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決絕
我其實挺擔心老師一直說的,早戀會影響學習的事情。肖宇林似乎也有點焦慮。我們在那天之後一起學習時反而格外努力專心致志,生怕中了什麽成績一落千丈的魔咒。
不過李伊平的腦子還真的很好使。課上講的我聽一遍就會,做題行雲流水一般毫不費力,考前複習看兩遍就幾乎能一字不差背出來。我現在還需要克服的,就是各種粗心大意導致的小錯誤。
我們惴惴不安地期待每一次考試來檢驗早戀傳說中的不良影響。不過我逐漸發現,考試時需要進入一種略微興奮又極度平靜的微妙狀态中。世界都不再存在,只有題目,仿佛活過來一般,得意洋洋地試圖迷惑我。但我總是能撕下那僞裝的假面,看到底下容易犯錯的坑坑窪窪,和出題者背後希望探察的真實意圖,然後用筆像手術刀一般剖毫析厘,有條不紊地一步步迅速得出最後的正确答案。而在檢查時,又完全抛開之前的思維定勢,極其苛刻地審視自己的答案,直到确認萬無一失。
我也把這個經驗傳授給了肖宇林。不過這種狀态似乎只能靠意會,他不得要領我也沒辦法。
"啊啊啊啊好煩啊!"他想着什麽平靜和興奮,卻一下子鑽進了牛角尖,心緒一亂,連續幾道題都搞不懂了,氣得扔下筆。
我安撫地捏捏他的手。他用力回握住我,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慢慢吐出來。
"我要沾點學霸之氣!"他伸着頭嘟起嘴。
我仔細看了看四下的門窗,沒人在窺視也無人經過,就湊過去親了親他。
我們相視一笑,平靜下來,繼續埋頭苦讀。
期中,我再次得了年級第一。肖宇林再接再厲進了年級前40,讓他的班主任也刮目相看。
***
我們中午一起學習的小秘密終于還是被我的班主任撞破了。
一天我們在悶頭做題(幸好不是親親!),班主任忽然推門進來拿什麽東西,看到我們很是驚訝。
"你是…重點班的肖宇林?"班主任也認出當年那個差點和我互換的學生,"你們班主任前兩天還在教師會上誇你呢!說你是重點班上進步最快的學生,從成績大起大落一下子變得特別穩定,還在迅速上升!原來是李伊平在幫你補習麽?"
"沒有啦,我們只是一起做題而已。"我連忙為他辯護,"我們是互相督促的!"
她反複看着我們兩人:"挺好挺好!李伊平,你別光顧着你的朋友,也帶帶班上其他同學好不好?"
我不知所措,在班主任殷切的目光中,只得點點頭。
班主任回去就在班會上說,李伊平每天中午會在xx教室學習,有問題或者想一起寫作業的同學都可以去找他。
本來親密無間的午休幽會,變成了互幫互助的免費答疑時間。我和肖宇林都有點欲哭無淚。
幸好初二大家還不那麽緊張,真正來的人也沒幾個。我們還是可以共享不少惬意的獨處時光。
但到了初三,大家都逐漸認真了起來。午休的教室變得絡繹不絕,我給肖宇林講知識點和易錯點時,周圍能圍着五六個人一起聽,我們幾乎沒機會再有什麽親熱的舉動。不知不覺間,甚至有同學會圍着我偷偷把肖宇林擠開,導致我都不能和他坐在一起了。
肖宇林不太高興,但也沒說什麽。漸漸的,他來教室的時間越來越晚。而我每次吃完午飯都被幾個同學簇擁着過去,他進來時屋裏總是讨論得熱火朝天,只能默默在離我們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自習。
只有放學後,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度過一段安靜的獨處時光。我們換了校園裏另一個僻靜的角落,以防連這點時間都被公有化。
有一天,當我午休結束和同學們回教室時,才意識到肖宇林根本沒來過。
"你今天中午幹嘛去了?"我問他。
他吭叽了一會兒,心虛地說:"頭疼,吃完飯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錯過了。"
我擔心地摸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
"你也注意休息,別太緊張了。"
他點點頭。我們回到了題目上。
之後,肖宇林就很少中午來找我了。感覺好像回到了我們最開始的時候。
我後來聽說他中午其實是去打籃球了,有點無奈,但也沒辦法。他即使來一起學習,我也顧不上他了。初三下半學期,立志考上好高中的都開始加緊沖刺,而自認無望的則抽空就玩,似乎這樣即使失敗也可以歸咎于自己用功不足,而不是力有不逮。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放學後問他模拟考成績怎麽樣,他卻生起氣來說我多管閑事。我不想和他吵架,就忍氣吞聲憋着火。他也有些歉意,主動湊過來親我。我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但中考結果是毫不留情的。
我最後一次碾壓所有重點班學生,拿到了全校第一名,順利考入S中。
而肖宇林離本校錄取分數線還差了幾分,又交了些錢才勉強上了本校高中。
"這次我沒辦法像不去重點班那樣不去上S中了啊!"我忍不住埋怨,"你本來成績一直在進步的!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你把時間都花在你的同學身上!"肖宇林拿到結果才猛然醒悟,悔不當初又不由得試圖推卸責任,"本來中午也應該是我們兩個人的時間啊!"
