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是個公子哥兒, 正站在烏篷船上從護城河上經過,看到一身狼狽的姑娘在岸邊步履蹒跚, 身形還沒完全長開, 但架不住底子好,打濕了的衣服貼着她的身體,他看了許久便忍不住讓船家劃近了些。
小姑娘這般模樣, 該不是被什麽壞心眼的小子給推進河裏的吧。
也只有男人才能懂男人,都脫光了那有什麽看頭, 只有這明明包裹得嚴嚴實實,但什麽曲線都能看到的, 才叫誘人。
打開一把折扇搖了幾下,明明是個放蕩不羁的模樣卻硬是要随着當世文人雅士的調調,有些另類的詭異, 他面無須發,白面如玉, 倒是相當俊俏。
傅辰擡眼望去, 那烏篷船造得相較普通小船而言更精致些, 還挂了幾盞燭燈在船篷上, 又有女子打着吉祥燈,讓他能看出男子大致模樣。穿着打扮是富家公子, 瞧着出來游玩的, 想來也是,雖然現在夜幕降臨,但京城幾日來暫時取消了宵禁, 要出來玩樂的公子小姐們非常多,就是傅辰也能想象遠處街道上的繁華熱鬧景象。
将人的容貌特點記住,從此人的年紀判斷應該是個世家子,只是五官的特色還不足以讓他分辨是哪家的人,子女極像父母的并不多,再者他也不可能讓人将所有京城世家子的容貌畫出來,沒途徑亦沒權利。這公子哥身邊站着的人傅辰倒是能大約猜出,那是灤京最大青樓潇湘館的五大花魁之一,叫青染。
這并不難猜,五個花魁的模樣傅辰曾讓夙玉大致描述過,能在京城的青樓裏當上花魁的,都有些真本事,比起真正的閨秀也不枉多讓,甚至更為精巧些。加上五個花魁各自以顏色命名,那姣好的容貌,處處透着大家的舉止,也只有潇湘館裏才能出來了。
據說這些花魁一般不随客人出來,賣藝不賣身。青染見到身邊的公子對一個看似平民的小姑娘感興趣,有些不順氣,她如此容貌才情難道還比不上一個連胸都沒有的小女孩?
傅辰像是被吓到了,在岸邊小跑了起來,那公子哥也只是調笑幾句,逗樂一番,見小姑娘驚弓之鳥的模樣,哈哈哈大笑起來,“你看她跑起來的模樣,就像個小鴨子,真真有趣!”
青染附和笑了幾句,“公子要是有興趣,何不上岸聊幾句?”
那公子搖了搖頭,不過是看着小姑娘可憐樣,加上的确面容清秀身材纖細,說兩句罷了,他的身份地位要絕色并不難,還不至于饑渴到調戲個路邊小女孩。
若是被某些家中的死對頭瞧見他調戲民女,少不得要被參一本。
京城裏的官員遍地跑,有可能随便路上碰到的就是個惹不起的,傅辰不想生事,自然打算快速離開。
正要借着這個原因走的時候,他聽到那長長的清鳴,它們果然追來了!
比他預想的還要快,護城河是一條四通八達的河流,河水的更新速度并不慢,當他留在河水上的鮮血味淡了,它們很有可能會再次追着味道過來,這時候那群死士是無法跟随它們了。
傅辰眼見它們從宮廷上空飛掠而來,朝四周看了一眼,身上冒着虛汗,強打起精神來,拿出那只還殘留着褐色血跡的簪子緊緊握在手中,鳥到了!速度相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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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除了它們,沒有其他追兵,這是唯一的利處。
他不再躲入水中,反而正面面對它們!
眼中迸射出一抹精光和殺氣。
鳥,到了,沖到傅辰身上。
它們的喙猛然紮入傅辰的皮肉,身上一個個血窟窿令人膽寒。
這些犀雀有的喙被切割成尖角,刺入傅辰的血肉裏,疼痛難當。
他整個人被鳥包圍,身上的肉成為它們吞噬的養料,這奇觀讓那公子哥看得啧啧稱奇。
傅辰想到一開始沈骁放血時,犀雀只是飛到他身上,但現在由他的血所引來的,卻是直接攻擊,在重華宮裏那個死士最後的襲擊中,香味融于血中才會引起它們瘋狂。
若是如此,這鳥的功用可不止能追蹤,甚至是可以攻擊的,如果能為他所用……
傅辰瞬間放棄了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如今連命都在生死線上,哪裏有時間去顧及以後的事。
以身為餌,引來犀雀後,傅辰将其中一只從身上拔下,哧一聲簪子插入它的身體,撲騰了幾下完全斷了氣。
大多鳥類智商不高,它們只是被馴化後,有了攻擊力,在他抓的時候它們甚至還本能的吃着傅辰的血肉,完全沒有逃跑的跡象。
傅辰整個人搖搖欲墜,傷口有大有小,那套宮裝漸漸被鮮血染開了,猶如雪地中的紅梅綻放。
而他作為被攻擊的人,雖然看着很虛弱,卻牢牢釘在原地,沒逃開也沒因為疼痛喊叫,連眉毛都沒動過,面色始終平靜,與剛才慌亂得猶如小鹿般的少女判若兩人。
“快,靠到岸上。”白面公子放下折扇,臉上原本帶着的壞壞笑意也蕩然無存,一改浪蕩模樣,眉宇間竟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氣息。
船家知道這是個富貴公子,得罪不起,忙劃向岸邊。
當他趕到傅辰身邊的時候,那十一只鳥盡數斬落,傅辰也成了半個血人,他聲音有些沙啞,分辨不出男女,只能感到那一股置之死地後的決然和讓他震撼的冷靜,“這位公子,可有油與火石?”
