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聘禮
“狗子意。”
如同被雷轟電摯一般, 顧之意唇邊的笑一剎那間灰飛煙滅,瞳孔驟然一縮, 臉色全變了,眸子裏飽含驚恐。
她腳下慌亂,抓着挎包往後連退了兩小步,下意識想尋求幫助, 往邊上那幾個人瞟了一眼, 轉瞬之間,又移到連洲臉上。
就好像,眼前人要謀她的財害她的命一般。
連洲壓着眼睫看她, 眸色幽深。
顧之意垂眸, 眼皮子快速眨巴。
他嘴角動了動,“你——在哪裏換的皮?”
這一句話, 把顧之意驚得飛散的靈魂給喚回來了些許。
她怕個屁啊!
都演練過多少回了,她還過不了這一遭去!
她的眼神變得有力,語調卻是懶懶散散,“你哪位?”
連洲微怔,爾後仰起頭,對着天花板悶悶啞啞兩聲笑。
他垂眸,和她四目相對,“你說我哪位?”
幾個女職員面面相觑, 眼裏冒出八卦的光芒來。
高良柏是個人精,很快察覺出不對勁,轉頭對着幾個職員, “你們到會議室,準備開會。”
高良柏的話,讓顧之意稍稍收攏神智,這是在客戶公司裏,她是過來談業務的,吃了熊心豹子膽麽,怎麽可以在別人的地盤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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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個頭顱,從連洲身側繞過,往大門快步疾走。
這個時候,他該是在為連叔奔走才是,怎麽會跑到這裏來,難道這家公司是連氏集團百億債務的債權方,他來還錢的?
身後腳步聲跟了上來。
顧之意肩背發麻,腳下更快了。
到了樓梯間,她手指頭來回晃,點了下行鍵又點上行鍵。
锃亮的皮鞋站定在她身旁,他雙手插兜,“你跑什麽?”
顧之意當聽不見。
數字不停跳動,電梯徐徐往上。
連洲突然傾身朝向她,“狗子意,恭喜你了。”
顧之意又是見了鬼的表情,慘白着一張臉跟個木樁子似的釘在原地。
他貼得很近,帶着成熟男人的氣息,襯衣白得晃眼,扣子在她眼前放大,再一往下凝眸,西褲皮鞋一絲不茍,幹淨不惹塵埃。
沒有一點落難公子哥的頹喪之勢。
他離開了稍許,黑眸染了光,帶上了幾分暖意,“恭喜你,快到本命年了。”
顧之意只冷冷看他。
根本就沒有到,再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他好像精壯了些,隐約可見襯衣裏微微隆起的胸肌,頭發理得很短,精氣神十足。
連洲手動了動,很快解開手腕的襯衣扣子,慢條斯理往上翻卷衣袖,“我給你買點東西避避邪,你想要什麽?”
他怡然自若,仿佛他消失的這幾年都不存在了,兩人還是當初親密吵鬧的樣子。
顧之意唇角微微一顫,眼裏的涼意更深了,“這位先生,我認識你嗎?”
連洲卷着襯衣袖子的手一滞,唇邊挂上了一抹淡笑,“不記得了,需要我提醒你?你欠我的,當年說好了把你賠給我,畢業就……”
顧之意帶着惱意打斷他,“你做夢吧!”
連洲定了定神,一哂,“不認賬了?”
“你有錄音嗎!”她莞爾一笑,小梨渦出來了,眼裏卻是淬着涼光,“有錄音嗎,有證據嗎,信不信我報警抓你?”
連洲眉宇間的溫度驟降,喉管溢出一聲笑來,“報警抓我?”
“現在就報。”顧之意垂首,打開背包,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出手機來。
“滴”地一聲,電梯門開了。
她把拉鏈一拉,走進電梯。
連洲緊随其後,貼着她,一高一矮兩個胳膊,離了大概不到一指的距離。
身後的高良柏不動聲色跟着進去,在連洲身後站定,略微沉聲:“連洲總,五點還有一個會議。”
“嗯,讓他們等等也沒事兒。”
這熟悉的傲氣瞬間點燃了顧之意的記憶,她胸口團着一股氣,連家都到何種境地了,連叔還在受難,他怎麽像沒事人一樣,跑來這裏說這種無聊話。
他斂了神色,也沒有看她,盯着電梯門,拖腔帶調說:“顧之意,當初我聘禮都下了,你沒有拒絕,這一次我回來,要結賬了。”
結賬被他說出了結婚的意味來,顧之意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看,“聘禮?”
連洲撇下眸光,“對,聘禮。”
她擰着眉頭,張個嘴憋了數秒,“你最好說清楚,我拿了你什麽聘禮?”
眼看那雙凝視她的黑眸又在慢慢升溫,她撇開視線。
下一刻,連洲的手摸上了她的細手腕,“我給你買的睡衣不是嗎?”
