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看着這位從來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少爺, 周姨娘一顆沉浸已久的心竟然猛地跳動了起來,就如同當年第一次成為對方的妾室, 住進這個小小院子的時候。
不過周姨娘很快就壓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她知道, 林如海現在頹然的模樣,讓她産生了一種對方也是凡人,與她的距離并不遙遠的感覺。
但事實上,他們之間的距離永遠都是擺在那裏,不可逾越也永遠無法逾越, 若是真的陷進去了, 受傷害的只會是她。
這麽想着, 周姨娘連忙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可心裏卻湧起絲絲苦澀的味道。
周姨娘的神情變化其實挺明顯的, 不過林如海這個時候,顯然沒有那個心情去想這些。
雖然周姨娘這些話聽起來有些迷糊, 不清不楚的, 但對于自己母親極為了解的林如海, 已經大概明白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十年前, 朝中确實發生了一件大事, 太子的母家因為貪污受賄, 被皇上連根除掉,就連太子的外公都被發配邊疆,絲毫沒有太子的存在而有絲毫的留情。
那時候太子二十歲, 已經大婚并且上朝聽政數年了,在皇上的支持下,與朝中也有了一部分力量。
可即便如此,在母家倒臺的時候,那點力量顯然也沒能夠阻止皇上的決定。
當今那位太子,可以說他一生的分界嶺就在這件事上了,二十歲母家還沒有倒臺之前,太子可以說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乃是元後所出,真正的嫡子。
就連繼後所出的九皇子,同樣的嫡子,都只能排在太子的後面,成為太子的跟班。
至于其他的,像是甄貴妃所出的六皇子,賢妃的三皇子,良妃的大皇子,雖然也很受寵愛,但在皇上的面前,就算是全部加起來,或許都比不過太子一個人。
不過自從母家倒臺之後,太子的處境就徹底的變了,原本一直被皇上壓制着的大皇子,三皇子,都紛紛的跳了出來,開始與太子打擂臺。
而現在十多年過去了,幾位年紀比較小的皇子,也都紛紛的展露頭角,讓朝廷上的風波顯得越發的不平靜。
但昔日最為耀眼的太子,卻慢慢的一點點的,被自己的弟弟們,蓋過了風頭,甚至從高高在上俯視着的态度,變成了這場亂局中的一員。
當年太子的母家,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罪,那肯定是有,但罪過真的就大到要抄家發配的地步,林如海對此并不是那麽肯定,尤其是在涉及到一國儲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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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皇上卻沒有絲毫的猶豫,不僅僅處置了太子的母家,甚至就連支持太子的那些家族也有很多落網的,這代表了什麽,其實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來了。
他們感受到了皇上對于太子的不滿,他們感受到了皇上對于太子的寵愛,随着太子在朝廷上慢慢的立足成熟,而發生了變質。
他們感受到皇上對于朝廷上太子一家獨大的不滿,他們察覺到了機會,所以大皇子三皇子,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就都一起跳了出來。
所以他的母親思前想後,才會決定隐瞞下這件事,不讓他們林家與賈家的關系變得更深,怕他們林家受到了賈家的牽連。
因為當年的賈家,由于賈赦為太子伴讀的關系,乃是太子最忠實的支持者,在這件事裏面也陷得很深,深到很難□□的那一種。
而在那個風雨飄搖的時候,即便有着榮國公,但就連太子的母家,都被皇上給殺雞儆猴,啊不對,是殺猴儆雞了,并且太子也被逼得上書請罪,閉門思過,更何況是賈代善。
林如海到現在還記得,當時賈敏為娘家擔心的夜不能寐的景象,也還記得賈敏那哀求的目光,他與敏兒之間的隔閡,或許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母親的選擇并沒有什麽錯,當初沒有,現在也沒有,雖然很不願意承認。
