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輕岚怔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嚴祈辰是在告訴自己他在洗手間聽到的話，這話，明顯是周炫敏對歐陽逸涵說的。
若幹秒後，沈輕岚總算理清了頭緒，臉色一層一層地白下去，再一點一點地漲紅。
她終于明白為什麽歐陽逸涵的舍友總是對她不理不睬，就好像瞧不起她似的，也明白為什麽她總是聯系不到歐陽逸涵。原來他們都以為她即使知道歐陽逸涵有女朋友，還是不知羞恥地糾纏他，所以都在幫他躲着她。
難道是藍芷蕥發現她和歐陽逸涵的關系超出了一般同學的程度，歐陽逸涵為了乞求原諒，就将所有的責任推到她身上，說是她一廂情願、對他死纏爛打嗎？難怪當時她發短信給藍芷蕥揭發歐陽逸涵腳踏兩只船時，藍芷蕥會那麽回複。
這個真相沈輕岚簡直難以置信，委屈，失望，憤怒等種種沉重壓抑的情緒充斥着她整顆心……
終于，沈輕岚控制不住自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人渣，他怎麽能這樣？！辜負了我也就算了，還這麽污蔑我！”
沈輕岚心痛得無以複加，卻并不是因為她還有多喜歡歐陽逸涵，而是為當初的自己感到不值，覺得自己簡直瞎了眼，居然會愛上這種男人！他腳踏兩只船、踐踏她的真心也就罷了，竟然還颠倒黑白、抹黑她的人格，而今天她若不是恰巧碰到，肯定還一直蒙在鼓裏，真是比窦娥她媽還冤！
耳畔的哭聲連綿不絕，嚴祈辰望着沈輕岚傷心欲絕的模樣，不經意地問道：“初戀？”
也難得沈輕岚聽到，頓了頓，嘶啞地“嗯”了一聲。
黑眸幽幽地泛着寒光，嚴祈辰不再說話。他忍不住掏出一根煙點上，平複自己漸漸煩躁起伏的心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輕岚平靜了一些，才意識到自己在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面前哭了那麽久。不過無所謂，反正在嚴祈辰面前，她更丢臉的事情也不只做過一件了……
站起身，沈輕岚想同嚴祈辰告別，卻見他一張臉隐在黑暗中，周身隐約可見煙霧缭繞，這樣的他看起來有些陰沉駭人，宛如渾身充滿了戾氣一般。
沈輕岚突然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過很快，她就想到嚴祈辰默默地幫助過老人提水，修理過樓層的電梯，而且今天還幫了她大忙，應該是一個面冷心熱的好人。
“嚴先生真是太感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嚴祈辰大概是陷入了某個回憶，并沒有立即反應過來。他望着沈輕岚濕漉漉的雙眼寫滿了謝意，不由失笑。
從來就只有人罵他冷血無情、沒有人性，會這麽評價他的，她還真是頭一個。
嚴祈辰知道這個單純的女人對自己有所誤會，但也懶得作解釋。
回到家中，嚴祈辰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布滿皺紋、慈祥和藹的臉，這張臉的主人在他被關在起來的那些日子裏，成了他精神上唯一的支柱。
因為在性格塑造的關鍵時期，嚴祈辰遭遇了那場變故，所以所有的人情世故，可以說都是他爺爺在之後的七年裏教會他的。
嚴爺爺精通國學，為了讓孫子能夠不驕不躁，他手把手教他寫毛筆字、畫中國畫；為了讓孫子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他也細心地傳授他諸如《論語》等古文中的精髓……
當然，嚴祈辰的爺爺也試圖讓孫子領悟愛情的真谛。他第一次和孫子談到愛情時，就是拿自己的初戀作為例子。
年輕時嚴爺爺還沒有出國，當年他意氣風發，出生書香門第，追求他的異性不算少數，其中就有一個熱情似火的女孩追他追得尤其兇，最後終于，他被女孩拿下了。
女孩是嚴爺爺第一個喜歡的人，她帶給了他戀愛中的甜蜜和快樂，只是，也少不了血淋淋的傷痛。
在那個大雨滂沱的日子，女孩哭着對嚴爺爺說，對不起，你不知道初戀對一個女孩來說有多重要、多難以忘懷，所以我要離開你了，我要回到我的前男友身邊了……
從次，女孩那張混雜着雨水和淚水的臉，就成為了嚴爺爺永遠無法抹去的痛。