她穿了一件白色法式方領小衫搭配絲質墨綠色半身裙,大概在空調中裸露太久,內手腕微涼。
顧之意眼皮子一垂又一掀,目光裏的警告意味濃厚,“我從來沒有拿過你的睡衣。”
他的手往下,才要牽上她的手,就被她一把掙開了。
連洲無聲失笑。
又不認賬。
電梯落地,她率先走了出去,挺着腰板頭也不回往大廳外頭的烈日裏去,質地柔依的半身裙在風中擺動。
高良柏給連洲打開高大而笨重的落地玻璃門。
九月的S市依然赤日炎炎,裏外冰火兩重天。
連洲站在烈日下望着那個帶着倔強的背影,半晌,才轉過頭,“和樂動的人說一聲,宣傳片的事情讓顧之意做下去。”
高良柏:“是。”
快走到連總總部大樓,連洲又頓下步子來,話裏帶着燥意,“今天幾度?”
高良柏:“三十五六。”
“以後別讓她下午來了。”
高良柏:“……好的。”
—
接連幾天,不斷有連氏的壞消息傳出來。
連氏幾個高層被踢出決策層之後,已經有意出走,連氏有可能留下一堆爛攤子。
有債權方像法院提出查封連元革個人財産的申請,法院已經受理通過。
連氏貸款申請已經連續被幾家信貸機構拒絕,如若下個月還融不到資金,連氏将無法翻身。
每一個标題都讓人驚心膽戰。
連家別墅和別的房産被查封之後,連洲在自家酒店住了幾天,不聲不響搬進一套老舊三居室裏,這是爺爺留給他的,一直在出租,早就破敗不成樣子了。
他早做足了準備,叫人刷了牆,換了家具,搬進去幾天連念安才知道。
連洲何曾受過這樣的苦,連念安哭得眼淚都要幹了。
她不過在連氏上了一年半的班,就和唐奕璟完婚了,她媽早年和連元革離婚,在國外重新嫁人,眼下這種狀況,除了勸她好好和唐奕璟過日子,不要摻和進連氏這個深潭裏去,連累了唐奕璟,再沒有別的助益。
可是她如何能撇開連洲不管,現在想起來,爸爸早就給她安排好了一條衣食無憂的路,卻把連洲丢到了山野裏過了三四年苦日子,這會兒又讓他出來背這個爛攤子。
她要給連洲請一個保姆,連洲拒絕了,說沒必要,他在集團吃飯,過去幾年自己一個人自力更生,早就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而且他很忙,整天早出晚歸,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待在家。
董義軒去看過他一次,房間東西不多,質感還好,就是和連洲以前的大少爺生活差距太大。
他轉了一圈,廚房看起來從未開過火,只有幾包速食包裝袋。
“大少爺變總裁,就吃方便面?”
連洲笑笑,“晚上餓了偶爾墊墊肚子,白天在集團解決。”
董義軒有些不是滋味,“別說了,卡號給我,沒臉當老賴了,我把錢還給你。”
連洲:“那點錢還不夠付一天的利息。”
他現在才是一個十足的老賴。
有風聲出來,連氏要賣掉幾十個不賺錢的産業公司,連氏人心浮動,提離職的人越來越多。
連氏每天都收到各種詢證函,每天都有追賬公司上門,總部大樓樓下甚至有散戶拉起了橫幅,高呼要連氏新負責人出來解決問題。
小連總冷傲如斯,也只能用起高良柏那些老賴躲債的伎倆。
各路媒體紛紛唱衰,稱連氏新任總裁連洲——連元革唯一的公子,別的本事看不到,躲債功夫倒是一流。
—
董義軒新餐廳開業,顧之意借口加班,定了一個花籃送過去。
稍晚一些,董義軒喝了點酒,給她發打電話,替連洲哭慘。
“當年我多羨慕他,買什麽從來不看價錢,一個航模是我爸媽一年的工資,現在才知道平凡人有平凡人的好處,我們至少撐不死也餓不着,他現在扛着幾百億的債務,躲在□□十平米的破房子裏吃泡面,光想想我都鼻酸。”
顧之意默了一會兒,道:“祁成住三十平的出租屋,從來沒有吃過肉,怎麽不見你鼻酸。”
都到吃泡面的程度了,他還要花十幾萬去做個不痛不癢的宣傳片,泡面不用吃了,等着喝白開水吧。
“那鳥人能一樣嗎,別人能吃苦,大少爺一吃苦,”董義軒吸吸鼻子,擡手抹眼角,“我……我就是難受。”
黑色玻璃把餐廳的喧鬧隔開,倒映出兩個男人的影子,一個背着身子打電話,一個後腰依着欄杆,锃亮皮鞋在燙金花盆上蹭了蹭。
連洲:“差不多就行了。”
董義軒蓋住話筒,龇牙咧嘴,“還差得遠呢,不說慘一點,她能來?你以為顧之意還是以前那條小狗,你叫兩聲她就來。”
可惜磨到最後,顧之意就是沒有松口說要過去。
董義軒挂了電話,攤手,“不來,我叫不動。”
連洲手指頭對着碧翠肥大的綠植葉子一彈。
董義軒:“不能怪她,百億負翁,你自己掂量一下,誰敢沾。”
連洲後腰從欄杆上離開,語氣淡漠,“那我走了。”
董義軒攔着他,“讓祁成叫,祁成可以叫得動。”
連洲垂首,腮幫子鼓了鼓。
“你懂的,祁成和顧之意感情深厚,叫不叫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