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變化
宮中慶功宴過去,陸威陸則被拉到洛陽菜市口行刑,這個行刑倒是比抓他們來的時候廢了點時日,按照造反罪名處置,要滅三族,十五歲以上男丁皆處死,女眷沒入宮中為奴。光是處置兩人家屬又費了點時間。
菜市口已經很久都沒有這番熱鬧了,在菜市口熙熙攘攘的腦袋,市口跪了一地的人,其中多是長得不像個漢人的。
不遠處的一家食肆,李桓坐在靠窗的位置,案幾上放置着一只雞首壺,他将雞首壺拎起來向自己面前的陶盞裏倒出酒,酒并不怎麽好,帶着些微的綠色和氣泡,是最便宜的綠蟻酒。李桓垂眸持起酒盞,他最近心情很壞。
外頭鼓手敲響行刑的鼓聲,鼓聲陣陣激動人心。
李桓靠着窗口冷眼瞧着,劊子手将刑場上犯人的頭發持起來,一刀落下,只見一道血霧飙出一丈高,迸濺而出的鮮紅血液灑上刑場旁的一棵樹上。
“彩!”有人高呼。
刑場上受刑的那些犯人大多是面目鄙夷之徒,那長相在時下最是難看,洛陽之風,男子容貌多受重視,若是容貌俊美還能引來旁人的恻隐之心,可是這些人長得難看不說,而且又做了如此多的壞事,頓時人人恨不得去生吃一口肉。
幾道刀影飛過,肉骨被砍開的悶響不斷,行刑完畢,刑場上一片殷紅。
李桓看着刑場上滿滿溢出來的鮮血,他仰首将一盞酒液盡數飲入口中。
飙飛的血霧,身首兩分離的慘狀,激發了在場的人的嗜血本性,一時間和這家人有仇的人搶着要來搶奪屍體,從上面割下肉來告慰先人。
場面就有些吵吵鬧鬧。
李桓坐在那裏,看了一會,酒也只是喝了幾口便丢開。
**
“晉州刺史?!”賀內幹聽到李诨得到的官位,一雙眼睛差點沒給瞪出來。
李诨坐在榻上,背後靠着憑幾。
“烏頭你在陣前招降好幾個,再怎麽說,軍功也不只是刺史吧?”賀內幹滿臉的不敢置信,他想着照着這個軍功好歹也在洛陽做個大官,然後封個郡公什麽的,竟然是晉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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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丞相都這麽決定了,連印绶都給我送來了。”李诨努了努嘴,示意賀內幹看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只盒子,“去不去哪裏是我說的算?何況有規矩,我做了刺史,我的長子可以解褐,要是我再……”說不定還能将這位置給阿惠兒做,後面半句話李诨沒有說出來。
按道理刺史等位置不能世襲,能讓兩個兒子受父蔭入仕已經是極限,但如今這世道,刺史位置世襲的大把!
“你也別喪氣,到時候你不嫌棄,到我這裏來做屬官,很多事,交給別人我放心不下。有我吃的,那就不會讓你們餓着肚子。”李诨說道。
賀內幹笑笑,“知道!”
李诨将面前的那只盒子打開,拿出那只刺史印,那只印小的厲害,銅半兩說不定都能比它大點。
“過段時間,我們去晉州。”
“好,那我讓人快馬加鞭把她們給接到晉州去。”賀內幹說道。
“嗯。”李诨點了點頭,他忽然想起什麽,“阿惠兒呢?”
“阿惠兒今早上出門去了,少年人第一次到洛陽,難免好奇,到處去走走看看也沒甚奇怪的。”
話音剛落,門口便有一個少年繞過屏風進來。
“兄兄。”李桓站在父親和阿舅的不遠處拜下道。
“咦?這麽快就回來了?”賀內幹奇怪道。
“外面也沒有甚好看的。”李桓說道。
“阿惠兒,過兩日,我們就啓程前往晉州。”李诨也沒有問兒子在外頭如何,直接說起這事。
“唯。”
**
賀霖等到賀內幹派遣過來的人的時候,她正在忙裏忙外的張羅着給崔氏請個疾醫過來。
崔氏果然是如同她想的那樣懷孕了,前三四個月是嗜睡和嘔吐,後面趕上了夏季,連胃口都不好起來。
說起來也真是挺想不到的,當初在并州,是想吃都沒得吃,到如今有吃的了卻死活吃不下去,等到如今都七個月了,天氣也涼了下來,人卻瘦的不得了,光只是看到肚子。
繼續這麽下去的話,等到生的時候,已經沒力氣生了。
賀霖急的團團轉,這會可沒有剖腹産,沒力氣生孩子那就真的要一屍兩命了。
疾醫很快就被請來,是一個老人。她瞅着趕緊的把疾醫給請進屋,疾醫看了看,開給她的藥方,她一看就黑了臉,山楂。
還不等她開口,外頭傳來馬匹的嘶鳴聲,而後是敲門聲。
她走出去,只看到幾個臉生的高頭大馬的男人一身盔甲站在院子裏,家裏的奴仆們一見那幾個人的架勢,立刻吓得縮在牆角,連個去問話的都沒有。
“請問足下是……”賀霖一看,也只有自己走出去問道。
“在下奉明公之命,前來接娘子郎君和大娘子前去晉州。”其中一名軍士抱拳說道。
賀霖疑惑的眨了眨眼,有些鬧不明白軍士話語裏的明公到底是誰,她楞了一楞,突然想到,難道她兄兄還升遷了?
