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什麽!”太後面部肌肉劇烈地顫抖了下,好像一下子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快、快過去!”
與傅辰一同值夜的像是茶水房師傅、在外間等太後晚間需求的太監宮女, 這時候全彙了過來。
太後跌跌撞撞地要跑去火光之處, 那大宮女上前想扶着太後走,太監也不甘示弱要表忠心擁上前, 卻被揮退,太後怒斥道:“都過去救火啊, 這時候還邀寵?要是哀家的阿芙蓉出事,通通治你們的罪!”
太後平日對這些太監宮女争寵是看在眼裏的,一個個都說眼裏心裏那把她放心坎裏的, 哪些讨喜的她也願意給顏面, 但都這個時候了還要争寵,那就是撩虎須了!
平日太後算是個比較有氣場,但同時不失上位者溫和的人, 可自從有了阿芙蓉以後,她就像變了個人,只要涉及到阿芙蓉,那都是沒的商量的,若不是因為她的關系,皇上也不會借着惡犬事件,“敲詐”了暨桑國更多的阿芙蓉做賠罪品。
當然,利用上貢的惡犬事件來敲詐人家,晉成帝覺得自己簡直英明神武,他還特地扣下了一些,分別送去給幼時體弱的老三,有眼疾的老四,體內有毒素的老七那兒,也算是他的恩賜了。
自從看清了老七的真性情後,晉成帝對這些兒子們,就開始偶爾的“補償”了。
晉朝皇宮,會在主宮門口放置一些大水缸,用于應對失火的情況,有些宮殿裏修建了水池,就更方便了。
傅辰混入人群中,與其他人一起前往出事的地方,薦勒房。晉朝皇宮建築大多是磚木的,起火後火勢很難掌控,所以有個差事就是巡夜,以前陳作仁還健在的時候,做的就是這個了,哪裏發生事,就由他們來通知防隅。
而傅辰很清楚,這次的火災沒那麽容易熄滅,他特意做了些布置讓火勢盡快蔓延,又用了些助火的易燃物,控制好時間讓防隅就算趕來也救不回那十幾箱阿芙蓉,當然裏面的阿芙蓉已經都“變質”了。
人到了許多,傅辰甚至看到了禦林軍以及禦前侍衛,裏邊還有兩個熟人,一個是都督鄂洪峰,正在指揮士兵們維持秩序,一個是普通值班侍衛良策,剛幾日前在棣刑處給傅辰方便,傅辰投桃報李,在遇到鄂洪峰後知道禁衛軍需要添人,就說起之前自己在棣刑處遇到了一個很有責任感的看門人,一來二去的,良策就換地方了,有新上司了,升官了。
良策看到了傅辰,打了個眼色,給了他幾袋水囊,提醒他盡可能往後站,救火可是要人命的,往前去那就是沖鋒陷陣。
傅辰随着其他人一樣将水囊往着火處投擲,水囊是比較古老的救火辦法,扔到着火的地方,等火燒破了囊袋,水就流出來了。
熊熊火焰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太後看着火勢根本沒歇下來的趨勢,急地居然想要撲出去。
阿芙蓉現在可是她的命啊,暨桑國把目前所有的存量都給了他們晉國,這批存活容不得不點閃失!
“別攔着哀家,哀家要進去!” 一群太監宮女哪敢讓她沖進火場啊,死死拉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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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洪峰一看情況不對,對身旁的士兵道:“還不快去請皇上速速過來!”
“都給哀家進去,把我的阿芙蓉拿回來!”太後忽然道。
這麽大的火勢,誰敢往火堆裏沖啊,那不是不要命了嗎?
那些攔着太後的太監宮女,瞬間力道都有些松,臉上全是遲疑,人都怕死,特別是被火燒死,那要多痛啊。
他們臉上的表情,太後盡收眼底,冷笑道:“剛還不是一個個在喊衷心,現在就沒人主動站出來為哀家去拿阿芙蓉嗎?”