嚴爺爺在回憶的時候，一雙渾濁的雙眸還是濕潤的，嚴祈辰當時就一臉陰森、雙拳緊握，就宛如是他自己遭到了背叛一般……
沈輕岚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以前她因為不想處于輿論的風頭浪尖選擇了沉默，現在得知歐陽逸涵這麽對自己後，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她先是找周炫敏看她和歐陽逸涵的聊天記錄，裏面有歐陽逸涵向她表白的信息，以及兩人确定關系後他對她說的甜言蜜語。
雖然分手了一年多，沈輕岚卻仍沒有将這些內容删除。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忍不住翻閱聊天記錄回憶，一會兒哭又一會兒笑，若是有人看到這樣的她，肯定會以為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沈輕岚其實沒敢告訴任何人，這麽久以來，她依舊會對歐陽逸涵抱有幻想，認為他是因為有什麽難言之隐才抛棄自己，但第二天醒來，她又很快恢複了理智，痛斥自己執迷不悟，警告自己不準再想他。
這種惡性循環日複一日地持續着，至今她都還沒瘋掉，估計也是一種奇跡吧？
終于搞清真相的周炫敏怒不可遏，痛斥歐陽逸涵不是個男人，心道難怪他每每問起沈輕岚時，歐陽逸涵總是吞吞吐吐，原來是因為心虛。
周炫敏告訴沈輕岚，這件事只有他們幾個舍友知道，他會幫她解釋清楚。沈輕岚向他道謝，然後又迫不及待地聯系藍芷蕥。
藍芷蕥的反應如沈輕岚所料，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她說她沒想到歐陽逸涵會這麽欺騙自己，又這麽污蔑她，說自己一定會找他問個清楚。
沈輕岚努力地安慰了藍芷蕥一番，心想比起自己來，其實藍芷蕥傷得更深。畢竟她和歐陽逸涵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她可能将她的一切都交給了他，交給了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
時光飛逝，轉眼間就到了除夕，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沾染上了新年的喜慶。
在這個本該合家歡樂的日子裏，沈輕岚并沒有回家，一片煙花爆竹聲中，她多少感受到了些許寂寞和凄涼。
十幾年前，沈輕岚還住在鄉下，有一個小她兩歲的堂弟，從外地剛回來沒幾天，沈輕岚就負責照顧他。沒想到兩人在老房子裏玩捉迷藏時，由于電線老化短路引起了火災，當時除了沈奶奶和新搬來的鄰居，沒有一個大人在家。
沈奶奶重男輕女、愛孫如命，據說她當時是跪下來懇求新鄰居将她的寶貝孫子救出來。新鄰居于心不忍，果真冒險沖進了火場。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他聽到了呼救聲，也沒去注意孩子是帶辮子的，就一把抱起來艱難地逃出了火場。結果，這場火災沈輕岚幸存了下來，而她的堂弟卻……
沈奶奶幾乎每天都以淚洗面，本就不待見女娃的她，這下更加視沈輕岚為眼中釘。她甚至還說她的寶貝孫子托夢給她，說都是因為沈輕岚的呼救聲太大，将他的呼救聲掩蓋住了，所以新鄰居才會錯過救他。
從此，沈輕岚在沈奶奶的心裏就是個殺人兇手，并且永遠都無法原諒。
這幾年沈奶奶身體大不如前，因此每逢過年，沈爸爸、沈媽媽以及一衆親戚等都回老家過年，至于沈輕岚，因為害怕影響老人的情緒，就只能獨自一人留在這裏。
生活總是充滿了太多的無奈，明明自己當初還是個孩子，大聲呼救完全是出于求生本能，卻被偏心的奶奶冠上殺人兇手的罪名，不過也幸虧，她奶奶并沒有因此遷怒于她的父母。
那件事給沈輕岚造成的打擊不小，但也正因為死裏逃生過，她比一般人更懂得珍惜生命、熱愛生活。她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屬于兩個人的，她，以及她堂弟的，所以她若是不活得開心一點，怎麽對得起她堂弟？
立刻掃去心頭的陰霾，沈輕岚打開電視觀看春節聯歡晚會。
趙本山大叔總能給人帶來無限的歡樂，她在笑得前仰後合時，門鈴居然響了。
門外站着八樓的那位老奶奶，她望着沈輕岚，眉開眼笑道：“丫頭，和奶奶一起守歲不？”
