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不進來打擾他的清靜。
卓淩一個人呆呆的坐了一宿,從淚流滿面坐到神情恍惚。
天亮的時候,一葉小舟随淺溪漂下,是暗影司給他送來的衣物吃食。
卓淩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中淚痕未幹,人也癡癡傻傻的。
他取了小舟上的幹糧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吃飽飯,有了力氣,卓淩開始獨自打掃山谷中厚厚的落花。
聽皇後的話,拿着酒去祭拜了那座無名孤墳,然後掃出一塊方方正正的地面,松土澆水,準備種些糧食蔬菜。
他在宮中時,尚不知事故人情,皇後問他想過什麽樣的日子,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比山間種田更惬意的生活。
可皇後娘娘說,正當少年,又有一身好武藝,若沒有闖蕩一番,豈不可惜?
卓淩不知道這有有什麽可惜的,可他知道自己笨,皇後娘娘說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
卓淩悶頭鋤草,挖出一個巨大的老鼠洞,裏面藏滿了玉米花生。
他呆呆的想,潛龍譜裏的秘密,與這老鼠洞有何不同?
都是一堆硬邦邦吃不完的身外之物,為何總有人前赴後繼地為此送命。
江淮渡……
卓淩心裏又開始疼了。
他以為江淮渡是不同的,江淮渡和他是一樣的人,只想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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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現在才明白,江淮渡不像他這麽傻。
在江淮渡心裏,一百個卓淩,都比不上潛龍譜重要。
卓淩悶頭鋤草,鋤頭狠狠斬斷草根,就像要與昔日的一切一刀兩斷。
就當他從未入過江湖,就當他……從未愛過江淮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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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淩在山中靜心耕田種樹,練習劍法。
昔日在煙鳥閣中,江淮渡曾讓他閱盡天下武學秘籍,可他天生愚笨,能記住了并無許多。
只有那幾招,一遍遍地練習,一夜夜地琢磨。
他不知道魔教給他下了多少種毒藥,讓他如此日夜難寐,痛不欲生。
半月之後,宮中派來的太醫來到了煙鳥山中。
禦醫姓容,名諱不詳。
容太醫面色青黃,一副病殃殃的模樣,眼底卻溫柔明亮,見之可親。
容太醫細細為卓淩診脈,溫聲說:"卓少俠不比擔憂,此毒可解。"
卓淩松了口氣,微微苦笑着低頭看着光禿禿的劍柄:"多謝容太醫。"
他昔日和容太醫并不相熟,竟不知道病殃殃的容太醫竟是如此溫柔和藹之人。
容太醫開了幾張藥方,讓随從的小藥童去船上取了,就地開始生火煎藥。
卓淩不好意思地說:"容太醫,您留下藥方讓,讓我自己來就好。"
容太醫微微笑着:"微臣奉旨而來,若不能看着卓少俠身體痊愈,如何回京禀報皇後娘娘?"
卓淩無法,只好默默去抱了一捆幹柴。
他總是過得古板無趣,連幹柴都捆得整整齊齊,像個木頭人一樣。
卓淩走神了。
他這麽無趣的人,又怎麽會讓花間縱橫二十年的江淮渡,真的為他心動呢?
卓淩低着頭,默默抽出一根柴火塞進藥爐裏,被熾熱的火光熏得眼睛疼。
容太醫也沉默了着,什麽都沒問,只是煎好藥,溫柔地遞到卓淩的手心裏:"把藥喝了,今晚就不會痛了。"
卓淩被筋脈中隐隐難言的痛楚折磨許久,半信半疑的喝下那碗漆黑藥汁,竟真的睡了一宿好覺。
他筋骨之中許久沒如此舒适輕松過,早早起床把腦中劍法一一溫習,又跑到後院的小田裏繼續埋頭鋤地。
絲瓜和豆角的種子已經灑下了,他還要加固那道籬笆,防止被豐收的果實壓垮。
現在種已經有些晚了,但若多花些心思,等霜降之前,還能吃些新鮮的蔬菜。
卓淩笨拙的扶着竹片,用舊布條一圈一圈地纏上去。
籬笆掩映中一道人影悠悠而來,容太醫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東西走過來。
卓淩怔了怔:"容太醫,又要喝藥了嗎?"
容太醫笑道:"不是藥,我方才去湖邊散心,順手釣了半桶小鲫魚。魚小了些,但炖湯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卓淩喜歡吃魚,興安府中溪流交錯魚蝦極多,江淮渡特意為他聘了一位擅長熬魚湯的江南廚子,變着花樣地喂他喝湯。
卓淩低下頭,下意識地撫摸着光禿禿的劍柄。
容太醫目光一顫,但很快掩飾在了青黃面皮之下,仍是笑:"過來,我也是第一次下廚,你嘗嘗可否還能入口。"
卓淩在田裏忙,滿手泥巴不好意思碰容太醫手中的白瓷碗,只好低頭湊在碗沿,像喝水的小動物那樣輕輕嘬了一口。
容太醫緊張地問:"如何?"