“還請娘子和大娘子趕快收拾行裝。”軍士說道。
話都說到這裏了,她要是來一句不去,是不是能得幾雙白眼?
賀霖點點頭,招過一個女婢,讓她去收拾行裝。賀霖自己進屋內去和崔氏說。
崔氏面色蒼白,她這一胎吃了不少苦,聽了賀霖的話,她道,“讓人準備車子吧。”
“疾醫開了一味藥,說是山楂。”賀霖在崔氏身邊略帶抱怨的說道,這個根本就是零食好麽!
“你這個癡兒!”崔氏聽出女兒話語裏的不滿,“藥哪裏是能夠随便用的?是藥三分毒,能少用自然是少用,況且這也是開胃消食的好物。”
這會賀霖也想起來孕婦用藥需要十分謹慎,一個不小心就會牽連到胎兒,她竟然把這個給忘了。
“家家說的對,是兒錯了。”
“好了,你去看着有沒有甚麽收拾漏了。把次奴給叫回來。”崔氏道,這男孩子越大就越皮,兄兄又不在家中管制,就能上天了。這會次奴還在佛貍滾做一團玩鬧。
“嗯。”賀霖應下就到外頭去,讓家裏的蒼頭去将次奴帶回來。
男孩子在一起玩鬧,就別想能夠幹幹淨淨的回來,果然蒼頭就把泥猴一樣的次奴給帶回來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洗涮換衣服。
“姊姊,兄兄真的讓人來接我們了?”換上幹淨袍子後,次奴跑到賀霖身邊問道。
賀霖把他抱上牛車上去,“是啊,就能看到兄兄了,歡喜不歡喜?”
“歡喜。”次奴說道。
看着巴着自己衣角的孩子,賀霖向親戚這孩子也快五六歲了,按照風俗,孩子六歲長住腳以前,是不會起大名,之前都是阿貓阿狗的小名。
吩咐車旁的蒼頭看好弟弟,她自己上了車,和崔氏一輛車。
崔氏精神不濟,伏在那裏看着又是要睡過去的樣子,賀霖也不好出言打擾,坐在牛車裏也是無聊的厲害,她便将車廉掀開看看外面。
車道兩旁是低矮的民居,要說有什麽好看的還真的沒什麽好看的。不過大街上來往的各色人種,倒是能讓她稍微懷念一下穿越前的時光。
曾經曾經以為在古代除去唐朝之外就看不到老外了,沒有想到此刻騎奴們就是高鼻深目的白種人居多。
馬蹄聲來往不斷,她随意擡頭,望見迎面而來的一匹馬,馬上坐着一名少年,那少年寬袍緩帶,看着便和周圍人很大的不一樣,或許是周身氣質超然,也無人敢去招惹。
他頭戴帷帽,輕紗落下看不清面容,少年取起手,随意将帷帽垂下的輕紗撩開,露出眼眸來。
賀霖正好看見從輕紗中露出那雙眼眸,馬上少年望見對面行來的車上車廉被打開,露出一張嬌俏的臉來,那張臉他好似在哪裏見過。
兩人視線接觸在一起,賀霖淺笑颔首,算是打過招呼,而後放下車廉。
眼睛長得那麽好看,應該長相也差不到哪裏去。賀霖想。
這次依舊是兩家一起去,而且這一次的陣仗倒是比往常大了許多,牛車周圍有十幾個身着铠甲騎馬的軍士。這個架勢,只要不是專門前來尋仇的,一般蟊賊見到基本上都不會前來冒犯了。
賀霖靠在車壁上,想起這麽兩三年來,她好像就是在不停的跑來跑去,也沒怎麽安定下來過,該別是以後還要跑個幾趟吧?
想到日後可能還要跑來跑去,她就一陣頭疼。
北方戰亂連連的,要說一路上游山玩水,根本就不可能,荒郊野外沒有人煙,除了山頭便是一片片的樹林,有什麽好看的?
