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有毒[劍三]

第76章

秦無昊跟着少年連續幾天，少年的日常行為沒有什麽規律可言。多數時間是貓在房間裏睡覺，醒了則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滿街上亂晃。

手腳不太幹淨，總是摸走修為低的路人身上不足輕重的小東西。偶爾會去一趟丹藥店鋪，買的全部都是傷藥。

在街上晃悠完後，就去其他的地方亂逛，聽到一點打鬥聲的動靜就會悄悄的溜過去。等掐架的掐完了，從戰敗者身上撈點好處。秦無昊發現了，這孩子在速度和隐匿方面是個強手。與依靠隐匿法衣的秦無昊不一樣，這是少年實打實練下的本事。

摸到了點好東西，零七八糟的湊一湊，少年就會去黑市擺攤。

日子也就這樣得過且過。

獨自一個人，艱辛卻努力的活着。

有時候會遇到一點麻煩事，偷偷摸摸撿漏被大能發現了，懶得跟他計較的會放他一馬，若是遇到心思毒一點的，就會受一點罪。

就比如現在。

男人手裏提着少年，細細打量：“我還在想一旁偷看的小老鼠是什麽人，原來是你。”

少年不住的掙紮，只是男人力氣太大，修為也比少年高出一截來，根本就掙脫不開。

男人擡手掀開了少年的面具，看到那猙獰的面孔後嫌棄呸了一聲，将人往地上一甩：“每次看到你的臉都讓人感到惡心至極。”

百裏沒有說話，他自知不是男人的對手，轉身就跑。

男人倒是玩心上來了，擡腳就将人踹翻在地，踩在了地上，就跟貓逗老鼠一樣：“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你小子竟是真的突破築基期進入金丹期了。”

百裏沒有回答，仍舊在地上撲騰。

男人笑眯眯的盯着百裏，漸漸地嘴角上的笑淡了，他極其輕蔑的眼神看着百裏：“那幾個家夥沒有弄死你，真是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一個棄子，你為什麽還活着？看看你的臉，毒血侵入傷口，多好的藥都治不好。你怎麽還有勇氣活着！”

百裏沒有說話，他面朝下髒兮兮的臉蛋埋進泥土裏，片刻後，泥土中濕潤了一片。

“你在哭嗎？”男人嘿嘿笑了，“我好心送你一程吧。轉世重修，求個凡胎好好活着吧。”說着，就高高的舉起了手。

只是那一掌還未落下，就被一個手臂緊緊的抓住了。

男人擡眼一眼，銀發金眸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側。

男人挑眉：“來者何人？”

濯塵沒有回答，反手繼續攻擊，男人不得已後退了一步，松開了百裏。

男人又連續問了幾句，濯塵都是一聲不吭。

如果不是秦無昊的要求，他真的懶得管這個少年死活。本就心不甘情不願，這個時候哪有心情和一個陌生男子，還是敵人的人說話。

男人見問不出東西來，也就直接動手反擊。他看得出對方也是個金丹後期，兩人修為相差無幾，應當是有一拼之力……的……

這個念頭才剛過去三秒，就被男人推翻。

眼看不過是一點小擦傷，被幾只蝴蝶的鱗粉一撒完全複原。随身帶着治療打架什麽的，太欺負人了有沒有！

男人一咬牙，玩了個金蟬脫殼，跑了。

濯塵也沒有追，轉過身去看秦無昊。此時的秦無昊正一手提着百裏，上下打量他。

秦無昊：“髒了點，倒是沒受什麽傷。”

百裏再次掙紮。

秦無昊微笑擡手，将人拍暈，拖着走。

“濯塵，你還記得他的窩怎麽走嗎。”秦無昊問道。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玩跟蹤盯梢，自然沒有什麽正經落腳的地方，這個時候回去，自然要去百裏的那個破屋子。

濯塵皺眉：“不換個地方？”

“怎麽了？”

“……沒什麽。”濯塵悶悶的應了一聲，帶着濯塵去了。

很快，秦無昊就知道濯塵為什麽如此不滿，百裏那破屋子外面看着還算勉強，但是走進去後就發現陰暗，雖然通風，房子裏面還是透着一股淡淡的黴味。最重要的是，角落裏好多蜈蚣。

蜈蚣……

聽說蛇怕蜈蚣，難道是真的嗎？

“你怕蜈蚣嗎？”秦無昊問道。

濯塵立即反駁：“我怎麽會怕。只是厭惡。”

秦無昊：“哦。”瞧了瞧房間裏面，也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坐下，想了想，秦無昊還是關了門，退出了門外。

