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2.3
襲滅天來靠在床頭,機械地吞咽溫熱的魚湯,幾乎以為自己還未清醒。
“不好喝?”蒼觀察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道,“下次換一家買好了。”
襲滅天來的表情喜怒難辨:“為什麽是魚湯?”
“你折騰了一天一夜,”蒼慢吞吞解釋,“需要補充體力。”
“鲫魚湯下奶。”
“……鲫魚湯滋補。”
“滋補的湯那麽多,為什麽偏是這個?”
蒼的眼睛如無波古井:“我随便選的,你不喜歡就換掉。”
“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襲滅天來重新将視線放回碗中:“你的身份還沒辦好?”
“希望一切順利,”蒼掏出打包好的炒菜和白粥,擺上襲滅天來面前的床幾,“但願不會麻煩你太久。”
“最好趕緊走,”襲滅天來從鼻腔深處哼了一聲,“以免知道太多。”
“要殺我滅口?”蒼的回應帶着笑意。
“不信?”
蒼微笑着起身離開卧室:“慢用,我不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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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滅天來目送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咽下嘴裏滋味香甜的魚湯,竟莫名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那麽糟糕。在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後,他驚悚地打了一個寒顫,疾速把這個剛萌芽的念頭趕出腦海。
無論如何,湯還是很不錯的。
“是嗎?真這麽好喝?”鬼豔織香表情誇張,“不就一個普通的魚湯麽?至于每天都變着地方買嗎?”
“這湯未必是襲滅先生自己喝的,姐你再想想。”天堂之萼在一邊煽風點火。
“是了,這湯下奶啊!看襲滅先生近來每天按時按點回家,換着花樣打包好吃的,該不會是從苦境帶回來個意圖上位的狐貍精吧?”鬼豔織香不懷好意地看向沙發上百無聊賴的玉蟾宮,“玉姐姐,你和襲滅先生關系非同一般,知不知道什麽□□?”
“什麽□□?”玉蟾宮酸溜溜地啜了一口咖啡,“金屋藏嬌的□□?”
鬼豔織香捂着嘴吃吃笑:“襲滅先生那麽帥,不睡一下多暴殄天物,我就是好奇除了姐姐,還有誰有這等豔福,也好讓我多學學,說不定哪天能得償夙願呢!”
“姐,就你擺出這副花癡樣,襲滅先生再過一百年也看不上你。”天堂之萼涼涼道。
“滾一邊自己撸去!”鬼豔織香踹了他一腳,湊到玉蟾宮身邊坐下,“好姐姐,說來聽聽呗。”
“就我們老板那個死宅,再過一百年也是自撸的命。”玉蟾宮斜了鬼豔織香一眼,袅袅婷婷站起身,風情萬種地迎出門,“老板要回家呀?”
襲滅天來一身全黑裝扮,表情冷酷地颔首:“你開車。”
“好的。”玉蟾宮一把挽上襲滅天來臂彎,不顧對方的抗拒耀武揚威地從鬼豔織香和天堂之萼面前走過,壓低聲音道,“先去老地方?”
“好。”
等交通燈的間隙,玉蟾宮不住從後視鏡中偷窺襲滅天來。
“有事?”
“不,也沒什麽……”玉蟾宮憋了幾秒,終于忍不住問道,“中央區的那個白虹,是不是女的?”
“……你說什麽?”
玉蟾宮也頗覺自己問得荒唐,但鬼豔織香的話和連日來總部的小道八卦陰魂不散地萦繞在她耳邊:“老板,你是不是和白小姐……了?”
襲滅天來怔了一下,隐約反應到玉蟾宮所指為何,本想開口訓斥,但想到玉蟾宮一貫辦事靠譜,應該不會沒來由地提起這些,便耐着性子問:“有誰說了什麽?”
“額……這個,您最近無論多晚都絕不在外過夜,還老往家裏打包好吃好喝的,大家……有點猜測。”
“我需要每天監控住處周圍情況,以免他們發現屋裏有別人。”
“就只因為這個嗎?”
