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人飲水
喬越消失以後,是的,是‘消失’以後,夏景深才明白,對于人而言漫長的時間,并沒有給予人很多的機會。有些話,來不及說,就算是錯過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最初的時候,每當夜深人靜時,夏景深只身一人坐在沙發上,與漫長的黑夜為鄰,那顆動辄決定幾百億單子的精英腦袋裏只反複想着一件事,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會就這麽消失了呢?
接到卓皓思唯唯諾諾打來的電話:“夏總,你們的會開完了嗎?”
“恩。”彼時的夏景深,還在為米國em投行的事情皺眉,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那……您還安排了他做其他事情嗎?”
夏景深也聽出卓皓思的話裏有話,放下手中的鋼筆:“什麽事?”
“本來有一個設計案,我們部裏剛讨論到一半,老大就被叫上去開會。他走之前,說等他結束了,回來繼續讨論。可是我們一直等到下班,都沒有見老大回來,打他電話也打不通,覺得奇怪,才想來……”卓皓思将來龍去脈簡單說了遍。
夏景深忍不住皺眉:“我沒有給他安排其他事情,也許他是有事情出去了。”
卓皓思趕緊點頭,擔心夏景深責怪他小題大做:“恩恩,很有可能的,那等明天再說好了。”
挂掉電話,夏景深也知道自己這個說法并沒有多少信服力,喬越是一個非常盡責的人,工作進行到一半,如果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他一定會知會手下一聲。這樣悄無聲息地抛下工作不管,的确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那麽喬越……到底是有什麽事情呢?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喬越依舊沒有出現,打他的電話,竟然是用戶不在服務區。
去喬越家裏,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應,在他家門口守了一整晚,依然沒有收獲。
夏景深這才心亂了,更讓他無措的是,助理将關于喬越的資料姍姍來遲送到他手上。
喬越的人生履歷,相當豐富且精彩,俨然就是人生贏家的節奏。而他能有這樣的成果,完全依靠于自己強大的自律。可以說,和夏景怡那段糟糕又短暫的婚姻,應是他人生到目前為止唯一的敗筆。即使是這樣一抹暗色調,也不能否認,喬越的人生履歷如教科書般完美。
但在夏景深眼裏,這一切都不如離婚後的喬越,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後,更加生動彩色。
Advertisement
也許夏景深心裏其實早有預感,如此相似又不類似的喬越,真的還是原來的那個喬越嗎?不再穿着正經革履的西裝,總是衛衣牛仔褲,有幾次看到他腳上踩着雙拖鞋就踢踢踏踏來上班,居然只露出潔白小巧的腳趾,就讓夏景深的某處快速産生反應。不再嗜咖啡如命,反而鐘愛各種奇奇怪怪的飲料,五彩缤紛的色澤,讓夏景深看了忍不住皺眉。若無其事地讓人在設計部裏放了很多茶葉,水果味的維他命沖劑,總好過喝那看似□□的彩色飲料好。
喬越的改變,讓設計部也跟着發生了潤物無聲的變化。經過設計部的時候,透過玻璃門看到裏面的人放着音樂,悠閑地工作着,興到濃處還會随着音樂舞動兩下。但他們也是有分寸的人,不會耽誤工作進度,所以夏景深看到過許多次,都沒有推門而入。只除了張樂那次,夏景深之所以插手,就是确定,喬越對這件事情并不知情,也不會允許這件事發生。
翻到最後一頁,是一張從監控裏截取到的照片,一名身材纖細的男子,穿着寬大的黑色t恤,包臀牛仔褲,頭上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将整張臉都遮住,那人拿着一張房卡,站在一扇房間門前。
那是喬越的房子,有人企圖用複制的房卡進入喬越的房子。
夏景深銳利深邃的眸子盯着那個有點單薄纖細的背影,這個人,他應該是認識的。
在記憶裏排查了一遍,夏景深很快就想到,這個熟悉的人影是誰。
而照片上顯示的,正是監控拍攝的時間,那一天,正好是喬越被發現在自己的房子裏自殺的前一天。
将資料用力收攏,夏景深拿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讓楚帆來見我,立刻!”