這種房子除了避雨也沒啥用了，現在還是大晴天，進去也沒有意義。

秦無昊果斷掉頭，去了不遠處的鎮子上，在旅店裏租了一個臨時的房間。

才将少年安置在床上，他就睜開了眼睛。等發現自己所處何地，尤其是被放到床上後，吓得一激靈，也未看清面前人是誰，猛烈的攻擊就施展出來。

然後，被秦無昊一巴掌摁了下去。

秦無昊：“看清楚再攻擊。另外，我把你放床上，是讓你好好休息。我對你可沒那種意思。尤其是你現在這張臉。”

少年驚恐的擡手摸着自己的臉頰，發現面具不在，慌張的四處尋找。

濯塵将面具一甩扔到床頭：“在這裏。”

百裏抓住面具扣在了臉上，這才漸漸安心。

秦無昊：“小子，叫什麽名字？”

百裏扭頭看着秦無昊，眼神中仍舊是警惕。

秦無昊嘆氣，自我介紹道：“我是秦無昊，他叫濯塵，我們是契約伴侶。同時也是五仙教的正副教主。”

“秦無昊？”少年終于開口說話了，他驚訝的看着秦無昊，“被通緝的人？”

秦無昊：“原來你知道啊，那就好辦了。怎麽樣，入門嗎？”

少年垂眸：“我若不入，你會殺了我嗎？”

秦無昊搖頭：“不會。我也不介意你把我在這裏的消息送出去。我早就習慣被追殺了，只要我夠強，死的那個總不會是我。”

百裏問道：“你很強？”

秦無昊：“元嬰期以下沒有敵手吧。雖然我現在還是個金丹後期。還要看人數，如果一下子就碰到一群元嬰……那我也只能跑了。等我進階元嬰期後，應該會輕松很多。”

百裏有點驚訝：“真的？”

秦無昊：“我為什麽騙你。”

百裏咬唇，他看了秦無昊一眼，又警惕的瞥向濯塵，揣測出秦無昊說的或許是真話，但是卻遲遲不敢答應。

秦無昊見他一副遲疑的模樣，也不催促，先道：“我先幫你把臉治好。”

百裏一怔，手不禁摸向自己的臉：“治好？”

秦無昊點頭，伸手将百裏臉上的面具取了下來，瞧着上面猙獰的傷疤，眯着眼細細打量。百裏下意識的想要掙脫，秦無昊捏着少年下巴的手指又緊了一分。

“別亂動。”秦無昊壓低聲音道。

少年整個人都是一僵。

“傷口邊緣青紫。”秦無昊道，“這是存有餘毒。”

濯塵的聲音響起：“蜈蚣毒液。”

秦無昊：“你看的出來？”

濯塵一臉嫌棄：“這味道，難聞的很。”

少年瞪圓了眼睛看着濯塵，哪怕秦無昊還鉗住他的下巴也不行了，猛然掙脫開抓住面具擋着自己的臉，縮成了一團。

秦無昊微微嘆氣：“後面那句話就不用說了，濯塵。”

濯塵冷哼一聲。

“我的寵物裏就有一只蜈蚣，都沒看見你有那麽大的反應。”

濯塵：“那不一樣。”

秦無昊：“哪裏有不一樣。行了，你不喜歡可以離遠一點。那個……你叫什麽？”

少年瞧着秦無昊，小聲道：“百裏。”

“百裏？是姓氏？”

百裏點頭。

秦無昊：“名字呢？”

百裏沉默了，片刻後搖頭：“我沒有名字。”

秦無昊恩了一聲，道：“你願意治好你的臉嗎？”

百裏小聲問道：“能治好？這是劇毒……”

秦無昊：“沒問題。”這種毒，用蝴蝶就可以搞定。最麻煩的是已經受到傷害的臉，毒奶的本事雖然可以讓傷口治愈，修複容貌卻不在其中。好在他接收了毒醫仙的傳承，整個容什麽的，小意思。