"我也不想的啊!班主任要求的我有什麽辦法!"我生起氣來,"難道和你一樣逃去籃球場麽?!"
"你要是一起來,我們也許就能一起上本校了!"他蠻不講理地狡辯。
我失望至極:"我們明明說好要一起考上S中的啊!"
"我也早就說我大概不行了!"他眼睛裏有亮晶晶的東西,随着他憤怒的跺腳,一下子滑下臉頰。
我心疼無比地去摸他的臉,他揮開我的手。我湊過去親他,他嘴唇濕漉漉的,一股苦澀的味道。他很快推開了我。
"我們最開始就應該老老實實交換的!"他抽噎着,"我去普通班也許能更适應老師的講課,你在重點班說不定也會簽約留本校!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你瞎說什麽啊!"我覺得他無理取鬧,"那我們豈不是完全沒交集了!"
"是啊,那樣就變成了重點班的學霸和普通班的學渣,能有什麽交集!"他揉着眼睛,"我們反正怎樣都是沒希望的!"
我沉默了。他半晌終于酸楚地皺着臉開了口:"對不起,我之前都是氣話。這完全不是你的錯。是我對自己的無能太失望了。"
我雙臂環着他的背,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我們…去了不同的學校還是可以…保持聯系啊…"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說的。
我們依偎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放開了對方。
"不要再聯系了。"他決然地說,"除非我們又考到同一個學校能夠天天見面,否則,不要再聯系了。我不想再和你慢慢疏遠,直到無可挽回。"
也許這樣也好吧。我鄭重地點點頭:"那,再見了,肖宇林。"
"再見,李伊平。"
我們各自轉身回家了。
也許,真的能再見吧。
***
我一整個假期都很抑郁,吃着老家親戚祝賀我金榜題名送來的純天然自制野蜂蜜都覺得沒那麽香甜,有股怪味。
"別一口氣都吃光啊!又沒人跟你搶!"媽媽看着像狗熊一樣舔個不停的我笑道。
"想吃就吃嘛!"爸爸很是寵溺,"好好休息,快開學了,又要忙起來啦!"
我把幾乎見底的罐子丢到一邊,回房間裏躺在床上發呆。攝入糖分好像還是能讓心情稍微輕松一點的。
高中是沒戲了,不知道肖宇林會想考什麽大學呢?我們真的還會再見麽?李伊平這個學霸腦,真的能和肖宇林在毫無聯系的情況下,再次考到同一所學校麽?畢竟我們明明向着一個目标一起努力了兩年多,都沒能得償所願。
不過至少我還沒死。哼哼,只要一直活着,還是有希望再見的吧。
三天後,我的肚子忽然劇烈疼痛起來。我沖進廁所,坐了半天也無果,忽然站起來轉個身,趴在馬桶上劇烈地嘔吐起來。
我連吐了好幾次,把胃部及以上都清了個幹淨,又開始瘋狂腹瀉起來。我坐在馬桶上掙紮着給爸媽打電話。爸爸匆匆請了假回家,看我慘白的臉色,連忙開車把我拉去了醫院。
夏天是消化道感染的多發季節,醫生見怪不怪地給我檢查着,開了消炎的補液藥水給我吊上。
肚子還是很疼。我發起燒來,四肢冷得直抖,心髒瘋狂悸動着。
醫生又給我驗了血,仔細問我爸媽到底給我吃了什麽東西,說好像不是普通的細菌病毒性腸胃炎,應該是中毒反應。
爸媽簡直慌得要命,絞盡腦汁把我這兩天的食譜颠三倒四地報了一遍,也沒什麽可疑的東西,還很不好意思地說最近中午都是讓我自己泡方便面吃的,太不健康了。
他們試圖問我,但我頭暈得厲害,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當爸媽終于想起三天前被我吃了個幹淨的野蜂蜜,我已經因為多種髒器損害和急性腎功能衰竭進了ICU,床邊的尿袋都是褐色的。
老家的村子是種植販賣中藥材發家致富的。當地的野蜂蜜有時候就會混入一些草藥的花粉。大家都以為大大滋補,引以為豪四處送人,一直也沒出什麽事。
這次死得真是難受得要命。當我抽搐着停下艱難無比的呼吸,感覺好像終于得到了解脫。
李伊平,15歲,死于雷公藤堿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