楚帆自從被發現出賣夏氏地産競标方案和标底後,夏柏然礙于面子,決定将這件事隐瞞下來,楚帆繼續在夏氏地産裏擔任原有的職務,權利卻被一次性架空,成了有名無實的楚經理。
而夏景怡也受到牽連,被革除夏氏地産副董的職務,只擔任市場部總監。
沒有将楚帆叫到位于夏氏大樓的總部,而是将他叫到夏氏銀行。夏景深在夏氏銀行頂樓,也有一個屬于他的私人辦公間。
楚帆沒想到,夏景深會将他叫到這裏,心裏隐約感到異樣。
推門而入,辦公室裏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射進來,灑下幾束狡黠的白光。
“搞什麽啊,大半夜的把我叫過來,結果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楚帆抱怨着,打着哈欠準備離開:“如果被我知道是誰搞的惡作劇,我非宰了他不可。”
忽然,身後有人叫楚帆的名字,辦公室裏的燈光被一下子全部點亮,從攝人的黑暗到通火的光亮,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楚帆适應不了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啊——”
過了幾秒,眼睛慢慢能接受刺眼的強光後,楚帆迫不及待地轉身,想找出罪魁:“誰啊,大半夜的找抽!”
“是我。”一道冷漠低沉的嗓音傳來。
楚帆當然是聽出來了,臉色白了白:“大哥……這麽晚了,你找我過來,有什麽事嗎?”
對于夏景深,楚帆還是敬畏的。他深知這個常年面無表情的男人有多麽深不可測,比夏家任何一個人都要難哄騙。
“x月x日晚上8點45分,你在哪裏,做什麽事情?”
聽到那個日子,楚帆的瞳孔猛地縮了縮,随後很快反應過來:“這麽晚了,我肯定是在家裏了。唔……和景怡一起躺在床上吧,更具體的,還需要我再仔細說說嗎?大哥?”含羞帶臊,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夏景深不為所動,只冷冷抿唇:“是嗎?那這個人呢?”
将照片扔到楚帆面前,楚帆看到自己跟前的那張照片,似乎早有準備,臉色不變:“大哥,這張照片怎麽了?我可不認識這照片上的人吶。”
僅憑一個背影,能斷定什麽,楚帆早就胸有成竹。
“你不認識嗎?”夏景深冷笑,幽幽問道:“這張照片上的人,在喬越被發現自殺的前一晚,進入喬越的房子。公寓裝的攝像頭也許沒有拍到他的正臉,但是喬越的房子門口也安裝了攝像頭,應該是可以拍到這人的正臉。可喬越房子門口的攝像頭不翼而飛。”
聽到這裏,楚帆猶如在聽一個跟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微微淺笑。
“不過,只要查出喬越門口攝像頭的型號,就可以連接全球衛星系統,将攝像頭拍攝自動上傳衛星系統裏的記錄調取出來,我想,一定可以找出這個人的。”夏景深緩緩說道,頓了頓後繼續:“我已經讓人去調取監控記錄了。”
楚帆臉色微變:“既然大哥已經知道該怎麽找到那個人,找我來又有什麽用?”
“因為,我已經找出這個人是誰了。”夏景深輕描淡寫,不動聲色。
“是……誰?”楚帆開始不确定,夏景深到底有幾分把握。
“不就正在我面前嗎?”夏景深的臉色已經冰入谷底:“景怡應該告誡過你吧,我知道的,永遠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不過是楚家的私生子,在楚家毫無地位,卻因為跟景怡的婚事,讓楚家正式承認你。對外只宣稱,你一向低調,隐瞞了楚家少爺的身份,以致多年以來,一直沒有人知道,楚家還有一個小少爺。”
楚帆的嘴唇微微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你被夏家休離,你認為,楚家還會接受一個敗壞家風,本就以夏氏為誘餌才得以進入楚家大門的私生子嗎?”夏景深冷冷盯着楚帆:“不會的。你只會,被徹底逐出楚家,永世……不得翻身。”
“你,你不能這麽做!”巨大的心理恐懼讓楚帆忍不住奔潰大喊。
“你可以拭目以待。”夏景深冷眼看着楚帆:“我可以好心提醒你一下,明天,關注一下各大媒體雜志,會有讓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隐約能猜出那驚喜是什麽,楚帆上前跪地,抓着夏景深的褲腳求饒,哭得撕心裂肺:“不要,大哥,我求你不要這樣,我錯了,都是我的錯。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會好好改正的,你想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他想的,夏景深眼神一黯,毫不留情地擡步離開,他想的,已經找不回來了。
直到很久以後,夏景深看着那段來自夏氏電梯裏的監控錄像,在燈滅的前一秒,猛地擡頭的喬越,臉上那觸目的驚訝,再亮起時,電梯裏已沒了那張臉,那一個人。
原來喬越,是真的消失了。
從此以後,再無人,能讓他感到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