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花間嬉鬧
随着夏日漸深, 前線不斷傳來捷報。
蕭钰執筆, 在地圖上勾勾畫畫。袁繇的版圖就如被一點點蠶食般, 越來越小。
但越軍也并非一帆風順,也有遇到障礙的時候。
就比如說,吳琪在攻打天水時, 就被守城的夏侯家父子弄得焦頭爛額。
臨行前蕭钰囑咐過諸位将領,袁繇麾下的武将多不足為懼, 唯有夏侯家父子不好對付。
眼下吳琪切身體會到了。
與她哥哥吳紀齊名的神射手夏侯阕, 直接在城樓上對着越軍射箭, 隔着那麽遠的距離,箭無虛發, 力道極猛。
他父親夏侯深更是沉得住氣,硬是能領着所剩不多的守軍,把天水守得嚴嚴實實,教吳琪久攻不下。
眼下吳琪與其他幾名将領是分了三路攻城拔寨的, 她這裏受阻, 對其餘兩路也會有惡劣影響。
吳琪想了想, 幹脆玩陰的。
兵不厭詐, 她必須盡快奪下天水。
于是随軍謀士給吳琪出了個主意,派細作潛入天水, 煽動城中百姓, 就說袁繇要抛棄他們,拿着夏侯家父子和他們這些百姓當棄子,為自己拖延逃跑時間。
此為反間, 意在動搖天水軍民之心。
吳琪覺得可以一試。
她不但派了幾個細作潛進去,還親自扮作農女,混進天水。
沒幾天,天水便流言四起,開始不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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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琪喜聞樂見,繼續在客棧裏憂心忡忡的與人抱怨袁繇。
卻不想就此碰到夏侯阕。
城中流言滾滾,夏侯父子能猜到是越軍搞的鬼。夏侯阕親自在城中巡視,凡遇到傳流言者,若是百姓便教育了遣散,若是細作當場處死。
吳琪知道這人的厲害,她帶進天水的細作,已經死了幾個了。
現在輪到她卯上夏侯阕。
如今這世道,柔弱女子當細作大有人在,夏侯阕自不會對吳琪放松警惕。
他教人把吳琪拉到街頭,逼近她,親自盤問。
這是吳琪第一次近距離看這個與自家兄長齊名之人,高大挺拔,氣場剛烈,渾身都散發殺伐悍将的力量感,不知手裏犯了多少人命。
他看吳琪時,視線猶為犀利,這大約是擅射之人的共性。吳紀也是這樣,視線移動時,就像是箭頭猛地從這頭指到那頭,仿佛下一刻就化作箭矢射過來。
吳琪哭哭啼啼的,扮演一個滿腹牢騷和擔心、又十分懼怕守将的農女。
她哭着哭着就跪在夏侯阕腳下,扯着他衣擺,求他饒了她這無知村姑。
最後夏侯阕申饬她一番,帶人離去。
吳琪松一口氣。
可就在這時,已走出幾十步的夏侯阕忽然轉身,這瞬間從背後抽出弓箭,向着吳琪一箭射來。
然後,只見吳琪愣在那裏,直到箭矢射落她發髻,串着她的步搖紮到她後方客棧的瓦片上,她才如夢初醒,尖叫着跪在地上哭起來。
“啧,還真是個農女。”夏侯阕不滿的将弓丢給随從。
他父親夏侯深老将軍正巧過來,見狀問道:“怎麽回事?”
夏侯阕指指正哭得六神無主的吳琪,說:“試她一試,還好,不是細作。”說罷向一個随從道:“去,給她兩貫錢,就算我賠罪。讓她以後耳聰目明些,別跟着胡說八道。”
父子兩個走遠,遠遠還傳來他們低低的說話聲。
吳琪抽泣着從地上爬起,手心裏早已是冷汗淋漓。
虧她在那一刻鎮定住了,任由夏侯阕的箭射向自己。否則,一旦暴露出與農女身份不符的警覺或是身手,她就死定了。
好厲害的人物。
她算是知道,先前那幾個細作是怎麽死的了。
平靜下來,吳琪又想到夏侯阕向她射箭時,所用的那張弓。
天狼吞日。
與吳紀的月神穿雲一樣,都是這世間罕有的良弓。
不同于月神穿雲泛着的幽藍色,天狼吞日帶着張揚的赤色。如果說月神穿雲像是月光透過烏雲時漏下的光芒,天狼吞日就如熾烈的陽光,翻滾似烈焰。
想到吳紀,吳琪眼中漫上哀傷。
何時,她能像昔日的吳紀一樣,拉開月神穿雲,箭如飛雨?
