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蘊陷入沉思的時候,小金童也歪着腦袋看她,他看起來有些疑惑,奶聲奶氣地問:“父皇,你怎麽不束發?看起來好像辛夷姑姑哦!”
“辛夷姑姑是誰?我平日裏,都不是這個樣子嗎?”李蘊摸了摸自己柔順的長發,她現在都有些糊塗了。
“辛夷姑姑就是辛夷姑姑啊,她管着太上宮,連父皇吃飯,都是她喂的呀!”
李蘊神色微動,太上宮是她父皇李曜曾經住過的寝宮。
“崽啊——不對,皇兒,你讀書了嗎?知道成化十年是幾年前嗎?還有,太上宮不是早就塵封不用了嗎?”
“成化十年?”小金童掰着手指算了算,“八年前,今年是天鳳二年,父皇,你是不是睡糊塗了?你都在太上宮躺了兩年了,漼兒每次來,你都在睡,都不起來陪漼兒玩……”
李蘊如遭雷劈,滿腦子都是紛雜的思緒:八年,八年,可她明明記得,父皇死于成化十年,她遵從父皇遺願,帶着聖旨下山,本欲尋求桓家幫助,卻被這桓玠當猴子一般耍來耍去。要不是她的師叔太傅楚缙偶爾良心發現,提點一二,她早就死在薛後和假太子手裏了。
當時大雍內外交困,朝廷一片混亂,因大司空咄咄逼人,朝臣便計劃遷都金陵,李蘊找不到合适的時機,卻不慎弄丢了第二道聖旨。
第二年春,假太子“李蘊”手持先帝聖旨,在薛氏的扶持下登基,薛太後垂簾聽政,把持朝綱,與大司空夏侯汜遙相對抗。
再後來,她被桓玠利用,毀掉了第一道聖旨,只能女扮男裝,指控當朝皇帝“李蘊”并非先帝子嗣,險些釀成禍國大錯,好在及時挽回,帶着父皇留給她的風語營,自立旗幟,正式開始造反生涯。正在她馬上要攻入東都,報章衡那一箭之仇的時候,卻遭人暗算,一杯毒酒下肚,沒了意識。
她方才醒來,以為師叔及時趕來給她解了毒,自己還是十八歲造反時的年紀,可沒想到,再醒來已是六年之後,她早已順利登上帝位,有了一個這麽大的兒子。
李蘊覺得稍微有些夢幻。
“對了,你幾歲了?父皇的後宮,是不是有三千佳麗?夏侯汜那老賊是不是死得很慘?”
一道清冷沉着的聲音從殿外傳來:“漼兒六歲了,陛下後宮沒有三千佳麗,十餘個倒是有的,大司空便守在殿外,陛下可要馬上接見他?”
李蘊循聲望去,迎面走來一位穿着月白宮裝的女子,她身材高挑,長眉入鬓,面部輪廓稍嫌硬朗,氣質清冷,紅唇卻豔麗,有一種濃烈而咄咄逼人的美。
“母後。”小金童怯生生地喊了一句,便躲在李蘊身後,連腦袋都不敢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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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蘊又是一陣恍惚,按照她的記憶,漼兒出生的時候她還在沉睡,肯定不是她的孩子,難道她真是個男子,與眼前的女人有過什麽糾葛?
那女子走到李蘊身邊,微微躬身,一股幽冷的藥香鑽進李蘊的鼻子,睫毛上還有細碎的雪粒,因着室內溫暖的空氣而融化成了水滴,令她的眼睛格外迷離。
“陛下,天冷需多加衣。”她的聲音很動人,卻是介乎男女之間,與整個人一樣,雌雄莫辨。李蘊仔細瞧了瞧,她沒有喉結,應該不是男人,但她實在太高了,大約有七尺六,李蘊自己,也才七尺而已。
“你是?”
女子愣了愣,似是沒想到李蘊不記得她,但很快便回過神,嘴角微微下撇,帶着些許冷硬,道:“妾身薛氏,名素,是你的皇後。陛下兩年前中毒昏迷,今日方醒,難道将前塵往事都忘卻了麽?”
李蘊抿着唇,不知該不該接她的話。現在看來,她失去了六年的記憶,在這六年間,她女扮男裝做了皇帝,後兩年因中毒沉睡。依照大雍的形勢,不論皇帝是沉睡六年,還是沉睡兩年,必然大亂,可看漼兒和這女子的言談,朝局還算穩定,那麽這幾年肯定發生了她不知道的大事。
更何況,一個姓薛的皇後,定然是薛家出來的,薛太後還在宮中作威作福,她就不能暴露了自己。
“朕自然記得。你方才說夏侯汜在門口候着,朕明明下過令要處死他的,難道你們陽奉陰違,趁朕昏迷放過了他?”
薛素訝異地張了張嘴,上下端詳了李蘊一遍,道:“陛下真不記得‘薛夙’了?”
薛夙?