救火那都是在外面的,誰會跑到裏面特意去拿幾箱煙草,又不是腦子壞了。
他們是想讨好太後,但讨好的前提是要有命在。
太後看向趕來的李祥英,只見這老太監二話不說地就跪下向太後請罪了。
“李子,你去吧,阿芙蓉的存放哀家可是交給你的。”太後很寵幸李祥英,當然了,這個老太監對如何用煙很有心得,放多少的量,火怎麽點,嘴怎麽吹,那都是有講究的,這次阿芙蓉進貢了那麽多,全權交給了李祥英,如今卻出事了。
傅辰之前借口解溲到薦勒房的時候,也是看到李祥英的人站在倉門口。
這是早就料到的,所以他去監欄院探望劉縱之時,順便到了葉辛的院子,讓葉辛想個法子把這群李祥英的人給調走。
葉辛躺在床上幾個月,雖然人不能動,但人脈可比傅辰更廣,特別是李祥英的手下,大多都是認識的,辦起事情來也是很麻利,就像他說的,為了将來不被李祥英幹掉,遇到有需要的時候,他們還是能短暫合作的。
再使喚了七皇子手下的兩位虎贲,對着這些箱子裏注入水,再加生石灰,在化學反應後生成了氫氧化鈣,對這些阿芙蓉進行銷毀。
這其中由傅辰來調配人員、時間、用量,每一步都要剛剛好碰上,不能被發現。
利用僅有的人脈,将綜合價值發揮到最大,很多時候一加一是大于二的,這也是他做人事時學到的。
李祥英瞪了眼那個失職的太監,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嘴裏不停告罪,“都是奴才的錯,求太後網開一面!”
他只認錯,卻絕口不提沖進去救煙的事,只要是個人都清楚,進去的話焉能有命,誰知道哪些阿芙蓉怎麽擺放的,又放在哪裏?整個薦勒房那麽大!
死了也白死,內務府消除個人條案,然後發點撫恤金給家裏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太後怒意飙升,正要發作。
“奴才願意去。”忽然,一道堅定的聲音傳來,在這樣的場面下顯得尤為突兀。
是傅辰,太後對這個小太監沒記憶,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特意留意小奴才,特別像傅辰只是今日調來倒夜壺的,太後可能連一個眼神都不會施舍給這樣的小太監。
“好好好!這才是真正的忠良,才叫孝心啊!好奴才!”太後連說了三聲好,仔仔細細瞧了下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越看越順眼,“小家夥,你要是活着出來,哀家定要對你封賞!!”
“這是奴才該做的,怎麽好向您讨賞?”
一旁李祥英也是震驚,他沒想到傅辰這麽不要命,再看過來的目光就像看着死人,他不覺得傅辰能活命。
傅辰根本沒理會他人在想什麽,說罷,朝着大缸走去,在良策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往身上澆水,直到濕透了,又讨要了些帕子綁在臉上,盡可能減少煙塵進入口鼻。
這時候是半夜,宮裏人睡得早,皇宮又大,這時候別說是皇帝,其他離得較近的妃嫔都還沒趕過來。
滾燙的熱浪襲向傅辰,他盡可能避開危險的地方,根據記憶裏的位置找到了那箱他刻意放在門口的阿芙蓉。
這是早就計算好的,按照太後的執念,寧願犧牲所有人都會希望換回這些煙草,與其這樣還不如他來做這個“犧牲者”。
阿芙蓉,給,是要給的。
但數量由他說了算,只有一箱,她就省着點用吧。
而這一箱,也是他唯一沒銷毀的。
全部都燒完,肯定是不行的,用過阿芙蓉的人可是會狗急跳牆的,而他需要為這事情拖延時間。
太後緊緊攥着衣服,雙目始終看向門口,希望看到那個勇敢的小太監從裏面沖出來的身影。
別管這太監是想出頭還是真的忠誠,能豁出命進去,就非常難能可貴了。
鄂洪峰邊指揮着士兵撲滅火勢,邊走向良策,小聲問道:“怎麽回事?”
這時候也沒人注意他們,“太後要阿芙蓉,小傅公公就進去拿了。”
鄂洪峰今日值夜,并沒有回自己家,也是他運氣不好,幾次宮裏出事,都被他遇到,出事了就怕擔責任。
他望着那熊熊烈火之處,啧啧低聲感嘆,“這位小傅公公,了不得啊。”
他果然沒看錯人,這個小太監值得結交。小小年紀,卻與那麽多宮中貴人“自然而然”地扯上關系,讓人找不到任何突兀的地方。就是他自己還欠着這位小公公大人情呢,因為之前處置了淩虐下等奴才的慣犯張奇,現在宮裏很多太監宮女可是對他态度完全不同,真誠了不少,比如這次宮中走水,他能在最快時間裏集結附近最多的宮女太監,那也是因為人家是真心感激他,辦起事來也是盡心盡力幫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感激,原本應該是屬于傅辰的。
幾次相處中,他深深感覺,傅辰這人只是看似普通。
既然進去了,那就能出來,他不會讓自己“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還沒出來。
“那家夥死定了吧!”