她閉上了雙眼。
正如賀霖所想,這一路上并沒有宵小侵犯,順順當當的就到了晉州。
賀內幹聽到自己妻兒已到,放下手裏的事情,親自就去到城門口去接。
“大哥。”經過好幾天的趕路,賀昭臉色都不怎麽好,她女兒兒子都和她一車,她打開車廉看着賀內幹說道。
“阿舅!”佛貍歡呼一聲,跳下車就往賀內幹這裏跑。
賀昭懷裏的小女兒還在牙牙學語,跟着二哥模糊不清的喊了一聲,而後在母親懷裏打了一個哈欠。
“佛貍!”一陣馬蹄聲,佛貍轉頭一看,發現一個不怎麽認得的少年正馳馬前來。
“哦,是阿惠兒啊。”賀內幹笑道,“佛貍,那是你阿兄,怎麽不記得了?”
佛貍看着那個少年拉住了馬,從馬背上下來,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少年長眉入鬓,一頭烏發也不再像其他鮮卑人那樣織成許多辮子披散着,而是束發加冠,身上的袍子也是上好的質地。
這變化讓小孩子有些不敢認。
“佛貍,我是阿兄,記不得了。”李桓笑道。
“阿惠兒。”賀昭聽得是長子的聲音,連忙掀開車廉,見得長子如此裝扮,知道李诨已經混出個人樣,一時間欣喜難以自抑。
“家家。”李诨一把将弟弟抱起,走到賀昭身前,“兒前來接家家歸家的。”
“好,好。”賀昭連連點頭,面上笑容洋溢。
“你先跟阿惠兒回去。”賀內幹說道。
“嗯,那我就聽阿兄的。”賀昭抱緊女兒坐回到車上去。
李桓抱着弟弟轉過身,他瞟了一眼那邊女眷乘坐的車,發現裏面的人并沒有探出頭來。
他心裏生出一股委屈來,為什麽他都到了面前,她還不出來看看他?
賀內幹看着外甥帶着妹妹一家走遠,松了口氣。阿惠兒這孩子,等到過幾年見多了,估計也能把這事忘記了。這世上,哪裏有一層不變的,尤其還是這種事情。
“兄兄!”馳馬到妻女車旁,聽到車內賀霖喊了一聲。
賀內幹聽到女兒聲音,笑了,“娜古,家家如何?”
“兄兄,家家……重身有七月了……”車內女兒傳來賀霖的聲音。
“啊?”賀內幹當場愣住。
賀內幹連忙帶着一群人到了在晉州的宅邸,李诨成了晉州刺史,賀內幹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賀霖下車來,看到這宅邸驚訝了好久。
真大啊……
“快快快,”賀內幹慌慌張張讓侍女們上前,把車內的崔氏給扶出來,“你好好休息。待會我來看你。”他對着臉色蒼白的妻子說道。
崔氏經過這幾日的趕路,身上不舒服,虛弱的點了點頭,便讓侍女給扶下去了。
“娜古也去沐浴睡一覺,這次兄兄可準備了不少好物什給你和家家。”賀內幹面對女兒搓搓手,笑得頗有幾分自得。
賀霖這會也沒有精力去問賀內幹到底是給自己準備了什麽好東西,她也累的厲害,點點頭,她也就跟着侍女去房裏沐浴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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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桓将母親和弟弟送回府邸中,然後快馬加鞭回去讀書,李诨到了晉州之後,專門為他請了名師來教導他,其中不乏從南邊逃到這裏來的世家子。
而那些師傅原本也不想教,畢竟都十三歲了,又是跟着家裏東奔西跑,想必基礎也好不到哪裏去。結果李桓的表現讓他們大吃一驚,莫說行書也好,讀書也罷,就是經典這個少年也是知曉許多,并不是他們猜想的那般一竅不通。
一天課程完畢,他急急的重新換衣攏發,打馬就往賀內幹家中馳去。
到了門口,阍者才出來,他不等下人進去禀告,腳下生風似的走的飛快,甚至那些奴仆都跟不上他。
“郎君,郎君慢些!大娘子還在……”身後奴仆跑的氣喘籲籲。
李桓聽到大娘子一詞,不但不停下來反而跑的更快。
賀霖這會已經睡醒,妝扮好了站在賀內幹面前。賀內幹給她尋來南朝風行的衣裳首飾,北朝戰亂連連,南朝卻是繁華的很,衣着打扮皆是上等,不是北朝能夠比得上的。
她看着身上的衣裙,裙裾委地,腰下環佩叮當,自己衣袍寬大還套着半臂,兩條辮子早就被拆了,绾成發髻。
這打扮她還是頭一回上,展開雙臂她轉了個圈,感覺怪怪的。
“這才是大娘子的樣子。”賀內幹頻頻點頭。
“郎君!”一聲呼喚傳來。
李桓已經急速的跑上了堂,“娜古!”
一個華衣少女聞聲轉頭望他,一雙眸子如同沾染上了秋水水霧缭繞,又像是南朝那般煙雨朦胧,那雙眸子直直的撞進了他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舅舅抱起石頭把自己腳給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