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冬季

第11章

（一）

喬鑫感覺自己就像小時候玩過的鑽天猴鞭炮，“咻”地一聲就飛上了天——多年後網絡上真的出現了“上天”這個流行詞，但卻不再是此時喬鑫的“上天”。當然，這都是後話。

喬鑫簡直想繞着網吧跑兩圈，或者嗷嗷叫喚兩聲，來抒發胸口越來越膨脹的興奮和喜悅。

周子青，那是周子青啊，他心裏完美的周子青——回複了他的評論。

語氣還……那麽……怎麽說呢，親昵？甚至像在撒嬌一樣：“不厲害，題都好難。”

喬鑫簡直想一把将周子青摟到懷裏揉一揉，摸摸腦袋捏捏臉，低頭在發旋上親一下，輕聲說：“沒關系，我教你。”

……反正都是幻想，就假裝自己會做那些題吧。

一刻鐘後，喬鑫删删改改，回了周子青一句：“加油，話說你是在物理競賽集訓嗎？”

他已經從宋辛那兒得知了周子青在集訓，此時就十分心機：這樣問的話，周子青肯定會回複肯定的答案，那麽他就能繼續和周子青對話：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搞競賽的人。集訓很累吧？你怎麽這兒厲害？等等等等。

喬鑫覺得自己這樣挺神經的，像個哼哼唧唧的小姑娘，但他轉念一想，好不容易能和周子青搭上話，姑娘就姑娘吧。

（二）

這段時間，喬鑫成了張小梁深惡痛絕的“別人家孩子”。

“我靠你是不知道我媽，”張小梁捏着嗓子，嬌俏地伸出食指：“小梁呀，你看看人家喬鑫，這次月考進了年級前一百，你呢，媽媽也不要求你趕上喬鑫，但你是不是應該加把勁了……”

喬鑫笑罵：“你他媽別和阮琦談戀愛了，當閨蜜吧。”

阮琦也在旁邊笑。

“真的，我一點沒誇張！”張小梁踢了喬鑫一腳：“你考試的時候能不能悠着點？那卷子你能考多少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考試的時候就少考幾分呗！”

“張小梁！”阮琦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你摸摸你脖子上面的東西，是什麽？”

張小梁當真摸了摸“啊？”

喬鑫：“看不出是臉！”

“我靠鑫鑫你皮癢了！”張小梁沖着喬鑫猛蹬自行車，喬鑫連忙也使足了勁兒蹬車，兩人追逐起來。

阮琦扯着嬌細的小嗓子：“小梁呀，你看看人家喬鑫……你呢，媽媽也不要求你趕上喬鑫，但你是不是應該加把勁了……”

喬鑫笑得快要岔氣。

末了，三人鬧累了，一人一瓶可樂，氣喘籲籲地坐在路邊石凳上。

“诶，鑫鑫，”張小梁咕嘟咕嘟猛喝一氣，接着說：“就你這成績，你再好好學一下畫畫，我覺得你考個清華北大沒問題！”

“得了吧，”喬鑫搖頭：“你說得跟清華北大是菜市場白菜一樣……”

阮琦靠在張小梁肩膀上，拍了拍喬鑫胳膊：“我媽媽的同事的女兒，以前也是咱們學校的，她也是美術特長生，後來考上了央美。”

喬鑫愣了一下：“我們學校的？好厲害。”

“對呀，我聽說她是我們學校近十年唯一一個考上央美的美術特長生，”阮琦笑了笑，露出一對酒窩：“雖然就她一個，但是這證明我們學校的學生也能考上央美那樣的學校嘛，那也許你也可以哦。”

她一雙眼睛映着街邊的路燈，亮晶晶的，看得喬鑫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啊。”

張小梁忽然伸手捂住阮琦的眼睛，沖喬鑫嚷嚷：“你不準看我媳婦！”

喬鑫笑着偏過頭去：“好好好我不看。”

“诶你手髒不髒！”阮琦一把推開張小梁的爪子，又不解恨似的，抓住他手腕咬了一口。

“嘶——靠你真咬啊！”

“不行？”阮琦下巴一揚。

“行行行，不過我得咬回來！”

“去你大爺！”

張小梁忽然湊近，在阮琦臉上響亮地“吧唧”了一口。

阮琦眼一彎，笑了。

喬鑫這次是真心真意地把頭偏過去了。

（三）

喬鑫已經整整兩個月沒見周子青。

他下了晚自習要去畫室，沒法再去實中門口蹲點。而微博上周子青也沒再回複他的評論。

不過喬鑫現在不像以前那樣兩天沒見就受不了了——喬鑫告訴自己這叫放長線釣大魚，好好畫畫，好好學習，和周子青考到一個城市，這不是比現在多看那麽兩眼有用多了？

畫室老師誇喬鑫進步快，喬鑫心裏很高興，覺得離目标更近了一步。

文理分科他選了文科，特長生一般都選文科，畢竟要簡單一些，這樣想來，喬鑫更有幹勁兒。

春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來了，夜風吹在臉上暖洋洋的，白天上體育課的時候，偶爾能看見學校裏的老師帶着孩子在操場上放風筝。這是北方的春天，風裏總帶着沙塵，天氣幹燥地令人嘴唇開裂——像個粗糙魯莽的年輕女人，說來就來，并不溫柔。

