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二
不許他去昌恩宮?薛皇後聽見這句話不禁疑窦叢生,只是懾于皇威不敢多問。
皇帝顯然也無意解釋,只是緩緩的躺下,合着眼養神。一時間,殿內寂靜如死。
過了許久成維才回來,皇帝也不睜眼,問了一句,“太子去哪兒了?”成維小心翼翼地答道:“陛下,太子……太子去慈晖宮了。”
皇帝擺擺手,沒有表示。但坐在一邊兒的薛皇後卻幾乎能聽見皇帝心裏的石頭落地的聲音。皇帝又道:“皇後怎麽過來了?”薛皇後便道:“陛下身子不爽,我心裏總放不下。”皇帝嗯了一聲兒,“那就陪朕坐會兒罷。”
薛皇後本來是為了三月新選入宮的端貴人李氏來的,但此時皇帝身子不好,心情更不好,她哪裏敢提?按說,薛氏貴為皇後,一個端貴人不算什麽,也不值得她親自過來跟皇帝交代什麽。但這個端貴人說來也是厲害,才進宮三個多月,竟是在第一次承恩就有了身子,此時已然兩個月了。
皇帝躺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心裏有事兒,便只說躺得身上疼,要起來坐一會兒。成維過去扶了他坐起來,又往皇帝身後塞了個軟枕讓他舒服些。皇帝嘆了口氣,“算了罷,皇後有什麽話就說罷。難不成還能有什麽壞的不得了的事兒了麽?”薛皇後便忙笑道:“不是壞事,是喜事。端貴人李氏今兒早上不大舒服,便傳了太醫,結果被太醫診出喜脈,已經兩個月了。”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是好事,賞罷。”薛皇後拿捏不準皇帝對這個李氏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便只道:“已比着例賞下去了。”皇帝便點點頭,“那就好,跟太皇太後也說過了麽?”薛皇後便說已經命人禀報了。皇帝嗯了一聲兒,“朕這段日子身子不爽,皇後該多去太皇太後跟前兒替朕多盡孝才是。”
那日壽康勸過之後,皇帝雖然也還日日去慈晖宮請安盡孝,但終歸心裏存了些芥蒂,不如過去那麽親近了。薛皇後自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當下便答應了。又聽皇帝并不再提端貴人,心中又頗有些疑惑。這兩三個月皇帝召幸過端貴人四五次,于衆宮妃中算是最多的,想來應該正是寵愛,怎麽如今聽說她有身子了卻沒顯出太關心?不過,這樣的事兒薛皇後也只是想了一回就放下了,不過是個貴人罷了,就算再受寵,也是不能越過自己這個皇後去的。
“對了,今兒太後離宮,皇姐說什麽了麽?”
“沒有,也沒去送。只聽說永寧長公主搬過去的時候,皇姐提了下個月賢皇後的祭禮,別的也再沒說什麽了。”薛皇後此時已經知道這對姐弟跟太後的恩怨,更不願意多說什麽。皇帝點點頭,“許永寧去太廟……”說到這兒,皇帝突然停住了,是了,賢皇後并未升祔太廟,皇帝笑了一下,“瞧瞧朕,都病糊塗了……去太廟幹嘛呢?去先帝的妃園寝罷……許她去那兒陪着賢皇後過八月十五罷。”薛皇後心裏忍不住嘀咕,堂堂皇後連太廟都入不了……這也就罷了,但哪兒有讓長公主去園寝過中秋的呢?這不是明擺着不待見人家麽?但她也不願意為不相幹的人惹皇帝,自然便只是答應了。
“嗯。還有,八月初二就是皇姐的壽辰了。讓下邊兒早點準備罷。去年遇上……那樣的事兒沒辦成的,今年都一一給皇姐補上罷。”皇帝提及去年賢皇後的喪事不禁皺眉。薛皇後還沒來得及答應,皇帝就突然補了一句,“有些人那天就不必讓來賀壽了,皇姐的大好日子,別讓人沖撞了。”
那就是說和順長公主了。薛皇後心裏是覺得和順在這些新舊恩怨中多少顯得有些無辜,但……怎麽說呢?這也都是命,誰讓你攤上那麽個母親呢?
