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成緘
“別陪我了,我都被陪怕了。”
餘辜的話有點戳陳郁的心,陳郁問,“你是不是在傷心?”
餘辜差點沒克制住自己跳腳起來反問對方放的是什麽屁,最後他克制住了,冷冷回了個哦就要把電話挂斷了。
陳郁及時補充了句,“天冷了?”
即使對方看不見自己的動作,餘辜也仍挑了挑眉問道:“怎麽?”
“……貓應該不容易找到東西吃了。”
“想我跟你去喂貓?”
目的被直接了當的給戳穿了,陳郁頗有點不好意思的嗯了聲,扭捏的餘辜忍不住感慨了句,“你說話真跟姑娘一樣。”
“……”
“成吧。”餘辜看着窗臺上的含羞草,自言自語道,“反正我也無聊。”
他把手機随意的一抛,跳下床去撫摸含羞草,葉子羞怯的蜷縮了起來,他沒像之前一樣暴戾的扯開,反而動作含着溫柔的逗弄。
陽光洋灑在他的身上,餘辜覺得有些暖意,眯眼開了窗看着外面被陽光籠罩的地方,溫暖而寒冷。
嘴唇被風吹的幹裂泛白,餘辜舔了舔唇,想着上次跟陳郁一起去的那個廢棄公園。
真是一個安靜的場所。
他垂下眼把手指上的倒刺給撕開,力道過大的撕進了皮肉裏,滲出了血珠,皮肉也疼。他放進嘴裏抿了抿,嘴裏頓時彌漫開來一股血腥味,真是不太好受。
他忽然想到了餘鸩,那個彎曲下脊梁骨跟他說對不起的餘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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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長濃密的睫羽顫了顫,其實餘辜并不覺得餘鸩需要跟他道歉。
誰叫對方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總是刺耳的,現實都是需要面對的。
餘辜不想聽實話,也不想去面對,但也不願意龜縮起來去逃避。他矛盾但也不允許有人硬生生打破他的矛盾,把血淋淋的一切攤開來在他眼前給他看。
他不允許。
他開車撞餘鸩只是因為惱羞成怒,只是私心作祟裏的氣惱,他不願意承認的誰有那個資格一樁樁攤開來逼他承認?
餘辜覺得餘鸩在國外讀了那麽多年書,還真把自己讀成了一個上帝。他瞧不上對方的自以為是總以為別人是傻子由得他玩,餘鸩也瞧不上他的嚣張跋扈,不過是一個沒身份的野種而已。
這話已經能把餘辜給刺的不疼不癢,只是他回味過來餘鸩話裏的不對味。
所以那天,他為什麽臉色那麽難看呢?
餘辜看了看天色,眯起眼,他其實最怕的就是這樣一成不變沒有什麽變化的日子了。
可諷刺的是他一直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就算有了插曲也能很快回到原先的軌道。
餘辜總覺得他已經很久沒出過門了,所以當人站到太陽底下的時候,已經是不适應的恍惚感。
傭人低眉順眼的遞上車鑰匙,當餘辜略微冰涼的手指從他的手上接過鑰匙以後,他有些留戀的摩擦了一下手指。
餘辜回想着上回陳郁帶他來的路,依稀記得地名,幹脆跟着導航系統來開車,等拐到目的地的時候,餘辜看這熟悉的地方就知道自己來對了。
他把車停好,臨走前想了想把手機留在了車裏,一下車就聽見腳底吱呀的一聲,周圍靜悄悄的導致這聲音格外的明顯。
餘辜驚了下,低頭就看見自己的腳底下踩到了一堆枯葉,他移開腳說了聲對不起,小心翼翼的繞開了這些被風刮落的樹葉。
陳郁還沒來,餘辜就打算自己先轉轉。
入冬了天也冷,餘辜在家的時候沒覺得怎麽樣,等出來到外面以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衣服穿的少了,耳朵都冷的在跟他抱怨。
一路上都是樹枝跟落葉,經過一個垃圾桶的時候旁邊還有個生了灰的易拉罐。
餘辜啧了聲不道德,蹲下身把易拉罐扔進了垃圾桶裏,沉悶的咚的一聲敲在了他的心頭,這裏真是寂靜。
寂靜的讓餘辜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廢棄的公園也有些強身的器材,餘辜也不清楚為什麽這裏說抛棄就抛棄了,也許是有個更好的地方來取代。
他覺得手心有些冷了,合掌吹了口熱氣,想着陳郁怎麽還沒來。
他的冷已經到了連陽光也無法溫暖的地步。
餘辜懶得返回去就為了再多套一件衣服,他來到秋千那裏,擡頭看上面吊着的鐵鏈已經生鏽褪色,露出點點鏽斑。
他伸手握住那鐵鏈,冰涼的手感刺激着他的觸感,雞皮疙瘩似乎都要為這忽如其來的冰冷而争先恐後的冒出來。
餘辜試着搖晃了一下,秋千晃動了起來,發着沉重的嘎吱聲,一下一下的嘶啞難聽,像是有人在嚎叫。這聲音在無人的地界裏,聽着瘆得慌,就連餘辜也皺眉松開,後悔自己手欠了。
手欠的後果就是刺激到了自己的耳膜。
鐵鏈上面褪色的一層鐵屑也粘在了餘辜手上,餘辜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層鐵屑,又看了看也跟着褪色的秋千,內心惋惜。
其實他本來還想坐上去玩玩。
餘辜仔細回想他坐秋千的次數,好像只有小時候還不叫餘辜的時候坐過幾次,最後一次是再被丢棄的時候。
然而餘辜還是很熱愛秋千,熱愛他從小沒得到過沒滿足過的東西。
不管是玩具還是什麽。
餘辜一點一點把手上的髒東西給弄幹淨,不用聞也知道現在自己的手上是一股鐵鏽味。
餘辜差點糾結的把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最後按捺住了,他似乎隐隐聽到了什麽他懶得理會的聲音。
還有個還算幹淨的雙人滑滑梯,看的餘辜童心未泯想要爬上去玩玩。最後他坐在滑滑梯下,低頭看着自己腳邊的枯草思索人生。
忽然一頂還帶着餘溫的帽子被扣到了他的頭上,溫暖了他冰涼着的耳朵。
餘辜受了驚吓的擡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陳郁眼角眉梢含着溫暖笑意的眉眼,他即将要脫口而出的髒話就這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你來了。”他說,“你怎麽才來?”