但是真的暖和了。

喬鑫換下厚重的羽絨服，只穿一件薄線衣，外面套着校服。他發現去年還需要向上挽兩道的校服褲腳，已經變得剛剛合适。

長高了。

畫室裏的人輪着當模特，輪到喬鑫時老師問：“你多高了？”

“一米七二了。”

“不錯不錯，還能長呢，我看一米八沒問題——你說是不是，靜姝？”

畫室裏一片哄笑聲，一個瘦瘦的女孩兒紅了臉。

這女孩兒叫李靜姝，上個月剛來的，明明和別人有說有笑，一見了喬鑫，卻總是低下頭快步溜走。

喬鑫以為她是不想搭理自己，一頭霧水，問畫室裏一個挺熟的女生：“李靜姝怎麽見了我就低頭裝不認識啊？我見她和你們說得挺開心的啊，我惹她不高興了？”

那女生意味深長地笑了：“我幫你問問她。”

“哎算了，”喬鑫攔住她：“你不知道就算了，別問了，不理就不理吧。”

但幾天之後，畫室裏的同學見了喬鑫，都笑得擠眉弄眼。

連老師也開始開他和李靜姝的玩笑。

喬鑫整個人是懵的，又跑去問那個女生：“這什麽情況？”

“喬鑫你是榆木腦袋麽，”女生白了他一眼：“李靜姝喜歡你你不知道？”

“啥？”喬鑫更懵：“李靜姝喜歡我？啊？我們話都沒說過啊？”

女生繼續翻白眼：“你是傻的。”

喬鑫：“……”

又過了幾天，畫室老師過生日，帶着他們一群學生去吃燒烤，十來個人圍着一張桌子坐了個大圈。起先大家還是正常地吃吃喝喝，不久喝起酒來，就變得張牙舞爪。

不知誰喊了一聲：“來玩真心話大冒險！”

喬鑫運氣好，一直沒輸。眼看着他們選了大冒險的人，去向鄰桌小帥哥要電話，去對着燒烤店老板的狗汪汪叫，去馬路邊對着來往的行人大喊“我是藝術家”……

游戲又玩一輪，李靜姝輸了。

她猶豫半天，選了真心話。

已經喝大了的衆人全都騷動起來，商量了半天終于統一口徑：“李靜姝，你暗戀喬鑫多久了？”

這問題問得毒辣又雞賊，隐含着“你是不是暗戀喬鑫”，李靜姝回答一個問題，其實是回答了兩個。

李靜姝也喝了點酒，臉蛋本來就紅撲撲的，此時更是紅到了耳根。

喬鑫尴尬得要命，趕快制止他們：“靠，你們瞎說什麽？”

卻沒想到李靜姝嗫嚅着小聲說：“從我來畫室開始……”

喬鑫：“……”

衆人發出一片尖叫和口哨聲。

李靜姝忽然起身，抓着一個女生的手，跑走了。

大家推搡着喬鑫去追，連老師也拍拍喬鑫肩膀：“該你了啊！”

喬鑫只能硬着頭皮追出燒烤店，把沸反盈天的嬉笑聲留在身後。

喬鑫看見李靜姝她們兩個走在前方不遠處，他知道只要自己快跑幾步就能追上。

可望着她們的背影，喬鑫忽然邁不開腿。

追上去了又怎麽樣呢，還不是拒絕李靜姝。

李靜姝身邊還跟着個女生，當着她的面拒絕李靜姝，未免太殘酷。再說，喬鑫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事，他覺得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太尴尬了。

喬鑫幹脆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一直走啊走的，走到了公園裏。

他找了個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椅子坐下，腦子裏細細回憶，李靜姝從她來到畫室就喜歡上我了？我怎麽一點沒看出來呢——不對，她為什麽喜歡我啊？

我有什麽好喜歡的啊，喬鑫悶悶地想。

過了一會兒又想，如果是男生和女生，果然要輕松簡單很多啊，明明是兩個話都沒說過的人，一起吃頓飯，玩一場真心話大冒險，再加上幾個人起哄——就可以表白了。

可如果是我和周子青，喬鑫在心裏嘆了口氣，我會吓壞他吧。

——是女生就好了。

偷看周子青的時候，看着自己那條沒再被回複的微博評論的時候，難免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喬鑫從沒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女生。

喬鑫在論壇裏看過一句話，是個叫白先勇的同性戀作家談到自己的性向時說的：

我想那是天生的。

沒錯，喬鑫想，我是天生的——這不就是命運的安排嗎？躲不掉的。沒有周子青也會有其他人。

可周子青也是命運的安排，躲不掉的。

想到這，喬鑫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微笑。

遇見本身就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