薛皇後會以為皇帝只是不喜歡和順了,主要是因為她不知道外頭的事兒,不知道和順的驸馬崔栖桐已經由督察院左督禦史直落三級,降為國子監祭酒了。而罪名是所參之人其罪不實……
時至今日,驸馬也知道如今種種怕都是因為和順聖心不再了,但夫妻多年,他也不願意把自己被降職這件事太歸咎于和順,便還是安慰道:“公主別多想,這回是我上奏太不謹慎了,也沒多加查訪……”和順流淚道:“驸馬不必寬慰我,若不是我惹惱了皇兄,驸馬也不必有這樣的無妄之災。”
崔栖桐也算是官宦世家,祖上以軍功起家,只是如今家中子弟大多棄武修文罷了。是以,崔栖桐自己雖然是個老實頭,但家裏頗有幾個精明的兄弟、堂兄弟,也都和他說過,和順的身份擺在那兒,不可能休棄,但總要想辦法在皇帝跟前兒表一下心跡,萬萬不能被連累了——這不光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一家子的前程和安危。崔栖桐想了想便道:“公主……如果……不如就入宮和陛下請個罪罷……”崔家人雖然不知道太後母女和皇帝的恩怨,但總知道這次徐氏之禍讓太後都不自在了,竟離宮去了五臺山。便猜測八成兒是和順給徐家人求情來着……女人心軟,倒也是常有的。
但和順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自然就明白這個罪沒那麽好請。話要怎麽說呢?是要說當年該是我嫁給耿鹗?還是說母後是朝廷的罪人,竟逼得皇兄違背先皇旨意,将大姐改指婚給耿鹗?抑或要說,母後窺伺帝居,該死?然而再不好請罪,為了夫妻關系,和順也還是要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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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皇帝無法請罪,但跟壽康……和順猜這個姐姐總比皇帝要心軟。
這也就是為什麽,第二天和順就遞牌子入宮求見壽康。
壽康知道皇帝最近正是煩和順的時候,加上皇帝身子不适,她也不願意惹他生氣,因此原本是不打算見和順的,但因太皇太後說了一句,“都這樣了,見見罷。她也怪可憐的。”壽康也就不好逆着祖母的意了,只好答應見一次。
才一見着,和順也不管什麽請安行禮,便只急着哭訴驸馬被貶職一事,将現因後果匆匆說了一遍之後道:“我雖是婦人但也知道所奏不實這種事兒,一般降旨訓斥也就罷了,何至于直落三級呢?姐姐,我知道陛下惱我,那只管罰我就是了,何必拿着我驸馬出氣呢?”
壽康靜靜聽完她一篇話,也不讓她起來,只道:“和順,你是菩薩麽?”
和順讓她這麽一問自然有些摸不着頭腦,愣愣地道:“和順是凡夫俗子,焉敢比菩薩?”
“是了,你既然不是菩薩,又何必總認為你的以身代之就能救別人呢?你不要急着回答我,且先聽我說。”壽康見和順急着要辯解,便擺擺手,“你為太後說話,我向着你,是不希望陛下落個不孝的名聲。你說你對不起我,我還向着你,是因為耿家最開始要的就是我,而且也是我自己糊塗,竟沒想到這是要讓陛下悖逆皇考旨意的事兒。這是我的錯,也是耿順那個逆臣賊子的錯。太後是為了你,是出于一片慈心,推波助瀾了而已。所以我說,你沒對不起我。太後也沒有。你明白麽?但太後後來窺伺陛下,離間我們姐弟,她連我最後的一點兒希望都不給我留,都要奪,所以我恨她。不過這件事你并未參與,所有參與的人又都受到了懲罰,所以我還是不怪你,而且,還要說你是個孝順的,是個好的。但今天不行了。你驸馬是不是犯了錯?是。陛下該不該罰他?該。那還有什麽好說的?還有什麽可‘只管罰你’的?你對你驸馬難道也是一片孝心麽?”
“夫妻之情豈能輕易割舍?驸馬無辜受過,我豈能置之不顧?”
“孝心重要,所以你急切、你擔憂、你口出無狀,我都體諒你,都不說你的不是。這是咱們姐妹的情分所在。但這回,你驸馬犯了錯,你不但不知道督促他悔改,相反,為人臣子,你居然怨望天子,口出不敬之言。為人妹妹,又居然責怪兄長,心存怨言。這是誰教你的規矩?還有,你是女眷,外頭爺們兒的事兒是你管得的麽?他沒本事,弄砸了差事,你就要進宮來求情?這又是誰給你的教訓?”壽康斥責道,“和順,姐姐勸你一句,陛下這兩天可能不高興,給你臉色,但只要你回去好好兒過自己的日子,別存了不該存的心,陛下總會消氣。到時候,你們還是兄妹,咱們也還是姐妹。然而如果你走錯了路,學了不該學的人,那這些就都只是開始,以後也沒人救的了你,你明白麽?”
“他害了你一輩子,但到頭居然還是只有他是你的親兄弟。”和順輕聲道。
“他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壽康笑了一下,“和順,別糊塗,我們是臣子。為人臣者,唯有盡忠和感恩這兩條路可走,其餘的,都是死路一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