但林如海卻仍舊是不得不承認,如果賈敏生了個男孩,那他林家和賈家之間的聯系,就真的很難這麽輕易的斷掉了。
除非他能狠下心來把那個孩子給廢了,但這是不可能的,精心教養長大的孩子,怎麽可能下得了那個決心,可若是那樣,林家就不可能像是現在一般,還可以保持中立。
自古以來姻親之間的關系,與師生之間的關系一樣,甚至比師生之間的關系還要更加密切,尤其是在有了孩子的時候,那在外人眼裏,便是天然的同盟。
即便你不想這樣,也沒有辦法,因為別人不會相信你,你只能被迫的站在那條道上,這就如同後宮各位妃嫔的娘家一樣,出了事肯定會受到牽連的。
除非你所擁有的利用價值極低,別人的眼裏甚至根本就看不見你,就如同人類看一個螞蟻一樣,但林家不僅不是一個螞蟻,還是一個并不容易忽視的存在。
而現在朝中的局勢,說真的,林如海并不太看好太子,皇上活得時間太長了,長到現在正年富力強的太子,已經成為了威脅。
除了皇上突然駕崩,要不然局勢再繼續發展下去,那太子的下場肯定好不到哪裏去。
至于說賈家想要脫身,那基本上已經沒有可能了,從賈赦成為伴讀開始,賈家陷得就已經太深了,除非他們背叛太子,不過若是那樣的話,怕情況只會更加不妙。
沒有任何一位主君願意去接納一個叛徒,即便接納的當時不處置,過個幾年,随便找個理由,也絕對不會再繼續留着這個叛徒,因為背叛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微微閉了閉眼,靠在椅背上,林如海的心情顯得十分的複雜,有時候,他很想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不用腦筋一轉,就想到這麽多,不用顧慮那麽多,可以很簡單的憑借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但是那并不可能,因為他是林家的家主,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從來都是這樣,不會有任何放縱自己情緒的可能,他也不會允許自己那樣做。
沒有在椅子上沉默多久,當林如海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決定,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麽可猶豫的,只要像是以前那樣一直做正确的事情就好了。
深深的看了周姨娘一眼,林如海并沒有說什麽,直接起身便離開了這個小小的院子,雖然他不打算對這幾人如何,但不代表着他就贊同這幾個人的做法。
若說老太太當年的決定是出于那個局勢下,多方面的考慮,這幾個人包括沈姨娘,便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了,不過私心人人都有,他也是一樣。
所以他并不打算去追究,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因為這件事情去追究下去的話,那很可能就讓敏兒知道了老太太當年的決定,他和敏兒之間的隔閡已經夠多了。
接下來或許還會更多,完全不需要再多加一項,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已經去世的母親,被人品頭論足說一些對錯之類的話。
雖然有了決定,但為了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林如海表現出來的,在那信裏是極為巨大的憤怒,勢要讓王夫人付出代價的決心。
而且他不只是給榮國公和賈母寫了一封信,甚至還給王子騰也去了一封信,上面寫的自然也不會是什麽好話,反正大致就是質疑他們王家的家教之類的。
江南揚州離京城的距離實在是太遠,即便是八百裏加急,這兩封信想要到京城,也需要一段時日。
所以林如海再又給京城的至交好友去了幾封信,讓他們配合着給王賈兩家适當施壓後,又派了幾個暗衛去京城,協助他在京城的管家。
雖然林家的根基是在揚州,而林如海也是在揚州做官,但京城乃是絕對的政治中心。
在這裏,林如海不可能不留下對自己忠心的手下,去收集各種消息,并且再某些緊要關頭,替他去聯系同盟,做一些秘密的事情。
事實上,不只是林如海,各個省份的封疆大吏,在京城都有這樣的屬下。
若不然,他們在外面想要安心做官哪裏有那麽容易,很可能有人在皇上耳邊多說一句話,就會導致他們位置的變動。
遠離京師,固然沒有那麽大的壓力,可以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但也不全都是好處的,否則,豈不是人人都想着被外派做官了。
