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更夜談(下)
上官婉卿看了一眼房中的小巧水漏,此刻水面正在三更左右輕輕浮動。她也不欲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費口舌了,只是沖着榆火昂起下巴:“我今天吩咐了小廚房做了梗米粥,又配上了炸好的鹹津津的野雞,你去端過來吧。”
榆火也明白這些自然是為了無雙準備的,因此她也點點頭,往門外走去。以她的身份地位,原本就算是半個主子,按理來說這等粗活,她只要吩咐給那些粗使丫頭就行。
但是榆火也明白,上官婉卿擡舉她,可不是為了讓她矜功自傲的。因此但凡是上官婉卿吩咐的事情,她也從來不會假手他人。
熱乎乎的梗米粥還有炸得色澤金黃的野雞很快就被榆火擺在了桌面上,在深夜中這些食物散發着誘人的香氣。縱然上官婉卿并沒有吃夜宵的習慣,都不免多看了食物幾眼。
而這個時候無雙也有些忐忑地推門而入,沖着坐在桌前的上官婉卿行了一禮:“給風少主請安!”
“很好,你來了。坐吧,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上官婉卿點了點頭,臉上也沒有什麽神色,就像平日一樣平靜。只是這臉色卻讓無雙更加忐忑,他有些拘謹地坐在桌邊,卻并不敢動碗筷。
此刻他還不知道榆火已經和上官婉卿說了告知他暗示的事情,因此不免一邊看着上官婉卿的臉色一邊出聲試探道:“風少主似乎篤定小的會來,若是小的不解其意,這頓飯菜豈不是浪費了嗎”
上官婉卿也并不應答,只是輕輕一笑,将無雙面前的小碗拿起,親自往裏面盛了一碗梗米粥,又用筷子給他夾了一筷的炸野雞。
無雙雖然不知道上官婉卿是什麽意思,但是當他明白是上官婉卿親自給他盛飯的時候,立刻惶恐得不能自已。他連忙跪下,連連叩頭,頭與柔軟的地毯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響:“小的多謝風少主美意!”
看到無雙這樣,上官婉卿也收起了戲弄之心,她有些無奈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無雙,又沖榆火使了個顏色。榆火知意,上前一步将無雙拉了起來:“小姐又沒說什麽,你這麽慌張做什麽!”
無雙戰戰兢兢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日月夜下的上官婉卿的真實模樣,這讓他沒來由的放松了一點。但是他仍是有些慌張地說道:“風少主親自給小的盛飯,小的怎麽受得起呢!”
“你今夜來了,便是沒有辜負我的好意。”上官婉卿臉上綻開了一抹溫柔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為了回報你的好意,給你盛飯也是應該的。”
無雙再三确認這句話不是反話之後,他才又兢兢戰戰地坐了回去,吞了口口水,端起瓷碗喝了一口粥,只是卻立刻被燙到放下了瓷碗:“好燙!”
看到他這般滑稽的模樣,上官婉卿和榆火都輕輕地笑了一聲。這笑聲仿佛有着安撫人心的魔力一般,無雙也憨笑着撓撓頭,将內心的顧慮暫時忘卻了不少。
“不知風少主深夜喊小的前來有何要事”無雙當然不會忘掉此行的最主要目的,因此當他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之後,他就立刻追問道。
上官婉卿見到無雙平靜下來之後,也便恢複了正色。她伸出手掌,輕輕地按下去了三根手指,認真地說道:“此次喊你前來,有兩件事。”
無雙沒有接話,他只是認真地看着上官婉卿,同時輕輕地用小勺攪着碗中的梗米粥。他來之前也在心中猜想過今日上官婉卿喊他究竟有什麽事,但是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訓他一頓,只是……那另一件事又是什麽事
“第一件事我等下再說,先說第二件吧。”上官婉卿只是輕微地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流暢地往下說去,“第二件事,明日你押着一個人去千殺閣,讓他把信送給閣主。之後這個人便随你處置了。”
無雙的瞳孔陡然緊縮了一下,“千殺閣”這三個字對于他們這些傭兵組織的人來說堪稱是魔咒一樣的存在。畢竟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因為沒能進入千殺閣,才轉而投入傭兵組織的懷抱。
但是作為傭兵執行任務的時候,有時候卻又必須要和千殺閣刀劍相向,往往死傷慘重的都是他們傭兵組織。
因此對于他們來說,千殺閣是他們理想中的天堂,卻也是現實中的地獄。如果不是有必要的話,無雙倒寧願從此不再和千殺閣打交道。
但是這個算是上官婉卿的命令,對于他們傭兵來說,從來沒有拒絕命令這一說,因此縱然無雙心裏不情願,卻也是停了手中的動作,認真地點頭道:“是!”
