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十九
陳妃冊封那日六宮齊來恭賀,就連壽康都下了厚賞以示祝賀。所有人不管是怎麽想這個事兒,怎麽看這個事兒,最起碼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哪個也不敢給新貴妃找不高興。
只有皇帝恹恹地歪在禦書房旁暖閣裏的大炕上,看着薛昭鴻交旨複命,過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今兒……太子給賀禮了麽?”
薛昭鴻自問這種事兒自己不該知道,便鼻觀口口觀心地答了一句,“臣不知。”皇帝顯然也沒太指望他能知道,便看了一眼成維,成維忙上前一步,“回陛下的話,太子派人送去了一對兒玉如意做賀禮。”皇帝嗯了一聲,“還有麽?”成維便說沒了。皇帝那一瞬間的表情表明他的确不是很高興,但他也沒說什麽。
“瑤生,允寧最近在兵部怎麽樣?”皇帝沒再糾纏太子的事兒,轉而打點了一下精神,問起朱允寧的近況。薛昭鴻雖然不知道這個話題是怎麽轉過來的,但既然皇帝垂問,他也不可能不答,“回陛下,允寧還算勤勉,最近都跟着李宣懷李總督和羅剎人談判,遇到不明白的事兒也曉得多問多聽多看,還算好。”
皇帝笑着點點頭,看上去就連精神都恢複了一些,“他知道用心就好,讓他好好兒跟着李宣懷辦差,等再過兩年,朕還想放他去江浙一帶呢。”
江浙一帶大多都是肥缺,外放到那邊兒實在是外放中的上上之選,“允寧若知道陛下有這樣的恩典,不知該如何感念呢。”薛昭鴻規規矩矩地替朱允寧說了一句。
皇帝擺擺手,“他只要好好辦差,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呢。這又算得了什麽?”說罷,也不等薛昭鴻開口,便道:“如今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大了,也該學着辦點兒差了。這麽罷,你帶允寧帶的好,朕這回就把二皇子交給你了,讓他去兵部學着點。三皇子麽,讓他去禮部多看看,詩書一類正好兒他也喜歡。四皇子性子沉穩,讓他去戶部,那邊兒事務雜一些,他去正相宜。至于老五……”皇帝想了想和貴妃,也不欲擡舉得太過了,“讓他跟着梓敬去宗人府罷。”
這麽一大串兒說下來,除了在五皇子那兒耽誤了一下之外,皇帝幾乎一個結巴都沒有,顯見不是臨時動意,而是早就下定決心了。
二、三、四三位皇子入各部雖說是學習,但實際上各部多少還是得看他們的臉色,而且這三位也有機會結識該部大臣,甚至收歸門下。但五皇子在這上頭就要差多了。梓敬一來是宗正,是他的正經上司,二來還是他叔叔,于公于私都沒有五皇子在宗人府乍翅兒的份兒,不但如此,在梓敬的眼皮子底下,五皇子也無法真的結交臣子,所以明面上看過去幾位皇子都是放給差事了,但仔細想想,五皇子的際遇就差了一些。
不過稍微聯想一下和貴妃今天的待遇,薛昭鴻也就能理解這種平衡游戲了,“是,臣一定盡心輔佐二皇子。”
二皇子的妃母活着的時候是個嫔,上不上下不下的一位,四年前過世了也沒撈着一個追封,直到二皇子去年大婚,皇帝才想起來給他生母封了個穆妃。這麽一位說不上很有聖眷,外家勢力也不強的皇子到了兵部,也算是皇帝保全自己,讓自己不至于進一步被太子懷疑勾結皇子。薛昭鴻心中感激,但這個時候也不是明說謝恩的時候,便只是心中記下了。
“還有,你拟旨,命禮部分封這四位皇子。”皇帝似笑非笑地道,“別人的都好說,四皇子封個‘秦’字罷。”
薛昭鴻心中突地一跳,這世上的好字眼多得很,但怎麽偏偏選了個秦字呢?秦王,也不是誰都敢當的。他想了一下,覺得哪怕是惺惺作态,也還是要做一下才好,“臣以為,‘秦’字恐怕非人臣可擔。”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肅貴妃和和貴妃如今都是貴妃,擡舉完一個,另一個也不好晾着。但是擡舉一個宮妃的方法大概又着實有限,所以就只好更直接一點,将恩寵反應在皇子身上。
皇帝一挑眉,“唔,瑤生覺得這個字不好麽?那瑤生覺得哪個字好呢?不妨說來給朕聽聽罷。”