原來留女兒一人過年，沈媽媽還是會感到內疚和不放心，于是在回老家前，她就特意托老奶奶照顧女兒，而老奶奶的兒子一家今年是回女方家過年，所以她也正好可以找沈輕岚陪自己。
沈輕岚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嚴祈辰，自從那次他幫助她之後，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從活雷鋒直接上升到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也許是一時沖動，沈輕岚忍不住告訴老奶奶上回幫她提水的人就是嚴祈辰。老奶奶得知後，自然十分願意邀請他同自己一起過春節。
沈輕岚帶着老奶奶走到一樓，嚴祈辰果然在家，而且除了他家裏沒有其他人，冷清得一點過節的氣氛都沒有。
“嚴先生，我們一起去老奶奶家過年吧？”沈輕岚一雙眼睛亮亮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是啊小夥子，如果你也是一個人，就上奶奶家過年去，奶奶給你們煮好吃的！”老奶奶笑着附和道。
嚴祈辰望着老奶奶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終是點了點頭。
與沈輕岚和嚴祈辰不同，老奶奶将家裏布置得特別有過年的味道，每一扇門和窗戶都貼上了春聯和“福”字，牆上也挂着好幾幅年畫，甚至大廳中央還懸挂着一個大大的中國結，整個房子都洋溢着喜慶的紅色。
本以為要獨自一人守歲的沈輕岚，現在能有兩個人陪自己，縱使不是親人，她也覺得彌足珍貴。将老奶奶推出廚房後，她一個人呆在裏面忙得不亦樂乎。
最戶一道菜上桌時，沈輕岚風風火火地招呼兩人吃飯，嚴祈辰望着她那張紅撲撲的小臉，覺得她和年畫裏粉雕玉琢的小人特別像。
其實過年說白了就是大家坐下來一起吃飯，但因為過年，這頓飯就變得很不一樣……
老奶奶會時不時地夾菜給沈輕岚和嚴祈辰，沈輕岚雖然與老奶奶之間有着無數個代溝，兩人卻仍能聊得熱火朝天。
耳畔充斥着沈輕岚清脆的笑聲，嚴祈辰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那麽能說，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不過，他并不會覺得吵。女人的話題他自是不會參與，卻仍是默默地将碗裏老奶奶的夾的菜盡數吃完。
後來老奶奶擋不住困意，就先行回屋休息，沈輕岚則和嚴祈辰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外面的煙花爆竹聲愈發此起彼伏，沈輕岚顯然已無心于電視，就興沖沖地提議道：“嚴先生，我們一起去陽臺上看煙花吧？”
嚴祈辰看了她一眼，沒有起身。
沈輕岚興奮地想要伸手拉他，結果在快要碰到他的時候，又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這一串的小動作嚴祈辰看在眼裏，他想，女人的直覺确實挺準的，其實這個單純的女孩能感覺出他身上陰冷危險的氣息，卻因為那幾件事固執地相信他是個好人。
果然，最後沈輕岚還是拖着他走到了陽臺上。
夜空中一朵朵煙花曼妙地綻放着，那五彩斑斓的火光似乎熱鬧了整個世界。
嚴祈辰以前也過過春節，但畢竟是在國外，自然遠沒有國內這麽熱鬧喜慶。一片姹紫嫣紅中，他雖然面上波瀾不驚，但其實心裏并不平靜。今天對于他來說是個全新的體驗，第一次他和除父母及爺爺以外的人靠得那麽近，意外地，他并不感到厭惡和排斥，反倒有種溫暖的感覺襲上心頭，難道是，身邊的這個笑意盈盈的女孩感染到了他？
嚴祈辰茫然地轉過頭，沈輕岚正仰着腦袋看煙花，五顏六色的火光紛紛映在她臉上，她嘴角的笑似乎比煙花還要絢爛。
這時候電視裏的主持人和觀衆齊齊迎接跨年的鐘聲，而沈輕岚也在心裏默默倒數着：十、九、八、七……
終于，在十二點鐘聲敲響之際，嚴祈辰似乎看見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笑顏。在一片缤紛燦爛的煙火中，沈輕岚喜氣洋洋地朝着他大喊道：“嚴先生，新年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