“雖然我沒有實質性的操刀過。”秦無昊道，“應該不會太慘吧。”說完就笑吟吟的看着百裏，這是多年外科整容理論知識後的第一次操作。

絕對要好好整。

如今正是春天，做手術整容的好季節，這個時候傷口最好恢複。

鎮上一家非常平常的旅店房間中，新入住的房客特地在這裏布下了好幾層防禦陣法和隔音陣法，避免被任何人打擾。

雖然這種店向來自備陣法，可在秦無昊眼裏，那些粗略的東西完全不夠看。只有自己準備一番才行。

濯塵也被秦無昊扔出去守着去了。

房間的兩個桌子被秦無昊拼了起來，小小的少年整個人仰面躺在上面，雙眼緊閉，非常的緊張。

百裏知道自己的這張臉是麻煩。

但是如果能有恢複的希望，如何不呢。

當年舉刀自殘完全是迫不得已，不想淪為永不見天日的他人禁脔，他寧願活的像老鼠一樣，至少有些許自由和卑微的自尊。

那刀子上沾染着毒液，取自妖獸毒蜈蚣王的體內，哪怕只是些許一點浸入皮肉，不會致死，也足夠讓他的臉色紫青，面如惡鬼。

再加上那撕扯變形的皮肉，百裏早就絕了恢複的希望。

但是秦無昊卻說可以治。

哪怕秦無昊的話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他也想要試一試。

就像是溺水者看到的一根稻草。他除了緊緊抓住，還有什麽其他的選擇。

他原本決定若是有一日能變強，他就願如飛花魔君一樣，整日帶着面紗出門。至少無人可欺。

那些人曾經說過，他的這張臉想要恢複當年容貌，除非毒醫仙再世。

毒醫仙……再世。

百裏的眼皮微微一顫。

秦無昊小聲道：“不許動，現在正将你的皮肉組織歸位。”

百裏想要睜開的雙眼閉上了，嘴巴卻忍不住小聲嗫嚅道：“你是專修醫術？”

秦無昊：“現在才問這個？五仙教醫毒雙修，不過整容這方面，我是從卿若言師父那裏學到的。”

百裏沒說話了，卿若言這個名字他知道，就是毒醫仙的本名。

因為好奇這位毒醫仙的事情，他有打聽過。

“如果治好了，我可以入門嗎？”百裏聲音沙啞，帶着哭腔。

“可以。”秦無昊道，“別說話了，我現在修複你的眼珠。這可是個精細活。這個過程會比較痛，忍着。”

百裏低低的應了一聲，閉嘴不說話。

這麽多年過來，什麽苦他都吃過了，不過是一點痛而已，算得上什麽。

簡單的手術時間很短暫，不過半個小時就結束了。等百裏坐起身面對鏡子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和以往一樣光潔的皮膚，沒有疤痕，沒有扭曲的皮肉，沒有青紫的顏色，就如同大多數少年一樣，光潔滑嫩。

只是受損傷的那只眼睛仍舊裹着紗布。

秦無昊：“眼睛才剛剛修複好，和皮膚不一樣，它需要時間修養自愈。等什麽時候你覺得它沒有麻癢感了，就可以取下了。”

百裏沒有回答，仍舊呆呆的看着鏡子，片刻後淚如雨下。

秦無昊瞥了百裏一眼，感嘆道：“果然是一張很帥氣的臉啊。”

知道裏面一切結束後，剛推門進來的濯塵就聽到秦無昊這句話，他瞧了一眼少年的容貌，皺眉道：“不過如此。”

秦無昊：“不要用你們妖修的眼光看待，也不要拿去和你們妖修比。你們妖修裏都是變化而成，一水俊男美女，得天獨厚不要太驕傲哦。”

濯塵：……

這點他不否認。

妖修中最普通的容貌也在正常人水平之上，若是妖修蛇修這類的，顏值更是奇高。畢竟這類妖修中也常出現以魅惑他人為己任，玩雙修采補走修煉路的，在這個各種美容聖物丹藥存在的修真界，顏值不高可沒人看得上。

濯塵：“他要入門嗎？”

百裏回過神，點頭，但是并沒有瞧濯塵，而是對秦無昊道：“我……我願意信你。”

秦無昊：“很好，以後你就是五仙教一員了，教內的事情以及修煉傳承，入門派後讓靈蛇使和天蛛使帶你。”

百裏點頭，遲疑了一下道：“我現在還不能走。”

濯塵：“不走你去哪裏？”

百裏：“我想殺幾個人。教主，請幫我斷了前事。”說着，就撲通跪倒在秦無昊面前：“等恩怨了結，願為教主效忠，這條命就是您的，肝腦塗地絕不後悔。”

秦無昊道：“是剛才的那個男人嗎？”

百裏的頭微微擡起：“不只是他。還有別人。”

濯塵：“你不如一次把事情說清楚。”

百裏恩了一聲，然後開口，從自己出生時開始講起。

這一次性講清楚也是夠清楚的。

百裏是在隔壁的村子上出生的。天生魔體在懷孕時就很霸道，會主動的吸收周身所有的魔氣和生命力，自然也包括母體。

若是作為某個魔修大能的子嗣出生，百裏這樣的自然會備受期待，哪怕母體的生命力被榨幹都在所不惜。天生魔體不僅是爐鼎的好材料，更意味着修煉的坦途，只要稍微培育就可以長成一方大能。

