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子诏書
江東越地,建業宮。
黃昏的光落在潮濕的宮牆上,染就不均勻的紅色斑駁。飛鳥南回,翅膀打着旋,掃過殿宇的飛檐翹角。
朝熹殿外,一陣風吹起開的正好的山茶花,帶着花瓣撲在軒窗的繡簾上。
蕭妙磬坐在窗下,擡頭看一眼滑落繡簾的花瓣,以及,窗外那些軟禁着她的侍衛們。
憂心忡忡。
她幾乎不敢相信,明明不久前,她還在和侍婢們讨論出征的父兄。父兄此次攻打廬陵郡,蕭妙磬每天都在想着,他們的戰事打得怎麽樣。
轉眼,她就被嫡母甘夫人下令,軟禁在朝熹殿,等待嫡母安排花轎儀仗,送她過江去洛陽。
都是因為一紙天子诏書的到來。
诏書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蕭家男人們外出征戰的當口,由宮裏的禦奉官送至蕭氏封地。
——“奉天承運,天子诏曰:朝熹亭主蕭妙磬,名德皓貞,才貌無雙,深得朕心。着即冊封為貴妃,擇日送入洛陽宮,欽此!”
诏書內容對蕭妙磬而言太是震驚,以致她竟能記住內中每一個字。
她萬萬沒想到,那傀儡天子竟要納她為妃!
大邺建國四百年,幾經禍亂,如今已是風雨飄搖。
去年年關,厲太師把持了朝政,弑天子、鸩太後,扶持了血統不正的天子庶弟為新帝。
新帝無權,各州牧、王侯紛紛豢養私兵,各自為政,漸成如今這群雄割據的局面。
蕭妙磬之父蕭繹,亦是各路諸侯之一,如今占領江東越地,以建業為割據都城,立了建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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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驀然而來的封妃诏書,蕭繹正妻甘夫人,領着一衆女眷接旨。
甘夫人對此也是出乎意料的,送走禦奉官後,蕭妙磬聽見她對自己說:“皇命如山,天子點名要你,我們做臣子的自然要将你送進宮。貴妃之位僅次于皇後,不算辱沒了你。回朝熹殿準備去吧,我會擇一黃道吉日,送你北上入宮。”
蕭妙磬仰頭,以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甘夫人。她在甘夫人眼底看到了不加掩飾的嫌惡和怨恨,一如每次,甘夫人從來都将她當作眼中釘。
“母親,不可。天子如今盡被厲太師掌握于手中,這道封妃的旨意,多半出自厲太師之手。”
蕭妙磬在短暫的不知所措後,終于鎮定下來,向甘夫人陳述利弊。
“厲太師明面上讓我入宮為妃,實際卻是将我當作質子,囚禁在洛陽,以此要挾父親。眼下諸侯們各自為政,厲太師也擔心諸侯們打着‘清君側’的名義将他拉下馬。他自然要想法将諸侯們的家人召到洛陽困住,令諸侯們不敢輕舉妄動。”
蕭妙磬聲音漸次低下去,“我不信母親想不到這一點,而且我想,類似的诏書怕是各路諸侯皆得了一份。您不能送我入宮!”
可甘夫人是怎麽說的?她說:“胡言亂語,危言聳聽!要是你拒不受封,我蕭氏一族便是抗旨不尊的亂臣賊子。到時候天子降罪,各路諸侯都有了現成的理由拿我蕭氏開刀,奪我蕭氏基業。所以,沒有你抗旨的餘地!”
“母親!”
“別碰我衣擺,你不配。”甘夫人沒有再給蕭妙磬開口的機會,“你要知道,就算你成為了質子,你父親也不會因為你而束手束腳。反倒是,如果你抗旨,便要連累你父親被扣上亂臣罪名。”
甘夫人狠聲下令:“來人,将亭主送回朝熹殿,嚴加看管!沒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朝熹殿一步!”
“母親!”
蕭妙磬就這麽被送回了朝熹殿,負責“護送”她的人,在甘夫人的命令下,不得不七手八腳粗魯的将她押送回去。
蕭妙磬不甘的回望甘夫人,對方在空闊殿宇的陰影中,滿眼都是對她濃烈的怨恨和嫌惡。
眼下,蕭妙磬被看守在朝熹殿中,思及甘夫人方才所說的話,不禁心中煩惱。
蕭家在各路諸侯中,算是勢大的。即便抗旨不尊,厲太師也輕易動不得他們。此番這道封妃的诏書,不過是試探蕭家罷了。
蕭家若是抗旨,頂多讓厲太師對他們多一分敵意;可若是蕭家老老實實将她送進宮,才是中了厲太師的奸計,平白給人把柄。
連她都能看清的局勢,甘夫人如何會看不清?
甘夫人不過是趁此機會,公報私仇,想将她這個眼中釘遠遠的打發走。
又一片山茶花瓣撲在繡簾上,蕭妙磬起身,去為漸漸昏黑的殿宇,添一點燈火。
今日出了這麽大的事,立刻就會有人給遠在廬陵征戰的父兄傳遞消息。以大哥平日裏對她的偏寵,多半會親自趕回來處理。
诏書裏只說了要“擇日”送她入宮,既是日子不限,她便要撐到大哥回來為止。
在這之前,她一定不能讓甘夫人把她送走。
“蕭妙磬!”