“哦,有。”公子對傅辰的身份極為好奇,聽到這雌雄難辨的聲音時,微微一愣,轉頭看向還驚魂未定的青染,“你去拿。”
青染沒想到這會兒被當做丫鬟使用,但看公子不再油腔滑調的樣子,不敢造次,急急匆匆的上船。
船上除了燭燈外,一般都會備有點燈的工具方便夜晚視物,是從動物或者植物中提取,用來當做點燈的油脂。
油被取來,那兩人看着傅辰有條不紊的動作有些悚,他都不痛嗎?
傅辰将一只只鳥的屍體集合在一塊,撒上了油,一把火點燃,才退後了兩步,看着這群在今日晚上将他險些暴露的元兇在這熊熊火焰中化為一團黑影。
燃燒的聲音與那焦炭味道讓青染蓋住了鼻子,深深蹙眉。
她現在很後悔跟着公子出來,原本的春風一度是肯定沒影了,不但沒影還碰到個與鳥對殺的小怪物,簡直不可理喻,這個小姑娘哪裏冒出來的?
“你的傷需要治一治嗎,鄙人府上有大夫,姑娘不介意的話随鄙人一起?”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但小姑娘的韌勁讓他肅然起敬,對她很好奇。
傅辰頭暈目眩,他已出現耳鳴,聽不聽外界的聲音,只是執着地望着。直到确定這些鳥已經成了灰燼,才心底松了一口氣。早在暗殺蔣臣被推到了牆上後,全身骨頭都在叫嚣着痛,後來經歷了一系列追捕和反追捕,精神高度集中,失血過多,按照常理來說他這樣必須接受治療了。
他軟倒在地上,想站起來,全身肌肉不同程度地緊繃,顫抖地雙手已經支撐不住身體。
“喂,你……”白面公子看着她發狠的模樣,那麽脆弱的肩膀居然有這樣的意志力。
白面公子彎身,青染忙拉住他的衣袖,“公子,這姑娘來歷不明,恐怕是惹到仇家了,這事您不能管。”
無妄之災,何必自己攬事,大家非親非故,這個少女顯然不是他們以為的村姑,那打扮成這樣是為了什麽,而且那些像麻雀的鳥……為何物?
“青兒,今晚看到的事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青兒省得。”青染平日接待的達官貴人不少,這點素養自是有的。
“晚上的節目先保留着,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讓車夫這就先帶你去挑選些首飾如何?”白面公子勾起桃花眼,劍眉也蕩起柔和的漣漪,面上含笑宛若皎月,他輕輕摩挲着青染的下颚,“你想要買什麽就買什麽,不是喜歡翠脂齋新出的玫瑰香水和玲珑閣的簪子,今日所買之物全都記在我的賬下。”
“真的?”青染面上含笑,她也猜出這公子怕是瞧上地上的小姑娘了。
對她而言自是沒面兒的事,特別若是将她這樣送回潇湘館,被人嫌棄若斯她的名聲降了,那麽以花魁的更新速度,她的名聲和潇湘館地位将受到很大影響。
公子令人滿意的地方就是他總能在細微處為人考慮,就是拒絕了那也是妥妥帖帖的,平日油嘴滑舌慣會哄女兒家,但也正是這點吸引人,
青染随着車夫離開。
白面公子考慮着是否要再喊一輛馬車來,将人給擡回去醫治。
将已經徹底昏迷過去的少女輕輕從地上擡起,就是昏迷過去少女的手還緊緊攥着,似在忍耐着什麽。
将人摟在自己懷裏,看清了她的容貌。
并不算頂頂漂亮,只能說清秀耐看,五官精致,過個幾年想來也是個妙人。
正将人從地上抱起,兩人貼得極近。
倏地,被一雙手打斷,啪!
