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個晚上,唐寧慧哄着笑之睡覺。燈火搖曳下,她癡癡地凝望着笑之,一時不由地心疼如絞。
這個孩子,從生下來到現在,包括以後這輩子,注定了都是個沒有爹疼沒有爹愛的孩子。他以後懂事了,會不會怪她自私地将他生下來。
唐寧慧心頭百轉千回,整夜難眠。
第二日,她帶着笑之從學堂回來的時候,小小的堂屋裏堆滿了各式禮物,從绫羅綢緞,燕窩人參,蜜絲佛陀的唇膏,香粉到各式的舶來玩具,數量之多幾可媲美弄堂口的雜貨鋪。但是雜貨鋪哪裏有這般高檔的貨物。
林媽說是有人送來的。那人還說了,若是問起的話,就說是遠同兩個字,唐小姐就會明白的。
她怔然半晌,咬着唇只說道:“都堆到雜物房吧。”林媽瞧她神色凄惶,不好多問,只應了聲“是”。
笑之本是愛玩的年紀,見了這許多的玩具,自然歡喜的不得了。聽她這麽說,便睜着小鹿般可愛的雙眼,仰頭:“娘,笑之不能玩嗎?”
小孩子的聲音輕軟甜糯,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猶如水晶般的純淨剔透,隐隐帶着期盼。唐寧慧半蹲了下來,細細地跟笑之解釋:“這些東西不是屬于我們的,是暫借我們家放一放。等過幾天,別人就會來取走。所以我們不能動,也不能玩。笑之,明不明白?”
不是自己的,永遠也不能屬于自己。那還不若從未曾擁有。那般的話,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
笑之點了點頭,乖巧地回答道:“娘,笑之明白了。”
第二日,還是許多的禮物。
第三日,依舊如此。林媽說雜物房裏頭已經堆不下了。
第四日的時候,周璐回來,把東西“噼裏啪啦”的全部扔了院子。怒氣沖沖的沖着巷口的黑色汽車大罵:“曾連同你這個王八蛋,以為用這些東西就可以來收買我們嗎?”
然後,他就從車子裏下來了。
周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曾連同,你還有臉出現在寧慧面前-----”
“你這個王八蛋,殺千刀的,給我滾,滾出我跟寧慧的院子-----”
曾連同居然閑閑适适地站着院子裏,一直默不作聲。倒也難為了周璐,浪費了半天的唾沫星子。
最後,他的眼神往周璐身上來打了個來回,淡淡道:“周小姐,我是看在這幾年你照顧笑之的份上。你适可而止些。”他不說還好,一說話周璐更是勃然大怒:“笑之,你還有臉跟我提笑之-----笑之跟你這個王八蛋沒有任何關系。”
曾連同依舊淡淡的:“周小姐,笑之與我們曾家有沒有關系,自有我們曾家說了算。”轉身,朝房門緊閉的西廂房走去。
唐寧慧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相見的。
他站在那裏,神色不明,靜靜地開口說:“唐寧慧,你是明白人。知道我要什麽的?”
是的,她知道他要什麽。他要笑之。
他們曾家雖然雖然有七個子女,但除了他外,其餘皆是女孩子,再加上早夭的,現如今就只有一男四女而已。
也或許是他們曾家這些年争奪地盤,連年開戰造的孽,曾家到現在也沒有開枝散葉。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她那日絕對不會經過那個洋行門口。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的。
她望着他,靜靜地開口道:“曾連同,不可能的,我絕對不會把笑之給你的。”
他淺淺的笑,清俊華貴:“寧慧。笑之的事情,我有兩個打算。你幫我參詳參詳。第一個,便是你跟我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笑之是曾家長孫,自然得從小如珠如寶地培養。第二個,假若你不願同我回去,也成,把笑之交給我,我也不會虧待你。”
唐寧慧擡頭,淡淡地看着他:“你說可能嗎?”
曾連同嘴角微勾,依舊從容的微笑:“我最喜歡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說話間,他一點點地靠近她,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你在明華學堂教書,一個月的薪水是一百二十六塊。而周璐,這幾年跟着汪孝祥,依舊穩坐着市政廳的秘書職位。你知道的,以你們的道行,我根本連手指也不需動一下。你說,從哪裏先開始?要不,從汪孝祥開始,先把他撤了,他本是柳宗亮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會拍馬屁會站隊的份上,我老早就想把他拿下了。然後找人動動周璐-----你知道的,像周璐這個條件的,雖然年紀不輕了,但還是多的是窯子接收-------”
唐寧慧聽到這裏實在忍無可忍了,怒喝道:“曾連同,你真是卑鄙小人--------”她當初真是瞎了,怎麽會-----
曾連同依舊在笑,可那笑意冰涼入骨,無一絲的暖意:“這個世界上,只要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手------從無例外!”
他的食指緩緩的滑過她的臉頰,最後停駐在了她的唇上,因靠的近,他的呼吸忽輕忽重地打在她臉上,隐隐有種暧昧不堪:“唐寧慧,你見識過我的手段的,是不是?”
她屏着呼吸,恨恨地望着他。如果,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他早被她千刀萬剮了。
是的,她見識過他的手段的。她與他初見時,是在袁家舉辦的舞會上,她大娘命她跟着大哥大嫂一起出席。說好聽些,是讓她見見場面。說難聽,便是讓大哥大嫂帶她出場亮相,然後待價而沽,以期給唐家找一門最有利的親事。再不濟,若是有權有勢的人看的上,又對唐家有幫助的話,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
舞會一圈下來,都是打量估價的眼光,讓唐寧慧瞧的不舒服之極。便找了個借口,偷偷地到陽臺上去松口氣。可沒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緩緩地回頭,便叫唐寧慧一眼驚豔,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的男子。她從小便聽大娘不知多少次說過一句話:“女子過美則盡妖。”可若是男子過美呢?唐寧慧是不知道,但她只知道那人的眼睛望着她的時候,她幾近窒息。
那個時候,他站在陽臺上,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數秒後,他擡眉笑了笑:“你好,我是連同。”
唐寧慧上的也是新式的學堂,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是很多人眼裏頭的新式女子。遂作了個深呼吸,平了平亂了的心跳。她點了點頭,落落大方地道:“連先生,你好。”
“袁府的花園,高低錯落,倒是別有風味。”連同似在與她講話,又似自言自語。唐寧慧站在陽臺上,極目望去,隐約可見那小橋樓閣流水。
連同說了那句話後,便陷入了沉默。唐寧慧覺得陽臺這般偏僻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有失禮數,便欠了欠身,道:“連先生,不打擾您了。您慢慢欣賞。”
大廳裏頭的不知何時想起了音樂聲,點點滴滴地蜿蜒而來。
連同只是一笑,負手朝她躬身一禮,紳士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一個舞?”唐寧慧有片刻的微愣,方緩緩地伸出手。被他掌在手心的時候,似有電流刷刷通過,然後通過奇經八脈,直抵心髒。
古人在形容那種情景的時候,大約便會說:“一見鐘情。”
他請她跳了一舞,然後消失無蹤。
那一晚,那一個舞,對唐寧慧來說,甜美的猶如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