一陣猶如對唱。放眼望去全是碧綠的山峰,這裏是太行山的餘脈,山的海拔并不高,但一個連着一個,像是綠色的波濤。
喬鑫買了個當地農民編的草帽,勉強能遮住脖子,但胳膊就沒辦法了,已經被曬得有些褪皮,黑紅一片。
終于到了下午四點多,太陽隐去,天空中積聚起烏雲。
喬鑫招呼大家收了畫具回賓館,一行人剛到賓館,就聽葛昊興沖沖地對黃欣然說:“大黃,有人來送吃的啦,你一會兒來我屋一起吃啊。”
黃欣然瞪圓了眼:“你媽這麽大老遠來給你送零食?”
“不是我媽,我媽才懶得搭理我呢,”葛昊得意洋洋:“是我姐夫,趕着給我家拍馬——呃,姐夫!”
喬鑫心想葛昊這小傻逼,說人壞話被人逮着了吧!
一回頭,卻整個人都凝固了。
周子青拎着兩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正站在賓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