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始搜捕卓淩。而江淮渡,只是一枚無用的棄子,只剩這淋漓秋雨,還在嘲笑他機關算盡的一生。
江淮渡顫抖着,緊緊握住卓淩留給他的那枚簪子。
“小呆子……你別躲着我……小呆子……求你……”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草叢裏悉悉索索地鑽過來,毛絨絨的小腦袋嗚嗚地頂着江淮渡的臉。
江淮渡驚愕扭頭,可一只濕漉漉的小紅狐貍四目相對:“你……”
小狐貍以為他不行了,急得眼淚汪汪,咬着他的衣服就要拖走。
江淮渡猛地站起來:“你知道卓淩在哪裏?”
小狐貍火焰似的身子飛快向興安府的方向跑去。
江淮渡緊跟其後,一人一狐在雨夜中狂奔,沖進了大雨傾盆的興安府。
卓淩蜷縮在草墊上,痛得臉色慘白淚流滿面:“江淮渡……啊……我恨你……嗚嗚……恨你……啊……江淮渡……江淮渡……”
痛的太狠,哭得太累,卓淩在暈闕的邊緣顫抖着,卻又無法真的疼昏過去。
卓淩顫抖着縮成一團,腹中胎兒焦急地掙紮着要出來。
他閉着眼睛流淚,顫抖着聲音輕輕哽咽:“江淮渡……嗚……別不要我……大騙子……嗚嗚……別不要我……啊……”
江淮渡跟着那只狐貍沖進了已經荒草叢生的江府,窗上的大紅喜字被雨淋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就像志怪書中陰親的鬼宅。
江淮渡被這種不吉利的念頭吓出一身冷汗,看向那只小狐貍:“卓淩在哪裏?”
小狐貍圍着湖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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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卓淩身上留下了标記,按說應該能追着氣味找到卓淩。
可它現在卻找不到了。
小狐貍急得原地轉圈哭唧唧。
江淮渡站在大雨中,看着荒涼的故園,屋檐上大紅綢花已經破敗不堪,搖搖欲墜。
“邺州興安府,江淮渡。”
那年江南初遇,幾度雲雨,他看着那小呆子又傻又好看,便留下了那張暧昧不清的字條,不舍的只是小呆子青澀溫順的床笫風情。
可那個小呆子卻當做了定情的信物,珍重至極地藏在了心裏。
邺州興安府,江淮渡。小呆子明明就是在告訴他,該去哪裏找他。
可江淮渡太笨了,笨的連小呆子傻乎乎的暗示都沒看明白,還一個人跑到了長夜山。
今夜,他們的孩子就足月了,他的小呆子又躲到了那個角落裏,正一個人忍受的産子的疼痛和害怕。
這麽大的雨,這麽破的江府。
他的小呆子,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卓淩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他在草墊上慘叫着哆嗦着,雙手痛苦地摳挖着地面,指甲崩裂,鮮血直流。
可十指連心的痛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肚子……他的五髒六腑都要被那個掙紮的孩子攪爛了。不适應生子的男兒身痛得更加劇烈,狹窄的盆骨被生生撐裂,雙腿已經再也沒有擡起來的力氣。
瞳孔在劇痛中漸漸渙散,淚水緩緩流出。
他沒有鬧脾氣……沒有矯情……
無論江淮渡對他做了多少過分的事,他……他都傻傻的……惦記着……
他只是……只是有一點難過……難過自己在江淮渡心裏毫無分量。所以他這輩子唯一一次鬧脾氣,就是沒有直接告訴江淮渡自己會去哪裏。
可他留下線索了,留下一個……卑微到極致的懇求。
江淮渡那麽聰明,如果真的在意了,怎麽……怎麽會找不到他……
卓淩渙散的目光看着暗室頭頂的石頭,蠟燭漸漸燃盡,痛楚變得越來越遙遠。
在蠟燭最後一絲餘光,白皙的喉結輕輕顫了幾下,微弱的哽咽聲在暗室中回蕩給自己聽。
“江……淮……渡……”
江府中,大雨絲毫不減。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江淮渡拔劍而出,站在了水榭涼亭中。
前方是魔教十二君,後方是天水一樓鳳羽雲紋衛。
暗影司出現在東南方,一頂銮轎中坐着如今天下的一國之君。
武林盟遙遙綴在遠方,并不靠近。
江淮渡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雙眼,壓下心中惶恐焦急,氣定神閑地悠悠道:“江府已經荒廢至此,怎勞諸位舊友紛紛大駕光臨?”
