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市政廳的總務處,因要接待柳大帥和柳夫人的到來,一片的人仰馬翻。陳主任來回踱步,一邊拭汗一邊在吩咐:“小劉,西郊的別院布置的怎麽樣了?跟洋行訂的最新的西式家具都到了沒有?打個電話給他們,明天,不,今天下午一定要送到。還有地毯??聽說夫人素喜純手工的物什。”
他轉頭一把抓住了正匆匆而過的薛松濤:“小薛,那個膳房的師傅們找的怎麽樣了?上次我開會時說的,西餐師傅一定要用法國的廚師,夫人當年可是留學法國的。當然還得找幾個老師傅,得是從原來宮裏禦膳房出來的。還有,還有-----”
“鮑來秋,那個車隊安排的怎麽樣了?”
“龔葆華,那些個迎賓人員呢--------”
若是回答的不如劉主任的意的,便立馬招來一頓罵:“你們怎麽辦事情的?平日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也不來管你們。這次,都把皮給我繃緊了,若有什麽差池,看我不把你們的皮給剝了!”
周璐一路而來,就看到總務處的人員,低頭垂首的站着,認真聽訓。她挑着眉,嬌滴滴地直笑:“陳主任,您說您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陳主任聞言,止了住口,轉身彎腰陪笑着道:“幺,什麽風把市長的秘書大人給吹來了啊?”
周璐笑道:“好了,好了。您少寒碜我了!市長找您呢。”陳主任一凜:“是。”用目光橫掃了四周一圈,以示警告後,這才走出了門口。
衆人繃着的情緒總算略松了下來,鮑來一笑:“陳主任這次是卯足了勁了----”小劉,劉嚴宗道:“這可是大事。正所謂是考驗劉主任的時候到了。陳主任這次若是能把曾夫人這次行程安排的妥妥當當,順順利利的。那麽這次的副市長之位就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薛松濤應道:“就是,就是!到時候你我也就能水漲船高了-----”“是---是---”“得了,得了,你我都哪有那個命啊----做的再好,也是別人的功勞----”
唐寧慧整理好手頭的文件,擡頭一瞧四周,同事們已經早走光了。她取過了圍巾和手套,這才出了秘書室。
市政廳的大門,她的眸光才擡,就已經瞧見街口那候着的黑色身影。那人影亦在一點點的朝她接近,終于近在了眼前。她不由自己地清甜一笑:“等很久了吧。我方才一忙就忘了下班時間。”
他嘴角輕挽,甚是溫柔:“不過片刻而已。走吧。”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他的手,幹燥而溫暖,将萦繞在她指尖的冷意驅逐而去。唐寧慧只覺得人生這般的安安穩穩的,她亦再無所求了。
一到家,保姆便将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了上來。唐寧慧這幾日胃口不是很好,但見那菜色與往日不大一樣,清清淡淡的,便稍稍多吃了幾口。
他把每樣菜都夾到她碗裏:“怎麽了,近來見你吃的都這般少?”唐寧慧搖了搖頭:“不是。只是覺得有點累。”整個人似乎懶洋洋的,什麽都不想動,什麽都不想吃。
他擱下了筷子:“是不是市長這幾天又亂發脾氣了?那條約洩密的事情查的如何了?”想起這事,寧慧越發覺得煩亂了,那與俄國簽密約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怎麽會就被人知道,并洩露給在野的民主人士的呢?偏偏她又是那少之又少的幾個人之一。
他大約也看出了她不想多說此事,便放輕了聲音道:“我讓阿金嫂去放熱水。你上了一天班,也累了,早點休息。”
洗了澡,絞幹了頭發,便靠在了床上翻看書。不過數頁,唐寧慧便覺得倦意濃濃襲來,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一路的噩夢,柳大帥和夫人被行刺,慶祝儀式現場槍聲響起,有人暗殺柳大帥。雙方對峙,掃射不斷,現場血路成河----風很大,空氣裏腥腥的,有鮮血的味道------大家你推我攘,四下逃竄---------
一陣寒風呼呼地吹了進來,刺骨的寒,唐寧慧猛得一激靈,從惡夢中回神-----
這不是夢,這是個刑訊室。各式的刑訊工具冷冷的晄人眼。
那人還算客氣:“唐小姐,您還是交代了吧。不要為難我們了。”她眼皮重的連擡也擡不起來,聲音幹澀沙啞,竟無一分似自己的:“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密約是怎麽透露的,也不知道柳大帥和夫人的行程怎麽洩露的。要她怎麽說,要她說什麽。
她什麽都沒有說。她在市政廳三年了,早不是初出學堂的小姑娘了。若這件事情要找一個交代的話,總有一個人橫豎是個死,若是輪到她的話,她說什麽都是死。
但後來,她沒有死。她在醫院裏醒來的時候,一眼見到的便是周璐那張嬌媚的臉,如今淚痕猶在,好似梨花帶雨:“寧慧----寧慧---你總算醒了。”
她吃力的轉頭,四下尋找。周璐傷痛的眼神在回避她。所有的一切都述說一個學淋淋的事實。
她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淚潺潺而下。
她早知道了,是他,是他。
原來從最早開始的初見,便是他所設的圈套而已。而她卻傻傻地一步一步跨入----
她雖在寧州大戶的唐家長大,但因是庶出,再父母雙亡,平日裏頭,一大家子的人,能少受大娘點氣已算不錯了。從小到大,她要的并不多,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溫暖的家而已。
他有給過她的,那一點點的暖,讓她貪戀。
有一日,電影結束後,他送她回來。風涼涼的,帶了一團團的桂花濃香,熏人欲醉。他脫了中山裝,披在她身上,墨玉一般的眸子笑意隐隐,那般的好看:“小心着涼。”
又有一日,他去接她下班。風雨大作的天氣,瓢潑大雨,就算打了傘,兩人還是被淋成了落湯雞。他彎下腰,頭俯得低低的,幫她脫濕皮鞋。從她的視線凝望去,只瞧見他烏黑烏黑的發。
那一刻,她的心柔軟的像是被雨水浸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