“活該強出頭。”
“讓他搶風頭,呵,傻子!”
其他奴才,低聲嘲諷着,所有人都覺得,傅辰必定是葬身火海了。
這時候,皇上帶着七皇子趕了過來,他們是來的最快的一批。
皇上馬上問太後是否受傷,晉朝以孝治國,他與這位母後表面關系還是不錯的。七皇子本就住在養心殿,只是身上有傷,聽到太後這兒出事了,帶着傷也堅持要過來,讓皇帝好一陣感動。
邵華池通過身邊奴才的報告,知道傅辰在裏面,心髒像是被什麽攥着,透不過氣來,那黑黢黢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着火場。
“梁柱塌了!!”有人驚喊。
哐啷巨響,薦勒房要倒了,所有人都覺得傅辰不可能活着了,這個小太監為了進去拿阿芙蓉,就這麽被燒死了!幸好他們沒進去!
太後表情有些崩塌,她的阿芙蓉啊,太後軟倒在地上,眼角滑落淚珠,“皇帝,阿芙蓉……阿芙蓉啊啊啊!”
晉成帝忙接住太後,“母後,您定要保重身體!”
李祥英盯着火勢,嘴角微微揚起笑意,可剛彎到一半,就被驚愕代替。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那個人影從火光中沖了出來!
“出來了!”
“他還活着!”
此起彼伏的驚叫,所有人都看向門口。
傅辰抱着一個箱子出來,臉上有些被煙灰,卻難掩真誠,他一步步走向太後,那腳步好似踩在人心尖上,讓人體會到步步艱辛。直到來到太後面前,跪了下來,将箱子往前推。
“太後娘娘,奴才只救到了這一箱,其他的都燒掉了……奴才罪該萬死!”傅辰似乎很自責,為自己只取了一箱出來。
“好,好!”太後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聽到太後的回複,傅辰像是放心了,徹底暈過去。
卻被一旁早就站着的奴才接住,那是七皇子的人,邵華池跪地對皇帝道:“父皇,這小太監伺候我那麽多日,現在他為找阿芙蓉暈倒,兒子理應将他接到重華宮修養。”
“知恩圖報,小七這樣做很對,雖然是個奴才,但難能可貴的是這份忠心。就把他帶去你的宮吧,等醒來朕和太後都要好好嘉獎他。”這小太監,不是在內務府和穆君凝的熙和宮當差嗎,怎的會到延壽宮來,內務府現在是誰在管,怎的一個從三品太監還要做那麽多芝麻綠豆的小事?
七皇子對太後、皇帝行禮後,就帶着人将傅辰帶走。
傅辰,你總覺得我狠,但你自己又何嘗不是,狠到能把自己的命都算計進去。
狠到,讓我心驚膽寒。
由于住的遠,九皇子邵子瑜是在邵華池帶人離開之時才趕過來。
他望了眼他們離開的方向,目光稍作停頓。
昏倒的是那個叫傅辰的小太監?
傅辰睜開了眼,看着頭頂上的帳幔,第一反應,這裏不是他住的地方。
略帶警惕地左右一看,就見到了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盯着他的邵華池,看着簡直就像一晚上沒睡。
是重華宮的偏殿?
邵華池面無表情,氣勢凝然,好似一尊雕像。
傅辰撐起身子,聲音有些沙啞,“殿下,奴才……”怎麽會在這裏?
他在那薦勒房裏設置了一個不起眼的躲避處,能暫時不被火焰燒到,算着時間出去,達到最好效果。
昏倒,不過是權宜之策。
後來七皇子過來,又把他從皇上太後的視野中帶走,精神一放松,就真的睡過去了。
邵華池動了,他傾斜着身體,靠近傅辰。
在傅辰始料未及下,擡起一只手,沒絲毫放水甩了過去。
啪!
傅辰被打偏了頭。
他古井無波的目光閃過一絲狂怒,如一只酣睡中的獅子被驚醒,看向剛剛打了他耳光盯着他的邵華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