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許娶她
蕭令致哭着說了很多很多。
她從沒有哭的這麽歇斯底裏過, 更沒有和蕭妙磬說過這麽多的話。
像是把她二十年的眼淚和話語, 都倒幹淨了。
蕭妙磬沒有插嘴, 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裏,任蕭令致将所有的情緒傾瀉出來。
直到蕭令致已經無法完整的說上話,不停的哽咽時, 蕭妙磬才開口。
“我的武功是向吳均将軍學的,他作為我的師長, 也時常和我說些道理。他說過的一句話我深以為然, 他說, 很多時候你以為你面前杵着的,是這輩子都無法翻過的山。但當你放開心胸繼續朝前走, 過了多年再回頭看,所謂無法翻過的山或許只是個土坡,亦或許你早就在不知不覺間,翻過了比這要高兩倍的山。”
蕭令致心口一陣觸動, 哭得紅腫的眼, 因為露出點笑意而擠得狹長, “這倒像是吳均将軍會說的話。”
蕭妙磬道:“吳均将軍至情至性, 教出的吳少将軍和敏晶也都是這樣的人。”
“你大概不知道,我不僅陰暗的嫉妒你, 也羨慕你能有那樣的朋友。”蕭令致說, “吳紀和吳琪就不會與我這種冷淡別扭的人做朋友,他們只會當我是小主子。”
“人和人脾性不同,令致姐姐不用羨慕我, 你也有你的好。”蕭妙磬這話卻是真心的,她看了眼窗外薄薄的落雪,每年都有寒冷刺骨的日子和春意昂然的日子。
“有一種花叫做忍冬,它沒有芍藥的傾城,沒有海棠的豔麗,沒有山茶的芬芳。但它只要熬過漫長的冬天,就能開花,同樣繁花似錦,有它的美好。令致姐姐,冬日再長也會過去的,你要相信,到那時你會盛開。”
蕭令致已經落了滿襟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紅腫的雙眼中卻亮起了光。
“對不起,對不起……”
她驀然只覺渾身的枷鎖碎了,有種從窒息的繭中窺得一抹亮光,終于破繭而出的感覺,這一刻她是如釋重負的。
她感動的泣不成聲:“你還肯原諒我,肯向我說這些……我真的不如你,不如的太多……謝謝……”
良久後,蕭令致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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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離去前向蕭妙磬行了大禮,雙手平舉齊眉。
蕭妙磬不知道自己的那番話能開解蕭令致多少,蕭令致這麽多年積累的怨怼,怕不是她幾句話就能完全清除的。
但顯然聊勝于無,就像是給陷落在深井中的人扔下一條繩子,能不能爬的上來,還看蕭令致自己。
正是因為蕭令致的良心能戰勝心魔,蕭妙磬才願意說這些。
她想,蕭令致不會再害她了。
接下來的幾天,蕭妙磬好好的休息了下。
半年征戰到底是勞累,猛一下清閑了,疲憊的感覺便像是海潮般洶湧席卷了全身。
蕭妙磬在卧榻上癱了好幾天,方才漸漸恢複過來。
她在這些天裏每天就聽聽袁婕的琵琶,看看醫書,練練暗器和百珑。每天去探望阿娘,閑暇了也出門去走一走,看看冬日裏的秣陵湖和覆舟山。
偶爾蕭妙磬突發奇想,想找點樂趣,便叫人尋了個彈弓來,她拿着彈弓打樹上的殘葉。
每逢這時她都會想到吳紀和吳琪,想到吳紀得到的那把絕世好弓“月神穿雲”。
記得月神穿雲極難拉動,吳琪駕馭不了,吳紀還鼓勵她說若是自己哪日戰死或是胳膊斷了,必須要吳琪來繼承月神穿雲。
也不知道吳紀吳琪和吳均将軍在中原怎麽樣了。
蕭钰知道蕭妙磬挂心吳家人,便将蕭繹的回信給蕭妙磬看。
對,蕭繹在收到蕭钰用海東青送的信後,立刻回了一封。他在回信裏說,讓蕭钰好好鞏固江東版圖,不必操心他,他知道該怎麽做。
就這麽悠閑了些時日,某天,宮裏忽然出事了。
據說是蕭銀瓶和她阿娘豐氏鬧了起來,鬧到蕭钰那裏。
似乎和嫁人有關。
以蕭妙磬如今的身份,蕭家內部的矛盾她不好去瞧,都是聽侍婢們告訴她的。
侍婢們說,起因就是蕭钰要為兩位妹妹擇取良人,蕭銀瓶一激動,被她阿娘豐氏察覺她有心儀之人,于是搜她的東西。
沒想到真搜出了一沓書信,竟是與吳紀互通的。
豐氏最是不肯将女兒嫁予武将,覺得武将的日子朝不保夕。蕭銀瓶不幹了,便鬧到了蕭钰那裏。蕭銀瓶要死要活的說非吳紀不嫁,豐氏求着蕭钰千萬別同意蕭銀瓶。
若事情這樣也就罷,偏偏蕭钰查看了吳紀寫給蕭銀瓶的書信,見內中之詞都是拒絕之意。顯然吳紀并不想娶蕭銀瓶,只是礙于禮節給她回信,并不斷的表達拒絕。
這麽一來,蕭钰便不能答應蕭銀瓶。蕭銀瓶胡攪蠻纏,說嫁不成吳紀就去上清觀裏當姑子,豐氏又是一陣哭求。
蕭妙磬都能想象到蕭钰得被煩成什麽樣子。
“銀瓶,為兄為你們擇取良人,是希望你們以後能過得幸福順遂。吳紀對你無意,就算為兄以權勢壓人,令他娶了你,父親與我又如何能心安。”
“那是吳紀他一心撲在建功立業上,根本不肯給我機會!我就喜歡他,我嫁給他後時間長了,總能感動他的!”