陳郁坐到他的另一邊,好脾性的解釋道:“我來的時候沒看見你,只看見了車。打你電話也沒人接聽,就到處找了找。剛看到你在這,我就過來了。”
他接着道:“你不冷啊?”
這話問的餘辜想要流鼻涕,他說了聲不冷,而陳郁已經低斂下眉眼握住他的手,擡頭皺眉看着他,“你撒謊。”
冰涼的手碰到溫熱的觸感居然有些不太适應的瑟縮了一下。
餘辜意味不明的看着湊近了才依稀能看清臉上痕跡的陳郁,緩緩道:“松開。”
陳郁抿了抿唇堅定道:“不。”
他把餘辜的手握的更緊了一些。
餘辜扭過頭不想搭理他,對方這是自找的。
他還想勉為其難的惡心一下做個心地善良的人,告訴對方他的手髒着呢。瞧他這作死的态度,說了也白說,沒準兒還覺得他又撒謊。
陳郁把他的手捂熱,絲毫不介意餘辜手冰冰涼涼的像雪糕。
餘辜忽然轉過頭問他,“你臉上這是怎麽了?”
陳郁眼神游移了一瞬間,低頭含糊道:“撞到了。”
“撞門上了?”
“嗯。”
餘辜笑了,“怎麽撞得?”
“……”
“走路不小心摔的?”
“對!”
“……”
餘辜這回是真被氣笑了,“你把頭擡起來。”
陳郁的手把他的手心都給捂熱了,餘辜覺得對方的手上興許也是一股子的鐵鏽味。
餘辜好整以暇的看着對方道:“撒謊的是壞孩子。你記好了,這是你第二次做壞孩子了。”
他忽然抽回手起身,一遠離開那溫暖的觸感,把手暴露在空氣中,餘辜就覺得這冷變得更加刺骨,變得更加難以忍受。
這樣不好。不好。
他背對着陳郁要離開,陳郁問他,“你要去哪兒?”
餘辜眼角眉梢都是随意而懶散,不以為意的轉身看向陳郁,“走啊。”
“一起吧。”
他說,一起吧。
“……跟着我是會變成壞小孩的。”餘辜低頭看着地上被他踩踏了的枯草,在心裏默念了一聲對不起。
“不會的啊。”素來青澀溫吞的青年,一下笑的溫暖如春,極為認真耐心道:“你不是壞小孩啊。”
餘辜撇頭笑了下,“可你都會撒謊了。”
“那是我的事啊。”陳郁眼神清澈透亮的倒映着餘辜,“就算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
陳郁忽然問道,“你喜不喜歡看煙花?”不等餘辜回答,他已經自己先道,“我挺喜歡看煙花的,看昙花一線又暗自凋零。”
他輕聲問道:“很漂亮,對不對?”
餘辜沉默的點了點頭。
陳郁得到回應很高興,努力活躍着他不擅長去活躍的氣氛,道,“前幾天晚上,山那邊好像在放煙花,都很漂亮。我聽見煙花的聲音,看見它的樣子,我想拍給你看,但我發現煙花離我太遠了,于是我就不敢拍給你看。”
“你應該不喜歡太模糊的吧。”
有些東西只能看看啊。
餘辜依然沉默的點了點頭。
陳郁感慨道,“那天煙花放了兩次,我再看的時候想,你要是也有看到就好了。”
餘辜忽然問道,“好看嘛?”