不管林如海打算做什麽,不過林府算是徹底的平靜了下來,梅姨娘被林如海這一吓,徹底的變規矩了,原本想對周姨娘動手的心也沒了。
整日裏就在自己的小院子裏,沒事就拜拜菩薩,顯得極為的虔誠,那模樣讓熟悉她性子的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而經過與林如海的那番交談後,周姨娘也顯得很平靜,繼續着自己往日的生活,既然老爺都知道了,又不打算追究,她也沒有必要去為難自己不是。
但是沈姨娘在知道了這些事後,心裏忐忑了幾天,再見到林如海的時候,目光也總顯得有些躲閃。
不過沒過幾日,見林如海與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後,她的心也就漸漸的放了下來,只是這次是徹底下定了決心,以後再也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
在耍這種陰謀詭計方面,她實在是沒有天分的很,所以老老實實的過着自己的日子更好一點,當然,她會這麽想,也是因為賈敏現在沒有再想要抱走孩子了。
雖然事情的發展跟沈姨娘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但事情的結果,與她想象的卻沒有任何差別,被自己娘家的人在背後給狠狠的捅了一刀。
賈敏一連好些天都是躺在床上,喝着苦的掉渣的湯藥,就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有精力照顧,就更不用說,是實現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了。
她現在除了遵照大夫的醫囑,修養身子,做得最多的就是派人盯着林如海的各種行動,尤其是對于京城方面的來信。
對此,林如海自然是感覺到了的,只不過并沒有理會而已,這林府終究是姓林,只要他不想,賈敏就算在這裏做一輩子主母,那也很難得到他不想給對方的消息。
而在賈敏滿心焦慮無法排解的時候,京城賈家,現在還暫時活着,但身體已經明顯不太好了的榮國公,還有頭發已經灰白的賈母,收到了林如海的來信。
因為前段時間,林賈兩家鬧得那些不愉快,對于林如海這突然的來信,不管是賈代善也好,還是賈母也好,都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奇怪歸奇怪,該看還是要看的,只不過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吓一跳,賈敏和賈代善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去,尤其是賈母,那眼神直接變得像是刀子一樣。
當然,兩人都是活了百八十年的老江湖了,自然不可能因為林如海一封信就相信,他們也沒有立刻就把王夫人叫來質問。
而是私下安排了人調查,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了,但只要是真做過的,那就一定會留下什麽蛛絲馬跡,認真查下去,也是一定能查到的。
在安排人調查的時候,賈母也沒有閑着,立刻就開始給自己的女兒寫信,對于這件事情直接由林如海質問他們,而不是由女兒給他們來信,賈母心裏的感情其實挺複雜的。
一方面她心疼于女兒遭受這樣的痛苦,可另一方面,她也有些惱怒于女兒對她的不信任。
直接讓林如海給他們來信是什麽意思,這不就是為了給他們施壓,讓他們處罰王夫人嘛,難道女兒認為,她自己私下裏說這件事,自己就不會這麽做嗎。
與賈母一樣,賈代善心裏對于女兒也有了一絲的不滿,他也認為這件事情不應該由林如海來做,這樣兩家近乎于刺刀見紅的場面,以後還怎麽維持原來的關系。
本來因為全段時間賈英的事情,他們兩家就鬧得已經很愉快了,現在好不容易那件事情過去了,又來了這麽件大事,他将林如海一路扶持到現在,可是為了後代子孫考慮。
若是現在把情分都給弄沒了,那他若是突然去了,賈家又憑什麽要求林家幫襯着,他唯一的女兒嫁過去,難道就當是白嫁了不成。
而最重要的是,若這件事情是真的,那這麽做,他想要平息下這件事情,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讓林如海不再追究,并且不将這件事捅出去。
沒錯,即便還沒有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但賈代善已經在計劃着如何往下壓這件事情了,這不僅是因為顧慮到王家,顧慮到神眷優容的王子騰。