來人來得太快,讓白面公子還沒反應過來,懷裏的人就被人拉了過去。
擡頭就對上一個半邊面具的男子,穿着一身便服,男子看着他的目光像是一條吐着粘液的毒蛇,即使只是剎那,如同錯覺而後就恢複了冷淡陰沉。
而他是見過這位的,在曾經的宴會上,對這位容貌盡毀的殿下多有讨論,加上近來他風頭正勁,想不知道都難。“七殿下?”
邵華池像是沒聽到,在看到懷中人的容貌時,心咯噔一聲。
這是他衆多設想中最糟糕的一個。
他是在湖邊醒來的,灌木叢中,蚊蟲的叮咬讓他驚醒,再回頭哪裏還有宮女的身影。
一時情急就看到了那幾個行為詭異的太監。那些太監已經被他的人都拿下,收了後交給父皇。
傅辰找不到,而那個容貌好似傅辰的宮女也沒了影子,他想到那群鳥的樣子,就站在湖邊等它們。
果然沒一會,它們就忽然朝着上空飛去。
他跟随它們飛的方向,就帶着人出了宮。
國宴期間,皇子想要在結束後到外邊集市上玩耍一番,就是皇帝也不會阻止的。
跟着鳥就找到了這裏。
一路上心跳劇烈,期待和彷徨,将他的心劈成兩半。
當真正看到他的容貌,他是震驚的。
不,不可能是傅辰,他為何扮成女子?
他甚至還想欺騙自己,她也許只是一個長得相像的女子,或是傅辰有什麽孿生妹妹。
這般安慰自己後,邵華池才略作鎮定,看向那個他來時就見到的男子。
蹙了蹙眉,認出了來人,大家都是京城裏的,權臣的子女有自己的圈子,那圈子裏有什麽人大多是知道的,對方纨绔之名京城聞名,常年流連花叢,“哦,是薛三公子。”
薛三公子,薛睿,這字,在邵華池看來這人實在愧對薛相對他的期許。其父為薛雍,門下省首腦,曾是二皇子一派,如今二皇子勢微,權利被皇帝收去了大半,這段日子以來非常低調。薛睿是京城纨绔,有名的敗家子,對女子來者不拒,身邊紅顏知己多如繁星,向來是長輩們的反面教材,是個有名的廢物,這輩子撐死了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公子。
想到剛才他的手碰了她,邵華池心中騰起一道不知名的怒。
這種莫名的情緒讓邵華池有些錯愕和難以置信。
“這位是……”
“我宮裏逃出來的宮女,怎麽,還需要向你報備嗎?”
“不敢不敢,小生只是今日恰巧路過。”七殿下就是對皇上也敢嗆聲,何況他一個小小臣下子。
曾經父親在分析幾位皇子時,就說過這位殿下是最不足為懼的一位。
不過……今日親身接觸了,薛睿對父親的評價并不認同,有那種目光的人物,怎會簡單。
“那就好好記着。”不敢,要的就是你不敢,“若是讓我聽到今日的事有任何傳出去的,薛雍也保不了你。”
“是是,小生今日沒來過護城河!”
邵華池帶着懷裏人一同走入的馬車中,馬夫立馬就起程了。
馬車相當低調,沒有任何花哨的地方,完全不像皇子的座駕,但只是外部,內裏早已存放着軟榻,設有茶座棋桌等,很能掩人耳目。
也許是太痛了,當邵華池将傅辰放下時,他痛哼了一聲。
很輕,但邵華池卻抖了下。
這個聲音!?
不……
他痛苦得捂着臉,他曾想過若是不排斥,可将她納做通房,也可完成父皇的期許。
定然是哪裏出錯了,他們還在水下渡氣……
邵華池出神地摸着自己的唇。
才一會功夫,馬車已經揚長而去。
薛睿靜靜地看着。
宮女,還是在逃的?
需要皇子親自來追捕嗎,他可不知道現在皇子連這種小事都管。
而且沒記錯的話 今日是國宴,七皇子是近些日子最受寵愛的皇子,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這般為了個逃跑的宮女追出來,也不怕被言官見着。
想到七皇子剛才毫不起眼的馬車和前後出現的時間,薛睿搖了搖頭,想來七皇子早就有所打算,哪裏需要他提醒。
而且,與他有何關系。
只是當他回到薛府的時候,卻發現官兵把守,當看到他,不管不顧地将他扣住。
出什麽事了?
馬車上,邵華池将手伸向傅辰的衣襟處,撩開一片衣角。
他只是想為之寬衣上藥止血,并非要看他的身體,對,絕不是懷疑她是傅辰,他會對她負責的。
夜色朦胧定然是看岔了,她是個宮女,大千世界,長相相似之人并不少。
他緩緩退去傅辰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