卓淩苦着臉擡頭,清秀的小臉都皺成了一團:"你是不是把苦膽掏破啦!"
容太醫長嘆一聲。
卓淩苦着臉問:“容太醫,您熬湯的時候都沒有自己嘗嘗嘛?”
容太醫從容地把那碗魚湯當肥料倒進了地裏,嘆了一聲,說:“下次我試點難度不這麽大的菜給你吃。”
昔日在皇宮中,容太醫一直負責靜寧宮,很少來蟠龍殿和鳳儀宮中,于是卓淩也很少見到他。
只是聽說,容太醫原本是個閹人,受太後賞識,才破例入了太醫院。
後來也一直在靜寧宮侍奉,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卓淩想起容太醫的悲慘身世,心中不由得有些憐憫,有些粗重的活都搶着幹。
容太醫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面無表情地把卓淩一個武夫扔進屋裏:“卓少俠,你體內毒性漫延,最好少動。”
卓淩有些不安,又有些茫然。
容太醫……為何忽然生氣了?
是了,宮中閹人脾氣多半都有些古怪,容太醫又是心高氣傲的,怎麽會允許自己那樣對待他?
卓淩心中愧疚,正琢磨着該怎麽向容太醫道歉。
可容太醫卻乘船離開,整整一天都沒回來。
卓淩又成了一個人。
他難受地低着頭,無精打采地欺負着剛剛發芽的絲瓜苗。
卓淩以前一直是一個人,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自己療傷,自己和自己解悶。
可他偏偏……偏偏就遇到了江淮渡。
從此之後,寂寞便成了三魂七魄上酷刑,讓他痛楚難安。
第二天一早,容太醫又乘船回來了。
卓淩面上忍不住溢出一絲歡喜的笑意,他好久沒這樣笑過了。
腹中九死一生的胎兒展現出了頑強的生命力,肚子氣球一樣地鼓起來,讓他跑起來的樣子都顯得笨拙可愛。
容太醫眼底閃過一絲幾乎不可見的柔情,棄船登岸迎着卓淩走過來:“卓少俠。”
卓淩說:“容太醫,您回來了?”
容太醫淡淡地說:“山谷中的藥草不夠了,我出去采買了些。還買了兩條開腸破肚收拾幹淨的鯉魚,店家配了料包,扔進鍋裏一起煮半個時辰便可。”
容太醫體貼周到,卓淩嘴笨,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好接過那兩條幹幹淨淨的大鯉魚,說:“我去廚房剁開,再撿些柴火回來。”
容太醫說:“卓淩。”
卓淩急忙剎住腳步回頭問:“容太醫?”
容太醫沉默了許久,艱難地從袖中掏出一條穗子。
那穗子看上去已經很舊,但保存得極好,一點油污灰塵都不曾沾上。流蘇上方是一枚小小的玉銅錢,不似一般集市上的薄利片,那玉墜圓鼓鼓的,十分可愛。
卓淩呆住:“容……容太醫……”
容太醫擠出一絲與往日無異的輕松笑容:“我在集市上看見這麽個小玩意兒,雖不值錢,但看着倒還新鮮。你劍上無穗,不吉利,挂上吧。”
卓淩低頭看着自己光禿禿的劍柄。
那日為了救江淮渡,他匆匆逃出江府,連随身的小包袱都忘了帶走。
唯獨江淮渡送他的那串穗子,讓他寧死也要帶在身邊。
可後來,那串穗子再也沒了當初的意義,反而成了他日夜痛苦的根源。
于是卓淩把那串穗子扔進了山崖下的急流中,這把光禿禿的劍柄,就會時刻提醒着他,再也不要重蹈覆轍。
卓淩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容太醫,謝謝你,我不習慣在劍上挂穗子。"
容太醫呆滞了片刻,狼狽地低頭收回了穗子:"是我唐突了,卓少俠,我去煎藥。"
卓淩獨自深陷在回憶中,恍惚着不曾察覺身邊的人有何異樣。
容太醫再也沒提過穗子的事,他開始陪着卓淩一起耕地種菜,在風華爛漫如雲端仙境的煙鳥山裏,開辟出了一處熱熱鬧鬧的菜園子,還種了冬天吃的白菜地瓜。
架子上的絲瓜和豆角長得飛快,一條條密密麻麻從藤蔓上垂下,熙熙攘攘地好像在喊"快來吃我。"
容太醫知道自己手藝不佳,乖乖給卓淩打下手,把豆角摘下洗淨,切成半指長的小段,等卓淩炒熟做涼面澆頭。
明日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