殿外突來的尖亮喊聲,喚回蕭妙磬的神智。
殿外那些侍衛的聲音也随之傳來:“見過三小姐。”
蕭妙磬正添完了燈火,聽了這聲音,不由蹙眉。
蕭銀瓶,又是她。
轉念一想,以蕭銀瓶的性子,不來看熱鬧才是奇怪。
蕭銀瓶可是什麽都要和她針鋒相對的。
殿門被從外頭推開,進來的女子很是氣勢洶洶,朝熹殿裏的侍婢都擋不住她。
餘晖随着推開的門,灑落長長一筆在殿中,末端直抵蕭妙磬所站立之處。那裏一燈如豆,蕭妙磬站在燈火前,容顏剔透,澄澈無瑕,泛着些微的動人暖黃,與蕭銀瓶四目相接。
蕭銀瓶一怔,露出不悅之色。每每見蕭妙磬,縱然心中萬分嫉妒,卻不得不承認蕭妙磬生得極致美麗。
江東百姓都道蕭妙磬是“建業第一美人”,話不摻假。亂世之中,如蕭妙磬這般純然靈動,無瑕無疵,不陰郁也不過分豔麗的美人,脫穎而出當之無愧。
膚如新雪,發如漆檀,眼眉鼻唇都像是約好了般的,組成一張恰到好處的臉。不會有任何一處欠缺或是過分,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
蕭銀瓶每看這張臉一次,心裏的嫉妒就上漲一分。
她快步邁進朝熹殿,語帶酸味:“你已被封了亭主,居然還要去做貴妃!老天爺這是擺明了不公,大家都是庶出,怎麽所有好事都落在你身上?”
蕭妙磬深感無奈,稍微懂點時局的人,都曉得入宮為妃絕不可行。蕭銀瓶呢?還當是什麽值得嫉妒的事。
只能甩她一句:“目光狹隘。”
蕭銀瓶臉色一變:“你說我目光狹隘?”
“我并未說錯。”蕭妙磬定定道,“你仔細想想大哥平日裏為我們教導的時局,還想不明白嗎?”
蕭銀瓶又一怔,噘嘴剜了蕭妙磬一眼,雖不服蕭妙磬教訓了自己,卻還是仔細思考了一遍。
這回總算想明白了,蕭銀瓶的神色又是一變,方才那一臉嫉妒全然變作幸災樂禍。
“原來如此,蕭妙磬你也有今天!誰讓你和你生母帶給母親多年痛苦?如今父親和大哥不在,沒人能給你撐腰,你的命運都拿捏在母親手裏!”蕭銀瓶拍拍手,喜悅輕哼,“但願母親明兒就把你送去洛陽!”
蕭妙磬懶得和蕭銀瓶争辯,因為生母的緣故,她從生下來就是好些人的眼中釘。兄弟姐妹裏除了大哥,剩下的都對她有敵意,尤其是蕭銀瓶。
兩人是同一天降生的,蕭繹全程都守在蕭妙磬生母的屋外。兩人出生後,蕭繹對蕭妙磬的寵愛也多出蕭銀瓶太多。待到先帝封賞了“亭主”的爵位給蕭家,蕭繹更是毫不猶豫将封賞給了蕭妙磬。
蕭繹有三子三女,除長子蕭钰外,皆是庶出,蕭妙磬在女兒裏是行二。
既非嫡,又非長,亭主的敕封卻落在她頭上,姐妹之間自然嫌隙非常。
這會兒心裏煩惱着,又被蕭銀瓶頭上新打的釵子晃得眼睛疼,蕭妙磬索性命令看守她的侍衛們,将蕭銀瓶請出去。
蕭銀瓶被趕出朝熹殿,罵咧了兩句,但想到蕭妙磬倒黴了,心情又好了些許。
她理了理裙擺,向着朝熹殿嘀咕:“你就老實待着吧,等你走了,父親便會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蕭銀瓶帶着侍婢遠去,因心中激動,走得頗快,頭上的四蝴蝶銀步搖發出叮咚脆響,一路不斷絕。
只是,還未走遠時,就看見前方一名蒙了面紗的婦人匆匆而來,似是急着趕往朝熹殿。
這婦人便是蕭妙磬的生母甄夫人,剛從上清觀上香回來的。一回來聽說了天子诏書和甘夫人做的事,急忙到朝熹殿來看自己的女兒。
蕭銀瓶還是第一次見到甄夫人慌忙的樣子,素來貞靜優婉的人,這會兒難掩焦急。兩人碰了面時,甄夫人只顧得上和蕭銀瓶颔首為禮,便匆匆擦肩。
回望甄夫人的背影,蕭銀瓶露出詫異的神色。
聽說,打從多年前父親将甄夫人帶回家中起,甄夫人從來都戴着白色面紗,從來沒有揭下來過。
可眼下,自個兒女兒的處境火燒眉睫,甄夫人居然還把面紗戴得齊齊整整。
蕭銀瓶不禁嘀咕:“故作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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