“長公子,求求您再勸勸銀瓶,別讓她一意孤行啊!”
母女倆鬧了一整個下午,最後還是蕭钰說等吳紀回來了再談論此事,好好安撫了豐氏,這事才算暫時擱下。
然而蕭銀瓶和豐氏吵了這麽一架,蕭銀瓶一氣之下,搬到蕭令致那兒住了。蕭麟頑劣,還跑去蕭令致那兒陪着蕭銀瓶抱怨各自的生母。蕭钰知道後訓斥了蕭銀瓶和蕭麟,蕭銀瓶這才怏怏搬回去。
钰哥哥真累。
蕭妙磬去梅園摘了梅花,親手做了梅餅打算給蕭钰送去。
她沒想到,在她走到明玉殿前的當口,聽見裏面甘夫人的說話聲。
甘夫人聽語氣像是窩了火,态度不善。蕭妙磬只得在明玉殿外等着,卻把他們說的話全都聽入耳中。
“銀瓶鬧的事我都知道了,你這幾年光想着為她們物色良人,怎不想想自己什麽時候娶妻生子!”
“母親,江東內憂外患,還不到放松的時候,我暫不想考慮娶妻之事。”
“你膝下無子嗣,來日誰能承襲基業?就算不想娶妻,也需納幾個妾室開枝散葉!”
“母親,眼下兒子确無這個心思,遲兩年再說吧。”
“你……”
“姐姐別動氣,長公子心中都有數。”是小甘氏的聲音,她低低安慰起甘夫人。
有些想法蕭钰沒有告訴甘夫人,只是怕惹她傷懷。他不會納妾的,自小看着父母間為了妾室和庶出子女沖突不斷,看着母親從一個耀眼的世家名媛一點點磋磨成哀怨暴烈的婦人,他無論如何也不能使自己和父親一樣。
至于娶妻……
他日日夙興夜寐,殚精竭慮,若是成家必無法分出足夠的時間精力給妻子。而他又是個殘廢,還需要妻子在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裏照料他。即便以他的地位足以讓江東貴女前仆後繼,又有何意思。
不過是以權勢地位換來一個願意照料他、替他孕育子嗣之人。
他寧可繼續這麽心無旁骛下去,如若哪日有幸尋得真心待他之人,不論她是何身份地位,他都願将她奉作唯一的掌上珠。
這些話沒必要和甘夫人說,只會徒惹她煩惱。
他溫聲道:“母親已懷胎七月,不必過多憂慮,當以身體為重。”
“我知道……”甘夫人胸口起伏了兩下,“我知道你有數,也幹涉不了你。只是有一點我要你記着,蕭妙磬,你離她遠點!”
殿外的蕭妙磬聽言略略一怔。
蕭钰則眉心微蹙,“母親何出此言?”
“呵,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這次回來你對蕭妙磬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再當她是孩子。甄素将你父親掌控成何種樣子你也看到了,甄素的女兒我能不擔心嗎?甄素奪走我夫君,若她女兒再奪走你,你要我後半輩子如何活下去!”
“姐姐、姐姐您別動氣……”小甘氏不住安慰甘夫人。
殿外有稀疏的雪花在飄,落在房檐下蕭妙磬的頭發上,她心中很冷。
還很難過。
做蕭家女的時候,她是甘夫人的眼中釘;不做蕭家女了,甘夫人竟防她防成這樣嗎?
她沒有對蕭钰動什麽歪心思,為什麽蕭令致嫉妒她到發瘋害人,甘夫人把她當作洪水猛獸,甚至在蕭钰面前這般說她?
饒是蕭妙磬心理再強大,眼下也覺得難受萬分,如被人無端潑了冷冷的髒水,如被狠狠踐踏自尊。
她聽見蕭钰對甘夫人說:“母親這是孕中多思,委實多心了。”
“我知道,可是予珀,你讓我如何不多心,蕭妙磬是甄素的女兒!”
“添音未曾做過什麽,母親亦不該如此中傷她。若這些話傳出去,無中生有,讓添音如何自處?”
“我不管!你不想娶妻就罷,但我要你發誓,往後離蕭妙磬遠點,你看上誰都不能看上她!否則就別認我這個生母!”
“母親何必如此……”
蕭妙磬真的忍不住了,只覺得甘夫人的話像是鞭子抽在她身上,抽得她衣不蔽體,皮開肉綻。
她明明沒做什麽,為何要這樣臆想她,這樣防着她?
無比的委屈和憤怒如洪流般沖了上來,自尊心被如此不留餘地的踐踏,蕭妙磬紅了眼睛。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甘夫人扒光了衣服丢到蕭钰面前,被甘夫人當着蕭钰的面指着她唾罵。
蕭妙磬顫抖的提着梅餅,轉身想要走進明玉殿!卻就在這時,遠遠聽見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和侍從們急迫的呼喊。
“長公子!”
“長公子,不好了,主公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