更是考慮到自己馬上就要進宮參與選秀的孫女,考慮到自己馬上就要參加科舉的孫子,眼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是沒什麽出息了,賈代善自然要培養下一代的子孫。
而第三代中,賈琏一直就不愛讀書,從小就是纨绔子弟,能指望着的就只有二房的賈珠,他現在已經成了秀才。
而且國子監的先生說了,這次科舉,很可能直接成為舉人,在這個緊要的關頭,不管王夫人做沒做這件事,賈代善都不能讓二房出現這樣的醜聞。
要說這點,賈母的想法與賈代善很相似,不過在考慮這些的同時,她也很心疼承受這些的女兒。
雖然已經十幾年沒見了,感情已經不如當初,但那終究是她捧在手心裏護着長大的女兒,她現在經受了這樣的磨難,賈母又怎麽可能不心疼。
所以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賈母看向王夫人的目光就有些不對了,好在人老成精,她的僞裝功夫還是過關的,而且平日裏賈母對王夫人也談不上有多好,才沒有讓人懷疑。
不過即便如此,王夫人也明顯感覺,日子越發的不好過了,尤其是剛剛出生的小兒子,賈母總是會找各種的借口不讓她見。
而就連已經搬出內院,準備科舉的大兒子,也被賈母明裏暗裏的警告讓她不要過去打擾其備考,天知道,她一共就這麽兩個兒子,現在竟然一個都不想讓她見。
王夫人到底有憋屈,除了她估計沒有人知道,可再憤怒再委屈也沒有用,從嫁進來的那天開始,她就知道賈母不是個好相與的。
至于她那個看似清高的丈夫,那就更是絲毫都指望不上了,不管他母親做了什麽,都會被變成她的不對。
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過就是個生孩子,管理家務的工具,這點她很早以前就發現了,甚至就連照顧孩子的權力她都沒有。
王夫人永遠都忘不了,自己九死一生的從鬼門關裏爬出來,承受着分娩的劇烈痛苦,卻連自己兒子一面都沒有見到,就得知孩子被賈母抱走的消息。
而且不是一次,是一連三次,她就三個孩子,可沒有一個是能夠留在她身邊的,她知道,賈府裏面有很多人都說面慈心狠,尤其是賈政的那些姨娘,更是覺得她心狠手辣。
可天知道,她一開始嫁入賈府的時候,也不過就是個被嬌寵着長大的,還懷抱着美好幻想的小姑娘,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變成這個樣子的。
好在王夫人早就已經不是剛嫁進來時的她了,雖然極度的憤怒,但她仍舊是能夠維持那一幅木頭人的模樣,笑着面對賈母的刁難。
直到從外面送來的,據說是她哥哥王子騰給她的書信,讓她看見之後,王夫人這才徹底的慌了神,再也維持不了一開始的淡定。
與賈代善和賈母一樣,王子騰幾乎是同一時間收到來自林如海的書信,再看到信的第一刻,他本能的反應就是不可能,他妹妹怎麽會做這樣的事,而且完全沒有理由啊。
可林如海信裏面那些話卻寫得言之鑿鑿,并不像是假話的樣子,這讓王子騰猶豫了很長時間後,便選擇去給妹妹去封信,問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世家大族之中,男孩和女孩都是分開教養的,王子騰與王夫人的感情,其實并沒有多深,更何況,就算是感情再深,也沒有家族利益來得重要。
可此事不僅僅是關系到王夫人一個人,而是牽扯到整個王家所有未出閣,還有已經出閣女眷的聲譽,一個弄不好,那豈止是家族利益受損這麽簡單,那是會出大事的。
所以王子騰在信中的語氣非常嚴厲,他要求王夫人必須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真相都告訴他,要不然,他寧肯當這個妹妹沒了,也不會管她的死活。
清楚的知道這個哥哥的脾氣,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做得事情,若是仔細去查,那肯定是瞞不住的,所以王夫人在一開始的擔吓過後,還是選擇了如實的交代。
當然,只是對她的哥哥,她想得很明白也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上她和哥哥都是站在一條線上的,不管哥哥怎麽想她做得事,都會選擇保住她的。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聯系不能斷,而且她做得事情罪不至死,更何況她還給賈家生了三個孩子,只要哥哥肯護着她,她相信自己不會出什麽事的。