驚雷劈下,照亮無數張各懷心思的臉。
他們守着世間最誘人的珍寶。
長生的丹藥,成仙的秘密。
手握權勢之人,誰能不為此動心。
江淮渡明白,他太明白這些人理直氣壯的動機。
四方勢力, 圍困着玲珑精致的水榭涼亭。
江淮渡不知卓淩在何處,卻也慶幸起來。
還好,連他也不知道卓淩身在何處。
四方人馬彼此忌憚,誰都不肯妄動。
江淮渡心中又是焦慮,又是慶幸。
慶幸的是,至少現在,卓淩還是安全的。
焦慮的是,那個小呆子傻乎乎的,在臨盆的關口到底能不能一個人撐下去?
他曾經對天發誓要守護小呆子一輩子,可到頭來,卻還是讓那個傻乎乎的小呆子,一個人面對最兇險的鬼門關。
他看着腳下瑟瑟發抖的小狐貍,輕聲說:“阿緣,去找他,找到卓淩,替我陪着他,好不好?”
江淮渡以前總是不太喜歡這只狐貍,可能潛意識中,他都不太喜歡心思太重的東西。
今天是江淮渡第一次這麽溫柔地叫這只狐貍。
他做了一輩子騙子,騙盡所有的人,也被所有的人騙。
可他對卓淩許下的誓言,卻每一句都是發自內心的。
他願意,他願意拿命守着那個小呆子。
可今天,他卻帶着滿身災禍,不能再去尋找卓淩的蹤跡。
這只小狐貍,是有靈性的。
比他江淮渡有靈性,比他更溫柔。
又一道驚雷落下,暗室中的卓淩在劇痛中醒來,顫抖着,呻吟着,眼睛因為不停流淚而幹痛着。
他在黑暗中忍着劇痛摸索自己的肚子和下體,濕漉漉的一片黏膩。
怎麽……嗯……還沒有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難啊……
卓淩孤零零地蜷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身體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撕裂般的痛,連呻吟聲都變得微弱輕薄。
他再也沒力氣去期盼任何人。
大雨打得湖面水花連連,對峙的局面還未結束。
葉晗璋坐在銮轎中,沉默着抄寫一首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侍衛在轎外說:“陛下,皇後娘娘派人來了。”
葉晗璋擡起頭,淡淡道:“魔教和天水一樓還僵着?”
侍衛說:“是。”
葉晗璋說:“幫他們一把。”
侍衛領命而去。
葉晗璋繼續抄他的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不過弱冠年歲,他的桐書,卻已年近四十了……
葉晗璋擡起頭,讓手下掀開了銮轎的珠簾。
今夜,是九州入冬前的最後一場雨。
僵持已久的魔教和天水一樓,終于在暗影司卧底的挑撥下按耐不住地沖向了夾在中間的江淮渡。
所有人都知道,異獸降臨就在這幾日之間,而唯一可能知道卓淩下落的人,只有江淮渡。
若錯過今夜,母體順利誕下異獸,便極有可能重演當日許國覆滅之景。
異獸會帶走母體,徹底消失在長夜山妖魔聚集的深處。
魔教明白,天水一樓也明白。
江淮渡……更明白。
想明白了這些事,他心中卻豁然開朗。
只要拖過今夜,等卓淩生下孩子。
天高地闊,再也沒有凡俗欲念玷污小呆子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
長夜山深處,是妖魔聚集的兇險之地,卻也是他和卓淩的故鄉。
電閃雷鳴,大雨之中寒光利刃濺起大片血花。
江淮渡游走在混戰之中,一求自保,二求反殺。
他這一生,都在混亂的屍山血海中艱辛謀生。
此生如此,死亦如此。
廢墟之上血海屍山,暗室之中的卓淩仍在孤獨地承受着無人能懂的痛楚。
言清澹折扇飛舞如電,重重擊在江淮渡劍上:“江閣主,給卓少俠下毒那日,你不是盼着他死嗎?”
江淮渡心中一凜:“你……”
言清澹知道卓淩中毒的事,到底是沈桐書身邊有卧底,還是他身邊的人……
一張嬌俏秀美的小臉在眼前一閃而過。
碧絲。
江淮渡苦笑一聲,竟已失去了得知燕草背叛他時的憤怒。
大千世界,本就無人能與他真心,因為他從不給人真心。
除了……除了那個小呆子……傻乎乎地愛着他,念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鄭重地說:“我要保護你。”
他江淮渡,何須旁人護佑。
他只是,太寂寞,太孤單,除了複仇,不知該往何處去,不知該護着何人。
三十年來步步謹慎如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