天生魔體只有在初修煉時需要警惕不會半路隕落，但只要長成，便是霸主。

可惜，百裏誕生的家庭，對百裏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期待。

百裏的父親和母親甚至都沒有成親，魔域的觀念比起道修們要開放多了，有興趣了來上一炮，下了床，穿上衣服，誰也不認識誰。

兩人也都是修煉者，可都不過才築基，日後修煉也是無望，也就是過着很普通很随性的生活。

然後，一次勾搭後，女子發現自己懷了孕。

懷孕後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麽，當然是把孩子打掉了。她還沒有玩夠，哪裏願意現在就被孩子拖累。

可天生魔體哪裏是那麽容易打掉的，反而越長越結實。

與一天天大了起來的肚皮相反，女人一點點幹枯瘦弱下去，漸漸地她也就猜到了自己懷着的是什麽。

她很恐懼。

因為自古至今，生下天生魔體的女人，哪怕活下來，命也不久已。

她不想死，就去找讓她懷孕的男人，求個辦法。

男人知道後很興奮，但并不是為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而是天生魔體的孩子，可以賣出一個很高的價格來。

他欺騙女人，讓她在自己這裏安心養胎，然後想辦法偷偷聯系買主。

女人發現男人欺騙了自己，想要掙脫，無果，被男人束縛着被迫生下了一個男孩。

然後，女人力竭而死。

男人帶着嬰孩交給了買主，大賺一筆。

最終，這對有血緣關系的父母，留給孩子的只有一條命，和一個姓氏百裏。

名字都沒有賜予。

天生魔體生而知事，可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較幸福。

被買主帶走，被各種人養着，來回轉了三次手，最終到了一個人手裏。那人看着百裏年紀足夠，修為也已築基，就想要将他送到一魔君手中，充當玩物。

離愁魔君，已經元嬰修為，生平唯一喜好就是男色，養爐鼎無數，更換頻繁。無用的爐鼎唯一的下場就是喂妖獸。不僅自己喜歡，也很樂意和相熟的人互贈爐鼎，或者當衆領出取樂，且喜施虐。

在這點上臭名遠揚，無人不知。

與他這點愛好上同樣出名的就是離愁魔君好高顏值，容貌平淡一點的就看不上眼，更別說醜陋的家夥。

若是有人贈了一個醜陋的爐鼎給離愁魔君，別說巴結人，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在離愁魔君眼裏，醜陋的爐鼎連喂他的坐騎妖獸他都嫌棄。

逃脫魔爪的唯一可能，就是讓自己的臉造成無法回轉的損毀。

百裏成功了。

但是也挨揍了，不僅被狠狠揍了一頓，還被轉交給三人，打算帶去黑市賣掉。本來聽說百裏是被當做爐鼎養大的，那三人也就想占點便宜，只是看到百裏那張臉，再硬的玩意兒也被吓萎了。百裏雖然沒有吃這種虧，可其他的罪卻受了不少。

不過十幾年的時間就遭受如此多的不幸，怎能不恨。

秦無昊：“所以你要殺的人都有誰？”

百裏：“我的親身父親，所有買賣欺辱我的人，還有離愁魔君。”

秦無昊：“這數量不少，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百裏點頭，雙眼中都是深沉的怒火：“我知道，我從不放棄追尋他們的行蹤。”

“之前壓制住你的就是曾經要賣了你的人？”

百裏點頭：“就是他想把我賣給離愁魔君。”

秦無昊捏着自己的下巴道：“離愁魔君啊，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人。”

那邊濯塵回答道：“他是黃昏殿的人。”

秦無昊：“黃昏殿？”

濯塵道：“黃昏殿八大魔君，他是其中之一。”

秦無昊：“哈哈哈，又是老相識啊。說起來，這邊離黃昏殿的地盤挺近的。這樣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秦無昊轉過頭，對濯塵嘿嘿一笑，在百裏驚愕的目光中淡然的說出以下的話來：“既然路過，不去鬧上一鬧，多可惜啊。”

濯塵：“你打算怎麽辦？”

秦無昊：“那邊青殺教廢了少主，這邊就砍了一半的魔君數量吧。”

濯塵：“通緝令一定會更多。”

秦無昊呲牙一笑：“就當開胃菜了。”

旁邊的百裏已經徹底呆了。

黃昏殿八大魔君，無一不是元嬰期。

這兩人不過都是金丹後期的修為，這是要瘋吧。

但是……他為何會覺得那麽興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