有了王夫人的主動交代,王子騰比賈代善和賈母,都更早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在知道自己那個妹妹竟然真的做了這麽愚蠢的事情後,他當即就将最喜歡的青花瓷盞給砸了。
不過再怎麽生氣,事情該解決還是必須得解決的,這與兄妹之間的感情無關,完全是從大局上考慮,現在賈代善還活着,王子騰還需要對方的幫助,更不能在這種事情得罪對方。
好在王夫人這個妹妹雖然愚蠢了些,但也不是一個優點都沒有,王子騰繼續書信,讓她教三個孩子,這段時間多在賈代善和賈母的面前展現一下自己的孝順還有聰慧。
又讓王夫人這段時間消停一些,不要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王子騰便恨恨的開始給林如海寫回信。
他知道,若是林如海執意想要将這件事鬧大的話,那根本就不會給他知道的機會,而現在既然對方主動給他寫信,那就說明事情還有着商量的餘地。
而在給林如海寫完回信後,王子騰也沒有閑着,他雖然沒有主動去找賈代善,但通過自己的關系網,他一直在觀察着賈家的動向。
他已經做好打算了,等賈代善查出來真的是王夫人做的後,就主動的登門商量這件事情,他不會等着賈代善想好如何處置王夫人後,再被動的接受通知。
與此同時,他也在聯系自己在朝中的人脈,試圖向林如海施壓,雖然說對方有談判的意思,但如果談判的籌碼太大,那他也是接受不了的。
更何況,雞蛋總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凡事都要學會做好兩手準備才行。
賈家現在正處于鼎盛時期,雖然府內的規矩照其他傳承已久的大族要稍差一些,但比起後來賈代善去世,賈母當家的時候還是要好很多的。
再有了那封書信作為準備指引的情況下,賈代善很快就查到了些蛛絲馬跡,确認了林如海所說的都是事實,火氣蹭的一下就湧上了頭頂。
而王夫人自然也是立刻就被叫到了正房,與其一起被叫過來的還有賈政。
榮國府正堂之內,賈代善面無表情的坐在上首主位,賈母同樣臉色難看的坐在旁邊,地上跪着的則是王夫人還有賈政夫妻兩人。
望着跪在地上的王夫人,賈母眼神就如同刀子一般,恨不得直接在對方身上戳上幾個洞,可轉到一臉疑惑不解的小兒子身上時,眼裏不禁閃過一絲心疼。
這個小兒子從小那就是她的心頭肉,既懂事又聽話而且孝順,與那總是惹人生氣的老大可謂是截然不同,就連小女兒都比不上。
自己的丈夫平日裏,也很喜歡這個看着長大的小兒子,雖然總是愛擺着一張嚴父的臉,但其實最疼的就是他。
可現在呢,好端端的就被自己的夫人牽連,進屋以後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就被罰跪在地上,這會還算是好的,若是一會讓他知道,自己的夫人害了自己的妹妹。
她這個一向心地純善,疼愛妹妹的小兒子,還不知道會有多愧疚呢,真是作孽啊,這事情怎麽就發生在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身上,哪怕是大兒子也要好得多了啊。
這樣起碼她就不用擔心,影響到自己孫子孫女的前程,想到出生起就口含玉佩的寶玉,賈母本就不好受的心就更覺得揪得慌。
那可是有大前程的啊,千萬不能被這個該死的混賬母親給拖累了,想到這裏,賈母又忍不住狠狠的瞪了王夫人一眼。
“父親,母親,可是兒子做錯了什麽,若是兒子有做錯的地方,父親母親盡管責罰,兒子絕無怨言……”
從一進屋,就在地上跪着,從來都沒有過這種經歷的賈政,其實是有些蒙的,本來他瞧着賈代善和賈母那都不算是好看的臉色,是不太想主動開口找罵的。
不過跪了許久,一直沒有怎麽鍛煉過的身子,明顯的有些撐不住了,膝蓋更是針紮一般的疼,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擺子,而且最關鍵的他也實在是受不了這沉重的氣氛了。
好在從小就在賈代善和賈母身邊長大的他,很了解自己的父母,知道怎麽說才能讓他們覺得順心。
不過這次并不了解全部事情經過的他,顯然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他的話不但沒有平息賈代善的憤怒,反而更是添了一把火。
啪的一聲,袖子一甩,桌子上原本放着的茶盞,頓時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茶水濺的滿地都是。
沒有理會被吓了一跳的兒子,賈代善壓抑着心中的火氣,将林如海送過來已經仿佛看了無數遍的信,直接扔到了王夫人的臉上,冷冷的問道:
“你說,這封信上寫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對敏兒下過毒?”