一陣卷着雪花的冷風吹過來,李蘊縮了縮脖子,頭又開始隐約作痛。
她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但記不得了。
溫潤幹淨的狐貍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不記得也沒關系,應該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最重要的,是輸人不能輸陣,尤其在薛家人面前。
李蘊順手将頭發一縷一縷挽起來,笑着說:“皇後真是愛開玩笑,你不是就叫‘薛素’嗎?”
薛素的眼神遽然陰冷起來,似乎很不悅,但李蘊沒有看到,只顧着抓頭發,薛素盯了她許久,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伸出一雙手,插入她的發間,動作輕柔,十分熟練地替她束發。
李蘊覺得她的手很寬大,骨節分明,手指很長,指甲卻是光禿禿的,掌心還有繭子,與尋常女子很不一樣。
這是一雙挽弓射箭的手,與李蘊的手很相似。
或者說,薛素整個人,都與李蘊十分相似。
李蘊觀察鏡中的薛素,薛素也望着她,絲毫沒有回避,她的眼神很坦蕩,一直放在李蘊身上,不曾挪開片刻。
“兩年以來,陛下的頭發,都是妾身打理的,總算不辱使命,陛下英姿,一如當年,絲毫不曾改變。”
李蘊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她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她是個女人,昏迷兩年,要吃喝拉撒,什麽秘密都瞞不住,那豈不是全大雍都知道了,其實他們的皇帝是個女人?!
薛素這是什麽意思?她是自己人?還是另有隐情?
身後的漼兒忽然開口:“父皇,大司空還在外頭等着你呢,你到底見不見?如果不見,那漼兒去跟他打個招呼,請他下次幫忙帶沁芳齋的點心進宮。”
李蘊:這孩子絕對不姓李,你父皇我跟夏侯老賊勢如水火,你死我亡,你竟然讓他帶點心?我看你就是個小點心!
她翻了個白眼,情勢尚未明朗之前,還是不要招惹夏侯汜,誰知道他又在發什麽瘋,六年前還揚言直取東都,挾天子以令諸侯,六年後竟乖乖做了她的臣子。
“太子還是少同大司空來往的好,”李蘊還未開口,薛素便冷聲斥責了漼兒,“殿下姓李,不姓夏侯,若要吃沁芳齋的點心,派辛夷或何秀出宮去買。還有,殿下的功課尚未完成,早些回東宮去吧。”
李漼眼裏含着一股淚,可憐兮兮地望着李蘊,後者卻偏過頭,沒有看他。
無相子師從道門,又在佛門落腳,她從小耳濡目染,心大得很,對尋常事物都能容忍,極少去恨一個人,夏侯汜算一個。
她不知道李漼到底與她有什麽關系,也不知道李漼為什麽會親近夏侯汜,如果李漼是她的孩子,她早就把他吊起來打個屁/股開花了。
但他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李蘊招招手讓他過來,李漼便癟着嘴小碎步走過來,趴在她的膝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日後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來找父皇要,你是太子,将來要承繼大統,功課還是要做好,對了,你老師是哪一個?”
“經學謀略是丞相桓玠和太傅楚缙教,武學老師是右将軍章衡。”
“啪”地一聲,李蘊手裏的犀角梳盡數折斷,李漼聽見“咯吱咯吱”的磨牙聲,擡頭一看,他父皇的一張臉都皺成了橘子皮。
李蘊:天哪!為什麽我都當上皇帝了,他們三個還是陰魂不散?!
正在她憤憤不滿,低聲咒罵時,身後的薛素不知為何,竟面沉如水,幫她戴上紫金冠,插上玉簪,一不小心便插到了別處,弄傷了自己的手。
鮮紅色的血跡在掌心蔓延開,薛素眯起眼睛,好似一只盯上了獵物的野狼,若仔細去看,會發現她也有一雙狐貍眼,黑白分明的瞳仁,被鏡中人完全占據,仿佛再也放不下旁人。
她輕舒一口氣,壓下心中異狀,又恢複了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陛下,頭發梳好了。”
“哦?”李蘊左看右看,這冠發束得比她有水準多了,皇後雖然是太後那邊的人,對她倒還盡心,“皇後,朕今日才醒,身體仍有不适,你先去打發了大司空,讓他無诏不得入宮觐見。”
薛素唇角勾起一個細微的笑,将受傷的手掩入長袖,略一行禮,便昂首闊步,走了出去。
李蘊看着她的背影,啧啧稱奇,原來世上不止她一個走路跨大步還衣袖帶風的女子,薛素要是女扮男裝,保準比她更出色。
李漼昂着頭,抱着李蘊的大腿,對這個才醒過來的父皇仍有陌生的感覺,小心翼翼地問:“父皇,那漼兒以後都不能再見大司空了麽?”
李蘊壓下胸中怒火,擠出一個笑來,道:“這個先不要管。小翠,告訴父皇,你母妃是哪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歷代的“尺”換算成現代身高都不太一樣,所以我這裏是私設,薛素七尺六,大概185cm,李蘊大概170cm,男扮女裝不被發現,跟當時朝代的審美有關,比較喜歡纖弱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