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魅魔不再想着怎樣騙騎士和自己簽出賣靈魂的契約,因為比起拿到騎士的靈魂,他發現和騎士聊天更有意思。他剛入人間就在王城裏,而騎士走過很多地方,夢裏有許許多多他從未見過的事物。
“這是在做什麽?”魅魔趴着木桶旁邊,看着人類用腳踩爛桶裏的葡萄。
“在釀酒。”
“酒是什麽?”
騎士招呼他過來,然後端給他一杯酒。
魅魔伸出舌頭舔了舔,被辣到眯起眼睛:“難喝!”
“你再品品。”
聽話的魅魔咂咂嘴,又說:“有點甜。味道怪怪的,我要再來點。”
騎士笑着把酒杯遞給他。
魅魔對這種充滿詭異魅力的液體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夢裏他喝來喝去都不會醉。隔天他就去王城廚房偷來了一大罐甜酒,夜裏跑到監獄吵着要和騎士一起分享。
“我現在喝不了酒。”騎士狀态又差了些,胸口的衣服浸了血跡,他給魅魔倒了一小杯。
魅魔只是喝了一口就暈倒在冰冷的石磚地上,一會變成金發美女,一會變成面包店廚娘,一會又變成一些亂七八糟的騎士沒見過的女人,無一例外都是衣不蔽體。
騎士踢了踢他的蹄子:“穿上衣服。”
魅魔打了個酒嗝,變成騎士戰友,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穿着光鮮亮麗的盔甲,眉目英氣俊朗。此刻他臉頰被醉紅了,淺褐色的瞳孔看着騎士,不滿的嘟囔:“你老讓我穿衣服,我不喜歡啊。”
騎士晃了神。
“怎麽了?”魅魔低頭打量自己,衣服穿得很整齊沒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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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士回過神後不說話。魅魔終于發現對方的異樣,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騎士面前,坐在對方腳邊.
“你在想你的戰友,我聽到了你心裏的悲傷。”魅魔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你很內疚,你在忏悔。”
騎士閉上眼。
“你在懷念他,不對。不完全是……你羨慕他。”
“他是為了理想戰死。”
“他不是戰死,他是被王族害死的。”魅魔反駁,“他被砍了頭,他沒有罪。”
“那也是光榮的,戰士只要為了理想和信仰,死亡都是英勇的。”
魅魔問:“那你為什麽難過?”
騎士扯動嘴角,神情哀傷:“如果我在發現王族被邪靈侵蝕的第一時間就帶他離開,也許他就不會死。”
魅魔聽到了騎士的心聲,說:“你想死,你想和他死在一起。”
騎士心中的感情太強烈了,又很複雜,魅魔是第一次感受到這麽沉重又濃烈的情緒,他細細感受着,低頭想了半天,同生同死一般的複雜的感情背後代表了什麽。
想了很久,魅魔終于從他見過的人類裏找到了類似的情緒,他突然反應過來。
騎士竟然喜歡的是男人,是他的戰友!
魅魔興奮地蹦起來,結果重心不穩摔倒在騎士懷裏。他剛要大笑說出騎士的秘密,騎士卻将他扶了起來。
酷刑和非人的折磨讓騎士瘦骨嶙峋,手腕上的青筋清晰可見,可他的懷抱還是很溫暖。他透過魅魔變換出的舊友容貌來回憶往日,天空般純淨的眼睛溫柔似水。
魅魔看得怔住了。他覺得騎士的靈魂再美麗炫目,都不及此時此刻充滿濃重眷戀與深深愛意的眼神來得鮮明。
他第一次産生了羨慕的想法,對象是騎士的戰友,一個死去的人類。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騎士低聲說,“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先走。”
魅魔任由騎士抱住自己:“我不是他。”
“我知道。”騎士眼神只有懷念沒有動搖。
“難怪你不願意跟我簽訂契約,你想去天堂見他。”魅魔低着頭,簽訂契約騎士就會堕落地獄。
騎士沒說話。
“其實地獄也不可怕。都做自己事情,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魅魔幹巴巴地說。
騎士笑了出來。
魅魔看向他手腕上的傷:“也沒有人類能折磨你。”
騎士看了眼傷口:“這不算什麽。”
“你不痛嗎?”
“身體痛而已。”
魅魔細想曾經在騎士意識中解讀的情緒,發現對方心裏确實并沒有半點怨念,不解地說:“為什麽,對你壞的人都是人類啊,你為什麽不恨?”
“他們是被邪靈蠱惑,是無辜的。”
魅魔不悅:“能被輕易愚弄就說明他們不是好人。”
騎士笑了:“人就這樣。”
魅魔說不出來現在內心湧出來的情緒叫什麽,他沒有辦法理解騎士的所作所為,他想明明騎士可以走的:“為什麽要忍受這些,你可以選擇結束的。”
“神不會寬恕選擇自盡的怯懦之人。”
“神都不來幫你,你為什麽要信仰他。”
“你怎麽知道他不幫我?”
“你都這樣了他還沒有來,他眼睜睜看着你受折磨,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
“這是對我的考驗。”
魅魔覺得騎士不可理喻,他站起來:“愚蠢!”