賈代善從來都不是一個笨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在朝廷上屹立不倒這麽多年,甚至就連當初太子母家的那場風波,都完美的避了過去。
只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身為男子,要操心朝廷上的事,就已經很難了,他自然不會再過多的關心自己府內的事。
當然,他知道大房和二房之中,一直都有些沖突,在一個家裏面生活,這是難免的,出于對小兒子的疼愛,他有時候也是偏向二房一些。
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對于二房的一些縱容,竟然讓自己的小兒媳婦膽子大到,去害自己已經出嫁了的女兒,這甚至都已經不是他們賈家內部的事了。
這讓他對自己一向疼愛的小兒子,也有了些失望,雖然這件事是王夫人做的,但連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他又能有什麽出息呢。
賈政并一旁跟他跪在一起的王夫人,都被這盞茶水給砸蒙了,往日裏他們只看到賈赦,被賈代善如此毫不留情的呵斥,哪裏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會面對這樣的場面。
王夫人倒是還好些,因為早就已經收到了哥哥的傳信,對此心裏已經有了些準備,可賈政就是徹底的蒙了,他跪在地上,甚至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被砸過來的信封,他卻是看到了的,猶豫了一下,瞅着父親那神色冰冷的模樣,他還是伸手把信封打開看了一眼,可還沒等他看完呢。
就見跪在他身旁的王夫人已經要開口了,賈政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去,想到父親剛剛說得話,再看着妻子這般模樣,他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極度不好的預感。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不要逼我們賈家不顧情面,直接把你給休了!”
眼見着王夫人連信都沒看,只是聽到賈代善的話就要開口,似乎是想要辯解,賈母頓時冷冷的插上了一句。
為了給王夫人收拾這個爛攤子,他們已經不知道發愁了多少天了,若是她再這麽不知好歹的話,那就算是顧及到兒子和孫子孫女,老爺也不會再給什麽機會了。
剛剛開口的話被打斷了,王夫人看着坐在上首位置,神情不善的賈母,心裏更加的虛了,她雖然恨了這個婆婆,恨了不知道多少年。
但這麽多年,都在對方的壓榨下過日子,對賈母,她确實有一種發自心裏的懼怕,要不然,她也不會去向賈敏動手,而不是直接的報複賈母。
那些什麽所謂的靠山啊,什麽所謂的孝道啊,什麽所謂的一旦被發現了就徹底的完了啊,這都不過是借口罷了。
真實情況,就是王夫人現在還遠遠沒有對付賈母的勇氣,這個勇氣或許會随着賈母一點點的變老,而徹底的升起來,但至少現在沒有。
若不然,就算是不對付賈母,她也不會留着那個礙眼的賈環,與自己的兒子就只差一歲,這不是存心的惡心她嗎。
每次看到對方,她都能想起自己懷孕的時候,丈夫卻是在別人的房裏,而且那個人還是被自己的婆婆,迫不及待給塞過去的,那真是讓她打心底裏的恨。
不過再恨,王夫人也拿賈母沒有辦法,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她甚至還需要讨好對方,讓賈母能夠看在兒子女兒的份上,放自己一馬。
好在咬碎了牙齒混血吞,這樣的事情王夫人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她就重新調整好了表情,打算痛哭流涕的忏悔,訴說自己當年的一時糊塗。
可惜她的這番準備了好幾天的表演,或許注定是不會上演了,正當她想開口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在把王夫人和賈政找過來後,為了避免這件事情被不該聽的人聽到,再把傳出去,賈代善已經特意讓人封鎖了書房,不許任何人進來。