之後一連多日,越軍皆包圍天水,意在困死守城将士。
城中因細作而掀起的軍心動蕩,也随着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
天水向袁繇求援,然則越軍其餘兩路攻勢太猛,袁繇顧不得天水這邊,夏侯家父子只能靠自己支撐。
父子兩個何嘗不知越撐下去越艱難?他們手下的副将們,已在勸着兩人開城投降。良禽擇木而栖,這沒什麽。
然而夏侯深老将軍的忠義是出了名的,要他背主,他寧可自刎全了忠義。
就這麽死守天水,又是十日,城內軍民已不願再戰。
終于,夏侯深的一名副将起兵造反,殺了夏侯深,綁了夏侯阕,打開城門,向越軍投誠。
夏侯阕被那副将丢到吳琪面前時,吳琪穿着身鐵鏽紅的直裾,挽着堕馬髻,道一句:“別來無恙。”
如她所想的,夏侯阕臉上是極致的愕然。
被下屬背叛,父親又被這白眼狼殺死。他連為父親收屍都不能,就被這幫軟骨頭的龜孫綁起來,交到敵軍将領面前。
啧,不就是一死?要殺要剮随便,他不在乎。
只是要看着那幫龜孫們踩着他與父親的屍骸,攀新枝頭,他就怒得雙眼赤紅,恨不能化作厲鬼将他們盡數撕成碎片。
滿腔怒意随着他被丢到對方守将面前,上漲到極點。他知道越軍守将是吳紀的妹妹,叫什麽吳琪。
他倒要看看這吳琪究竟長了怎樣一張陰險毒辣的臉,敢玩陰的,反間出這幫賣主求榮的龜孫!
然後,當對上吳琪的臉,他愣在當場。
“是你?!”夏侯阕記起那個唯唯諾諾,哭得頗為煩人的農女,當下咬牙切齒。
吳琪四平八穩道:“是我,那天差點着了夏侯将軍的道,險些命犯你手。”
夏侯阕“啧”了聲,罵道:“真後悔沒殺了你,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那名抓夏侯阕而來的副将,急于在吳琪面前表忠誠,于是一腳踹在夏侯阕背後,将人踹倒在地,罵道:“夏侯飛羽,你還猖狂什麽?膽敢對吳将軍不敬!”
夏侯阕跌在地上,頭顱依舊高高仰着,笑得好不恣意,“我可不像你這沒骨頭的雜碎,我平生猖狂的慣了!”
“死到臨頭還這般猖狂,真是不知好歹!”
夏侯阕一口啐在副将臉上,“死到臨頭不能手刃你,為我父報仇,可真教人不甘心!”
“你……!”
那副将欲要再踹夏侯阕,卻因吳琪走了下來,不得不停下動作,向後退開。
他要向越軍投誠,自然要表達出對吳琪的敬意和順從,盡管他打心眼看不起一個小娘們,可誰叫越王看得起她?
吳琪走到夏侯阕跟前。
夏侯阕嘴角噙笑,眸中翻滾着狷狂怒色,瞧她要做什麽。
接着他有些吃驚。
本以為這女人要一劍了結自己,不想她竟蹲下.身來,親自給他解開捆綁!
“夏侯将軍請起。”
吳琪解開束在夏侯阕身上的繩子後,虛扶他一下,站起身。
夏侯阕跟着起身,他個子高,明明是手下敗将,卻得居高臨下看着這嬌小的敵方将領,場面多少顯得違和。
“是我命人在天水散布言論,動搖軍心。老将軍被殺,與我也有間接關系,是我玩陰招了。我無意傷老将軍性命,是以心中內疚。我王臨出征前囑咐過我,夏侯将軍與老将軍乃當世奇才,望能棄暗投明,歸降江東。”
吳琪說着後退一步,在夏侯阕詫異的目光下,雙手平舉過肩,行大禮。
“敏晶敬佩老将軍效忠主上,寧死不降,會請奏我王,為老将軍風光厚葬。也誠心躬請夏侯将軍投入我王麾下,為江東效力。”
夏侯阕“啧”了一聲,橫豎打量吳琪,譏諷道:“還以為你想殺我。”
“怎麽會?”吳琪穩然笑道,“家兄常在我面前提及夏侯将軍,想來夏侯将軍對家兄也是。都是當世英豪,雖各事其主,但惺惺相惜是人之常情。只是刀劍無眼,家兄終究是……”
她說到這裏沒再說下去,而是再度向夏侯阕行大禮。
“我王天縱英才,德賢兼備,遠非袁繇之流可比,敏晶誠心代我王躬請夏侯将軍歸降。”
其實效忠誰不效忠誰,夏侯阕心裏無所謂,只是父親死忠袁繇,他便也死守天水。
良禽擇木而栖,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歸降也沒什麽,能繼續建功立業誰不高興?
他也知道,父親之死怪不到吳琪頭上。就算吳琪不耍陰招,天水也會有支撐不住的一天,那幫龜孫子也同樣會幹出今日之事。
但他就是意難平。
是以嘴上冷哼:“我要是就不降呢?”
吳琪态度恭敬,“既然如此,勉強不得,便送夏侯将軍黃金百兩,日後有緣再見吧。”
夏侯阕微微一怔,眯起眼道:“有意思。”
他拍拍衣衫,安靜了好一會兒,說:“行吧,夏侯飛羽,答應歸降。”
吳琪喜不自勝,笑容極為美麗明亮,看得夏侯阕十分不舒服,總覺得栽在這麽個女人手裏有辱名聲。
然而話已出口,大丈夫豈能出爾反爾,也唯有悶下這口氣,越看這女人越不順眼,當真為自己和父親意難平!