在已經應承下來之後,無雙才沖着上官婉卿苦笑着,聲音裏聽起來也沒什麽底氣:“只是,還望風少主恕小的直言,我們這些人當初都是沒進入千殺閣才迫不得已來的這個傭兵組織。所以小的也只能盡力去押……”
無雙說到這兒便不肯再說下去了,但是即使如此,他想說的話也已經清楚明白地将意思傳達給了上官婉卿。
就算無雙不這麽說,上官婉卿也很明白她手下的這群人和千殺閣經過專業訓練的殺手之間有着多麽大的差距。更何況她原本就是頂級殺手,更加明白系統化訓練對于人的各方面的加強能力。
“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已經卸了他的關節,特意經過了好幾個時辰才派人私下安上了。”上官婉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這笑容就如春日的旭陽一樣讓人倍感溫暖,似乎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也不過是“今日天氣真好”這等尋常之語。
只是無雙卻看着上官婉卿的微笑倒抽一口冷氣。他是習武之人,更何況曾經險些被上官婉卿廢了關節,自然明白脫臼後若是延誤幾個小時才接上,輕則身手大不如前,重則終身癱瘓!
他看向上官婉卿的眼眸,而此刻上官婉卿也正直視着她。那雙明亮的眼眸仿佛可以看穿他的內心所想,上官婉卿唇角往上揚去,似乎在對他說。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打過他嗎千殺閣的人,就真的那麽可怕嗎”
這句話雖然上官婉卿并沒有說出口,可是無雙卻從上官婉卿的眼眸中感受到了她的這份不将千殺閣放在心上的雲淡風輕之意。
任何男兒都受不了別人的輕看之意,更何況無雙現在被上官婉卿重新賜名,作為她的心腹,無雙就自然更不可能會在這裏退縮。
他半是激動半是沖動地沖着上官婉卿一抱拳,語氣也比之前有自信多了:“既然如此,那明日小的便押着他去千殺閣,風少主就靜候佳音吧!”
聽到他這般肯定的話,上官婉卿也滿意地點點頭。她自然不會平白無故讓無雙去送死,但是卻也不肯直接給他一個安逸的機會。
這就像是在飼養一頭獵犬,既要保證它的爪牙能夠在進攻時銳利,又要保證在平日的訓練裏不要傷到了它。上官婉卿是不會做出直接挑斷那人的經脈,讓無雙押着一個廢人的事情,她想看到的是,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無雙還能漂亮地完成這次任務。
“關于這件事,我也沒什麽好吩咐的了,只有一點,你要記住,你是為了我而活。”
無雙用力地點點頭,他看着面前清秀淡雅還露出一抹疲倦之色的上官婉卿,只是心下卻不敢生出一絲的懈怠之意。縱然此刻上官婉卿沒有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伶俐的口齒,但是她仍是這個領地的小小女王。
專屬于她的這份霸氣,是不會因為她疲倦或是落魄就消失的。
“那麽,最要緊的事情已經交代完了,也該說說第一件事了。”上官婉卿卻話鋒一轉,談起了她一開始擱置在一旁的第一件事。
無雙原本有些放松的身體又緊繃起來,他嚴肅地看着上官婉卿:“但憑吩咐!”
“今日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上官婉卿此刻的目光陡然淩厲起來,她身上的疲倦已經一掃而空,整個人仿佛如同天上的老鷹一樣俯視着地上的蒼蒼衆生。
無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前一黑,覺得身上的血液都似乎凝結了。他有些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幹澀地說道:“小的……小的無能……”
“是你無能,還是你故意的”上官婉卿卻對無雙的解釋并不滿意,她仍坐在那裏,但是這時候她身上散發出的威壓居然讓無雙産生了一種上官婉卿正一步步走向他的錯覺。
當上官婉卿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無雙只覺得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為了掩飾他的這份恐慌,他傻笑着端起了桌上的瓷碗,只是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心髒也在狂跳不已。
他艱難地将溫熱的粥往嘴裏送去,卻并不能溫暖他已經墜入冰窟的心髒。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的真相。”
上官婉卿今日晚間查看他的傷口時便覺得不太對勁,那傷口的形狀和被人刺的傷口完全不同。前世為了可以更加幹脆利索地解決要被擊殺的目标,上官婉卿去好好地研究了一下人體解剖學,明白了不同兇器會在人體上留下不同的印記。
甚至同一把兇器因為刺的方向與力道不同,傷口也會産生細微的差別。而今日無雙胳膊上的傷痕,卻并不是長劍,而是匕首之類的小刀割傷的。
而那傷口的形狀,卻像是自己僞造出來的。雖然上官婉卿想不通無雙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只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那便是這個傷口是無雙自己刺傷自己,自導自演做出來的。
無雙咬了咬嘴唇,卻仍在內心賭這不過是上官婉卿的猜測。因此他雖然感到驚慌,卻仍然說道:“風少主,此事确實是小的無能,不慎被門外的長劍刺穿,所以才會留下這個傷口,也惹得您煩心了,都是小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