騎士看着此時和戰友同一張臉魅魔,也不知道是看他還是在看戰友:“是啊我是。”
“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魅魔生氣地變回了原型,他怒氣沖沖地在騎士面前繞着走了兩圈,“我不想和你說話了。”說完魅魔就消失在騎士面前。
地牢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空氣都冷了。
騎士拿過魅魔偷來的烤肉,他太久沒沾葷,吃幾口就吐了。他無奈地将香噴噴的烤肉放一邊,重新躺回到石板上陷入沉睡。
夢裏。
騎士坐在昔日王城校場上,看着戰友們互相嬉戲打鬧,身後傳來動物蹄子走路時發出的噠噠聲響。
騎士沒回頭:“你不是說不和我說話了嗎?”
魅魔坐下,将樹葉遞給騎士。
騎士笑了:“這算什麽?烤肉的代價嗎?”
魅魔滿臉不開心,拒絕和騎士聊天。
騎士也不再說話,接過樹葉專心吹起了小調。曲調輕快悠揚,魅魔聽得入迷,在騎士夢裏舒服得根本不舍得離開,他背後的尾巴甩來甩去,懶洋洋的。
遠處的神殿金碧輝煌,夕陽美麗柔和。
騎士吹完小調後說:“你看,只要王城裏還有一個人有信仰,神殿就不會坍塌。王城裏的平民就還能活下去。”
“所以這是他們折磨你的原因嗎?”
“懷着信仰死去,靈魂還是純淨的。他們靠肉體折磨和無止盡的監禁消磨人心中意志。”騎士神色平靜,“我是最後一個了。”
“會很痛的。”
“是啊。”騎士說着,神色卻毫無半點畏懼和彷徨。
魅魔聲音悶悶的:“你和我交易多好,我拿走你的靈魂,幫你沒有痛苦的死去。”
“這本質還是逃避。”
魅魔背過身:“我不跟你說,你太蠢了,沒有人類會像你這樣。”
“有的。你不過才見過我一個,以後還會有很多。”
魅魔用鼻孔出氣:“才不要,你這種人類太麻煩了,我再也不要遇到了。”
騎士哈哈大笑。
夢裏的場景又變了,他們來到騎士小時候的家鄉。
騎士站起身走到湖邊。魅魔好奇地跟過來:“有什麽?”
騎士示意湖裏的逆流而上的魚。
魅魔看了一會,伸手把魚掉了頭,魚擺個尾繼續努力往上游,來回幾次,魅魔有些生氣:“好煩。我要吃了它。”
騎士忍俊不禁:“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意義,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逆流而上,也許是他們沒有選擇。”他撈起魚,魚脫離了水沒多久就掙紮不動奄奄一息,“你看嘛,沒有選擇。”
“我不要聽你講大道理。”魅魔嘟囔,“惡魔才不聽道理。”
騎士笑:“不講不講,我吹葉子給你聽。”
被哄好的魅魔乖巧地趴在騎士身邊聽他吹樹葉,歡快的鄉村小調令人心曠神怡。不遠處的人們在慶祝豐收,跳舞唱歌贊美土地和神明。
魅魔看了一會:“你想家了嗎?”
“我想再看看家鄉的蒲公英,我以前可喜歡吹它們。”
“蒲公英是什麽?”
騎士在夢裏找來一株蒲公英,當着魅魔面吹開。魅魔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把夢裏的草地上全插滿了蒲公英,他站在中間瘋狂煽動翅膀,吹的漫天遍野都是蒲公英飛絮。
不停打噴嚏的騎士最後不得不呵斥魅魔,不允許他再這麽做。
第二天魅魔特意去王城外的樹林裏找到了真正的蒲公英。他小心翼翼地将蒲公英捧在手心裏用魔法保護好,迫不及待地去找騎士。結果關押騎士的監牢裏空無一人,他在地牢裏轉了一圈最後在刑具室看到了騎士。
騎士被綁着,臉上蓋了毛巾,那些人反反複複地将水潑在毛巾上。
魅魔只能出現在它想要出現的人前。
沒人看得到他。
他就在旁邊看着騎士無助的掙紮,他聽到了騎士哀嚎,他也感受到了騎士的痛苦,可他沒有聽到騎士的求救。他趴在騎士耳邊低喃:“我可以幫你。”
騎士耳朵裏流出了血,毛巾上也全是血。
他看着那些人還在折磨騎士,有些着急地說:“我們做個契約,你答應了,我就能幫你。”
可是騎士一直沒有回應他。
終于那些人折磨夠了,停下了水刑,将已經陷入昏迷的騎士扔回到牢房裏。
魅魔用手指戳了戳騎士。
騎士過了好久才呻吟了一聲,滿臉痛苦地翻了個身躺在地上,他側過臉看向魅魔:“你今天怎麽白天來了。”
魅魔捧着蒲公英。
“快吹啊。”騎士說,“幫我吹,我現在太痛了吹不動。”
魅魔變成戰友的模樣吹掉了蒲公英。
“你是在哄我開心,還是在試圖動搖我的信念。”騎士笑了,“特意變成他的樣子。是想讓我放棄嗎?”
魅魔沒說話,低頭看光禿禿的莖葉。
騎士擡手抹掉他臉上沾着的蒲公英種子,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