這時那名副将走上前來,向吳琪行禮,“吳将軍……”
吳琪看向他。
他一臉誠心歸降的決然表情,眼底則是期盼和讨好的目光。
吳琪問他:“便是這位将軍帶頭,制服夏侯将軍與老将軍,開門獻城?”
“是、是,我等誠心仰慕越王才德,願棄暗投明,為越王效力!”
“好。”吳琪笑容更為燦爛,說出口的卻是:
“推出去,斬了。”
副将一愣,頓時大驚失色,“吳将軍!末将、末将等人是誠心歸降!”
吳琪笑容化作冷笑:“賣主求榮之輩,便不要将‘真心’挂在嘴邊了,難保明日又要叛我江東,‘真心’歸降他人。來人,把他推出去,軍前斬首示衆!随他一并獻城者,通通趕走!”
“慢着!”夏侯阕叫停吳琪。
“夏侯将軍請說。”
夏侯阕紅着眼睛盯着副将,對吳琪道:“我想親手射死這幫敗類,為父報仇。”
吳琪道:“依夏侯将軍。”
接下來吳琪親眼目睹夏侯阕是怎麽殺這幫人的。
夏侯阕不愧為殺伐悍将,一狠起來,便是像老鷹戲弄獵物那般,教這幫人在死前嘗盡了從希望跌到絕望的痛苦。
他給這些人一盞茶的時間,讓他們跑。
一盞茶後,他會挽弓搭箭。
吳琪就看着那些人拼命的跑,在荒野上奔馳,有的連褲子都跑掉了,也絲毫不敢停歇。
當他們跑出足夠遠,有人開始放松下來,甚至回頭看夏侯阕時,夏侯阕驀地挽弓搭箭,瞬息之間,箭箭如流星,将所有人全部射死!
吳琪這瞬驚得忘記呼吸。
十幾個人,不同方向,離他那麽遠。
他卻只要須臾,便将他們全送去地獄。
箭無虛發。
一時間,她眼中閃過一抹近乎偏執的神采。
她一定要拉開月神穿雲,變得和這個人一樣!
……
很快,蕭钰收到吳琪遞送給他的戰報。
吳琪寫明了攻打天水的經過,寫明夏侯深之死和自己招降夏侯阕之事,一應過程俱全。
她提議将夏侯深厚葬,蕭钰準了。
同時他回複吳琪,不必自責夏侯深之死。
這會兒,他正陪着已經病愈的蕭妙磬,一起在朝熹殿外的茶花林裏。
這片山茶花本就是兩人一起手栽的,年年春夏時,花開錦繡,美不勝收。
送信的海東青自蕭钰肩頭飛起,盤旋幾下便飛遠。蕭钰靜坐在花叢中,容顏如玉,眉目如畫。
他看着眼前蕭妙磬徜徉在朵朵山茶花中,時而嗅嗅花香,時而用她的團扇輕輕撲打蝴蝶。
蕭钰覺得,她自己就像只翩飛的蝴蝶,美好又撩人,但她不自知。
素手摘下一支飽滿的山茶花,蕭妙磬跑過來拿給蕭钰,“钰哥哥。”
蕭钰含笑接過花,卻将蕭妙磬拉到腿上坐着,他親手執花,插.進她發髻裏。
蕭钰手巧,一朵花插得位置角度甚好,一裝點上,更襯蕭妙磬純然無瑕。
眉如翠羽掃,肌如白雪光。
發間山茶花香氣幽幽,幾片花瓣微微搖動。
她是萬紫千紅中最美的一朵,滿林山花茶,也比不上蕭妙磬分毫。
蕭妙磬又從旁摘下一枝花,貼在臉龐。她問蕭钰:“钰哥哥,你說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當然是她好看。
蕭钰微笑,故意說:“花好看。”
蕭妙磬眼睛睜大,她還以為蕭钰會說她好看。
她抄起手中花枝,往蕭钰身上打。
誰讓蕭钰說花好看時,語意神态那麽認真?
她當真了,不高興,打他!
“音音、音音……”
蕭钰被打得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不由連連發笑。
花瓣掉落蕭钰一身,像是輕粉的蝴蝶覆在青衫上,煞是旖旎溫柔。
他握住蕭妙磬纖細的手腕,柔聲道:“孤與你開玩笑,你卻是當真了。”
蕭妙磬微嘟唇瓣,“我從來都相信钰哥哥的,從小到大,你說的話我哪有不信的。”
蕭钰感嘆:“看來孤這輩子都不能騙音音,一句話都不能。否則音音全當真,該如何是好。”
蕭妙磬挺直腰板,再道:“你說是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花好看。”蕭钰笑得溫朗風流。
蕭妙磬眼睛瞪起,面上更顯嬌嗔之态,舉起她那已經掉了一半花瓣的花,繼續打蕭钰。
“你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