薛昭鴻身子一僵,自覺今天恐怕是多嘴了,遂便道:“臣素來不善文辭一道,也并不知道哪個字好。請陛下恕罪。”
“你當年是朕的伴讀,陪着朕一并聽太傅講課的,你如果不善文辭,那想必是太傅教的不好了。”皇帝笑道。薛昭鴻深悔方才一時嘴快,釀成這樣的僵局,“臣資質愚鈍,雖有名師,但不是這塊兒料,終究不成氣候。”
皇帝笑着搖搖頭,“你呀,老是這樣,朕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聊聊天兒,你卻……哎……”皇帝轉臉對成維道:“你帶他們下去,在外頭伺候,朕不叫,不許進來。”
薛昭鴻見這陣仗,愈發不安。但皇帝卻指了指自己對面,“你坐。”
薛昭鴻哪敢真坐到炕上去,忙退了一步,“陛下若有旨意,臣在這兒聽着就是,萬不敢如此造次。”
皇帝一皺眉,“朕讓你坐,你就坐。這就是朕的旨意了。怎麽?瑤生要抗旨麽?”薛昭鴻也不知道這是唱的哪出兒,但看皇帝似乎要動怒,也就不敢再辭讓,先重新謝了恩,然後低着頭,幾乎是貼着炕沿兒坐下了。
皇帝見他坐下,這才笑了,“此處再沒有旁人了。朕就想跟你舒舒服服地說幾句梯己話。”薛昭鴻答了聲是,然後便等着皇帝說話。皇帝見他還是一副随時等着接旨的拘謹樣子,大概也是覺得沒什麽辦法,便只是搖搖頭,但也不再說他了,“朕這陣子實在心裏難受……有時候晚上睡不着就想着,到底是為什麽竟造成如今這局面……你還記不記得,朕當年問過你,如果你小時候犯了錯,薛老大人會怎麽辦。朕記得,你當時說,薛老大人就把你綁起來抽一頓鞭子也就罷了。還說,如果是懂事的孩子,待遇就要好一些,長輩給講講道理,也就過去了。朕說得有錯兒麽?”
薛昭鴻一愣,哪裏還記得這種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提過的陳年舊事?但既然皇帝說了,他也只好含含糊糊地答一句,“是。”
“可朕現在想問問你,如果你養了個糊塗東西,但偏偏又舍不得打舍不得罵,那該怎麽辦?”
這要是不是在說太子,薛昭鴻就可以跟朱弘的姓了。能怎麽辦?這種糊塗東西就該打死了算,留着他就是禍害全家人呢。但這個道理薛昭鴻再明白也不敢和皇帝說,想了半天才道:“臣以為,教子一事最怕急躁。不如徐徐地教着,孩子年輕,一時興許有糊塗的時候,但等長大了總會明白過來。”
“等了十幾年了,都明白不過來,那又該怎麽辦呢?”皇帝似乎真的是在等薛昭鴻說出一個辦法來。薛昭鴻心中卻道,不怎麽辦,掐死算了。
“這……那也許就是孩子……就是孩子的想法也有道理,是大人想差了。”薛昭鴻太了解皇帝了,皇帝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更不可能覺得自己一錯錯了十幾年。皇帝果然皺了皺眉,“那難道就縱容他和尊長較勁兒麽?那可是他姑……”皇帝突然停住了,過了半晌方改口道:“那可是長輩。不敬長輩還能是有道理的麽?”
“長輩也可能有那個犯錯的時候,晚輩也可能有那個明事理的。依臣看,最要緊的還是敞開了談談,消除心結,不然一家子人過日子總這麽別別扭扭的,也不像回事兒。”薛昭鴻既然确定了皇帝說的是太子和壽康,那自然要抓緊機會證明自己和壽康不是一回事,以便日後動作。但可惜皇帝一時卻沒往那兒想,他也知道薛昭鴻猜出來了,但他的理解是,做臣子的不可能不向着儲君說話而向着一個長公主。
“可朕負皇姐的太多了……”皇帝倒也不再費心遮掩,“朕讓她變成了一個寡婦,又因為……把她放在松江府十二年,好容易她回來了,又被擠兌到恩晖園。來來回回,受了那麽多……瑤生,你回頭也跟安惠說,當年皇姐待她不薄,讓她別再讓皇姐為她費心了。太子那天打她,也是……誤會,朕也處置了徐氏了……有這種事兒,朕心裏也跟刀子割一樣,但……但那是國本啊!”
薛昭鴻心裏是怎麽想的權且不論,只是看着皇帝這樣痛心疾首,他也只能起身說幾句敞亮話,以示做臣子的不敢對太子心存不滿。
但他還沒來得及表現,就聽成維在外頭隔着門說道:“陛下,李宣懷李大人來了,說是有天大的冤情要面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