陳郁莫名的點了點頭,看餘辜笑了下說,“那就好。”
“嗯。”陳郁低聲說,“我喜歡你。”
“謝謝。”
“……我喜歡你。”
“謝謝。”
陳郁悶悶道:“謝謝沒用。”
“你的喜歡也沒用。”
陳郁是真是直白的單細胞生物,一看就知道是沒喜歡過人的人,哪有聊着聊着忽然挑這種廢棄的場所忽然告白。
腦子一抽忽然來句我喜歡你的後果就是被打發走,餘辜不去看他的表情,嗓子頗有些幹澀的咽了咽,似是開玩笑道,“你知不知道,只有傻子才會把自己的喜歡去捧給不稀罕的人。”
陳郁看着他感慨道,“那我可真幸運,我剛好就是那個傻子。”
“……”
“我也覺得。”餘辜看着他輕聲道,“你真是個傻子。”
他也不懂自己忽如其來的酸澀是為什麽。
他轉頭走了,腳步極快,陳郁問他,“你去哪兒?”
“喂貓。”
“一起吧。”
“嗯。”
陳郁追上他并排走,忽然不知道踩中了什麽東西,吱呀一聲,陳郁停住了腳步。
餘辜往前了一步回頭看他。
陳郁看着被踩碎了的枯葉,移開腳道:“對不起。”
他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看餘辜再看他一時間臉也跟着紅了,解釋他的行為,“我覺得,它應該會疼吧。”
餘辜說,“我也那麽覺得。”
他們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等待是一種折磨。
說出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最好不要反悔,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餘淵臻不是怕付不起那代價,是舍不得付出代價以後又失去了可能存在的美好。
所以他要忍耐。
冬天的天色黑得快,即使時間尚早天色也已經暗的發沉。
餘淵臻瞥一眼時間再看一眼天色,煩躁的吐了口氣,傭人問他今晚要做什麽菜,他還是很仔細的想了想,吩咐給對方。
對餘辜身體好能滋補的,餘淵臻幾乎都已經牢記在腦中,不假思索的就能背了出來。尤其他還知道餘辜喜歡吃魚肉,把一些滋補的藥熏進魚肉裏,也是對餘辜好的。
餘辜還沒有回來。
餘淵臻想,幸好藥熏到魚肉裏需要花費一點時間跟工夫,不然按照對方回來的那麽晚的話,菜都涼了,滋補的效果也沒最開始的那麽好。
他說服自己克制住自己不要亂想。
餘淵臻看着外面的黑夜,放在客廳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興致缺缺的瞥了眼,忽然瞳孔微縮。
照片陸陸續續的被傳了過來。
他伸手拿起手機,眼神中的苦澀漸漸被陰沉可怖給吞噬。
他并不是沒有見過餘辜露出耐心溫柔的一面,他只是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他這模樣了,久到餘淵臻幾乎已經忘記餘辜本來的面目。
他也有眼神那麽溫柔的時候。
餘淵臻嘗到了一種酸澀難耐的滋味,再生氣憤怒也不敢砸手機,那上面有他的餘辜啊,正蹲着側顏帶笑的喂貓呢。
他喜歡貓麽。
餘淵臻想了想,依稀記起餘辜是很喜歡這些動物的,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就淡掉了,到後來就完全的拒絕接近。
餘淵臻看着照片上的另一個人,表情喜怒不辨,如果不是上面還有個餘辜,餘淵臻可能已經把手機砸了。
又是他。
餘淵臻眼底暗湧。
他以為他會等餘辜等到很晚,哪知道對方不用他催促就自動自發還算早的回來了,雖然是比往常晚。
餘辜已經做好被電話轟炸的準備了,誰知道一上車,除了之前陳郁的未接電話,就沒別的了。
再想起餘淵臻說過的話,他垂下眼抿了抿唇。
回了家,後者也沒有帶着往常壓迫駭人的氣勢,對他回家晚了只字未提,只是笑着說魚還在鍋裏蒸着,要等會吃飯。
餘辜極其不适應的應了聲。
餘淵臻又跟他扯了些別的,等吃飯的時候魚被端上來,他跟從前一樣幫對方剔刺,這回對方卻不樂意了。
“我自己來。”
餘淵臻努力壓下內心愈發不舒服的感覺,溫聲道:“怎麽了?”
餘辜拿筷子翻弄着飯,“……我已經不會吐刺了。”
餘淵臻心裏又重新舒服了點回來,笑道,“那我幫你,剝一輩子的刺。”
那就真的,太恐怖了。
餘辜內心掠過一絲陰影。
餘淵臻說道:“我這段時間會比較忙,等過去了,我們就去你想去的地方玩。”
他想了想開玩笑道:“我們可以去法國喂鴿子。”
餘辜頭也不擡道:“我更想去喂貓。”
餘辜沒有擡頭看餘淵臻那瞬間暗下來的眼色跟陡然捏緊的筷子。
真的是,再也裝不下去了呢。
裝什麽好人給這個人自由,當然是要繼續的把壞人給當下去呀。
餘淵臻面無表情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