“不然?”襲滅天來反問。
“白虹真是男的嗎?”玉蟾宮不放心地追問。
“……神經。”
綠燈亮起,車輛依次前行,挨了罵的玉蟾宮心裏反而美滋滋地:“您剛服了了無,身體虛,是該多吃點好的補補。還好新的抑制劑今天到貨了,不然看您辛苦,我們也很心疼呢。”
玉蟾宮後面又絮叨了些什麽,襲滅天來并沒有聽進去——
沒有抑制劑的日子确實很痛苦,可因為有另一人的存在,好像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難捱。
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無論襲滅天來多晚回家,蒼總在等他。
最可怕的一夜過去後,他和蒼的關系似乎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羁絆。襲滅天來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口不擇言說了些什麽,可百般試探之下,蒼的表現滴水不漏,倒讓他不知該作何處置。
襲滅天來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随身攜帶的詩集,雪白的紙張被歲月浸泡得柔軟泛黃,卷起細小的毛邊,模糊了油墨的印跡。而那陳年的行行段段,已早刻在心底。
如果世界可被颠倒,
我要無垠碧空掀起粼粼細波,
如果理想不是空談,
我要浩瀚海域滿蘊盈盈雲朵,
然而我不能,我不能,
我只有睡入每個孤寂的深夜,
才得以在下一世的海天交際夢你。
“老板?”玉蟾宮說了許久得不到回應,疑惑地看向後視鏡。
“繼續。”襲滅天來語調冷漠如常,好像剛才的沉悶只是玉蟾宮的錯覺。
“黃泉送來的線報說,024的規劃圖和巡邏計劃就藏在總部董事長的辦公室裏。”
“設法拿到最新的入門口令,後續由我負責。”
“根據我們之前掌握的情況,024每過一季就會變更內部口令和防守布置,如今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到三個月了……”玉蟾宮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
“我想留下來幫您。”
“不行。”
“老板,我認真的!”玉蟾宮一擺方向盤,車子轉進翠蔭如蓋的街道,“白先生身份證明遲遲不下,我們不能一直這麽耗着!”
“與你無關。”
“你——!”玉蟾宮委屈地咬着唇,把車停進高檔酒店的VIP客戶區,賭氣地一摔門。
襲滅天來不緊不慢地下車,若無其事拉過玉蟾宮的手搭在自己臂彎:“執行命令,走吧。”
金碧輝煌的套房內,彙報完近期工作進展的玉蟾宮餘怨未消地嗔視着襲滅天來:“要不是在火車上驗過身,我真懷疑白虹是昭穆尊安插過來給您下藥的狐貍精。”
“……他玩不過你。”
“那當然,我可是狐貍精的祖宗。”玉蟾宮噗嗤一笑,粉面上的寒霜消融不少,“難得老板這麽肯定我,真讓人受寵若驚。”
“我累了,你先回吧。”襲滅天來拈起藥盒裏的抑制劑,混着冰鎮威士忌一口咽下,“讓前臺打包一桌雙人席。”
“放心,肯定讓他們大廚張羅得好好的。”玉蟾宮一撇嘴,拎過坤包補補妝,“您今晚也悠着些,別太勞累。”
襲滅天來沒有回答,徑直走進卧室躺下。
玉蟾宮想起了什麽,噔噔噔走到門邊,倚着牆風情萬種地調笑道:“白先生的指上功夫固然出色,我的也不差,老板要不要試試?”
襲滅天來潦草一擺手,玉蟾宮笑眯眯地轉身走了。
抑制劑藥效逐漸上湧,仿佛有溫柔的手輕輕地按摩他的太陽穴,他陷在柔軟的席夢思與鵝毛枕中,竟恍惚聽見蒼一本正經的聲音:“這是我應付的房租和夥食費,不用覺得別扭。”
一覺醒來已是華燈初上,襲滅天來拿過枕邊的手機,發現收件箱出乎意料的幹淨。他靠着床頭,回憶起玉蟾宮抱怨時間緊迫的話語,不得不開始思考單槍匹馬劫獄的B計劃。
與手機消息相似,今晚的公寓異常地清潔安谧。襲滅天來手上挂着沉甸甸的大保溫箱,有些別扭地掏出鑰匙打開大門。
家具們如往日一般死氣沉沉地趴在原地,覆在其上的積灰随着他的腳步懶洋洋地震動。襲滅天來似有所感,三步并作兩步走上頂層的一居室——
沒有誰在等他。
他重又走下樓梯,打開屋裏所有的燈和房間的門,一間間看,一盞盞滅。光明與黑暗在他身前背後次第交替,開關起落的聲音仿佛嘆息,聲聲回蕩在空曠的房間。
再沒有一絲痕跡,就好像從始至終,房子裏只得他一個主人。襲滅天來站在三樓的卧室門口,目光落上寬大床鋪正中擺放端正的枕頭。
一個屬于他的,孤零零的枕頭。
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條未顯示來電號碼的短信:“謝謝。”
襲滅天來剛要鎖屏,上面又彈出兩個字:“再見。”
最後一盞燈光被熄滅,他張開雙臂,在潑墨般的黑暗中如釋重負、卻又悵然若失地擁抱這闊別已久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