這是為了防止被那些下人聽到,更是為了防止自己的大兒子來湊熱鬧,賈赦和賈政之間的不對付,賈代善雖然不是太清楚,但他又不傻,絕對是能感覺到的。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那大兒子,總是把對弟弟的厭惡表現的極為明顯,讓賈代善便是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之前賈代善已經吩咐過,如果沒有發生什麽大事的話,讓下人不要過來打擾。
所以在聽到門被敲響之後,雖然審問才剛剛開始,但賈代善還是揉了揉額角,便讓下人進來了,雖然他已經能夠預感到那并不會是什麽好事。
果然,當聽到王子騰登門拜訪要見他的時候,賈代善心裏已經沒有什麽憤怒了,完全一種預料之中的感覺。
他低頭掃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夫人,眸色幽深,比剛才更讓人難以看懂,賈代善知道,王子騰這個時候過來,絕對不是什麽巧合的事情,與王夫人脫不了關系。
可他這個時候卻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讓賈母在這裏看着兩人,讓賈政和王夫人兩個人在這裏跪着反省,便起身帶着下人去了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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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騰原本是将軍,現在也是統兵的将領,面相剛毅,即便是規矩的坐在椅子上,也讓人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強硬氣勢。
賈府的下人做事還是很利索的,他被帶到這會客的大廳沒多久,就有一杯已經沏好的茶放到了他的面前,雖然此行是有着某種目标的,而且預計可能不會太和諧。
但王子騰喝茶的閑心也還是有的,只不過這快速沖泡出來的茶,并不太符合他的胃口,讓他只是品了一下就嫌棄的皺了皺眉。
雖然是軍功起家,常年帶兵,但王子騰也是出身世家,對于衣食住行的講究還是有的,而且正是由于平日裏在軍營裏,享受不到這些,他在日常生活中才越發的注意。
把茶盞放下,暗暗吐槽了一句,賈家的待客之道真是越來越差了。
明面上,王子騰仍舊是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微微閉目等着賈代善的到來,那模樣,就跟這裏是他自己家一般自然,半點都沒有前來拜訪的拘束感。
看得剛進來的賈代善就忍不住暗自皺眉,雖然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一向是同氣連枝,而且王子騰本身是一個極為有能力的人,在朝廷上也給了他不少的幫助。
但說實話,賈代善真的不太喜歡這個同類,沒錯,他乃是軍人出身,榮國公的爵位到他這一代,其實已經需要降等了,是他在戰場上立下了無數功勳,又硬生生換回來的。
某種程度上,他和王子騰其實是挺像的,尤其是那強勢的性格,而所有人的清楚,兩個強勢的人待在一塊,除非能徹底的分清楚主次,要不然肯定是會出現矛盾的。
賈代善與王子騰就是處于這種情況,不過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至于讓賈代善不喜歡。
可關鍵性的問題是,他已經老了,子孫後代中也沒有太成器,能夠在他死後立刻撐得起家族的,而王子騰卻是正值壯年,官場上的前途,可以說才剛剛開始。
這就讓賈代善不得不在一些兩人會争執的問題中,率先進行妥協,而讓一個強勢了一輩子的人,對一個小輩進行妥協,這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