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寂靜的大殿中,雖坐滿了人,但氣氛很是嚴肅,發展到現在,衆人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存在感幾近于無。
都天祿似是服了軟,大汗卻絲毫沒有順勢而下的意思,他握緊椅子把手,身體前傾,似欲擇人而噬,目光緊緊的逼迫着都天祿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領軍出征?”
都天祿與他目光相接,不閃不避,斷然道:“臣身體不适,無法領軍出征,還望大汗海涵!”
“好!好極了!”牧奪多站起身,須發怒張,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目光在安嘉瑞身上上下打量了下,連連點頭氣極而笑道:“你以為除了你沒有別人能統帥袁三軍了?”
“大汗!萬萬不可!”牧奪多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衆武将從後方站起身來出聲反對。
牧奪多點了點他們,又點了點都天祿,欲咆哮出聲,最終只是對都天祿說了一個字:“滾!”
都天祿也絲毫沒有妥協之意,拉起安嘉瑞轉身就走,徒留一個揮袖而去的背影。
目送着都天祿氣勢洶洶的離開,坐在都天祿身後的武将們面面相觑,我是跟着老大走呢?還是給大汗留點面子?
邊勇捷一拍桌子,作勢要走,然後被柱子間一個反手緊緊扣在原地。
牧都然和牧易軒交換了個眼神,面上不顯,但眼角卻浮上了一絲喜悅。牧文澤看着哥哥們的互動,眯着眼,也跟着浮上了一絲笑意。
大汗似是十分憤怒,在都天祿走後,一揮手,也帶着洛清離開了大殿。
徒留下圍觀群衆在大殿內默默回味剛才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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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走過幾日。
外面的風起雲湧與安嘉瑞無關,他倒是自那以後,就閉門不出,賞花賞雲,修身養性。不因為別的,主要是他覺得那場爆發的沖突有點突然和蹊跷,充滿了腐臭的陰謀味。
他也懶的出門給別人當靶子,反正看看雜書,吃吃點心,還有人無微不至的照顧,除了那略顯多餘的湯藥外,生活亦是十分充足。
他躺在躺椅上,曬着陽光,慢悠悠的翻過一頁,不遠處都天祿正半裸着上身在聚精會神的練功。安嘉瑞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還有些期待,但很快他發現是電視劇看多了,都天祿只是在不斷重複挑砍劈刺這幾個基本招數。除了肉體肌肉繃緊時那一瞬間的美感,沒有其他他更想看到的東西。
真是浪費了一具美好的肉體啊。拿餘光吃飽了豆腐的安某人如是說道。
他心不在焉的又翻過了一頁,想,都天祿自和大汗争吵過後,就履行了他之前的承諾,一直陪在他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安嘉瑞簡直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但是看他毫無芥蒂的表現,又不似知道了阿公與他所說的話。
這樣想着,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看不懂都天祿了。之前相處之後他幾乎輕易的下了判斷。但是現在倒覺得之前的判斷實在在輕易了些,畢竟都天祿也是在大金這個政治環境裏熏陶出來的。
他正思考着,突然聞到身邊一股汗臭味,還沒擡頭,都天祿飛快的在他側臉親了一口,又紅着耳尖,強撐着道:“你別生氣,我只是見你在陽光下,被籠罩出一層光芒,好似仙人般,才過來親你一口,确定你不會就此飛走的!”說到後面,他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說法很離譜,僵硬着臉道:“我去洗澡……”走出幾步,又轉頭命令道:“你不許生氣!”
安嘉瑞都懶的回他。這種別樣純情都已經是都天祿的日常操作了,他甚至懷疑都天祿是故意僞裝成這樣,就為了更好的吃他豆腐。
他側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落塔,落塔似有所覺,上前支撐起簾子,遮住了已經開始有點熾熱的太陽光。
安嘉瑞喝了口茶想:這樣的仆從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調/教出來的。
安嘉瑞看了會書,沒有等來洗的清清爽爽的都天祿,卻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白發蒼蒼的尤老先生,步履緩慢卻堅定的出現在院門前。落塔微微一楞,迎了上去,不着痕跡的攔住他,低聲問道:“尤相?您怎麽來了?誰領您進來的?”他看了眼尤老先生身後,空無一人。
尤老先生探頭眯着眼看躺在躺椅上的安嘉瑞,确定是他要找的那個人之後,才字正腔圓的道:“不是都将軍有事找我嗎?”
落塔帶着笑容恭謹道:“我這邊似乎沒收到殿下的命令,尤相這是?”
尤老先生眼一瞪,從懷裏掏出一個環形玉佩,在落塔面前晃悠道:“這不是都将軍的信物?”
落塔凝視玉佩,似有些詫異道:“确是殿下随身之物。”他微微停頓,給尤老留出些反應時間,才接着道:“既然如此,我送您去大堂?”他微微側身遮住了尤老先生直勾勾盯着安嘉瑞的目光,有些歉意道:“這裏是後院,不方便接待您。”
尤老朝旁邊挪動了幾步,落塔帶着笑跟着挪了幾步,如此一個來回,尤老很快就生氣道:“安家小子!出來說話!”
安嘉瑞合上書,看向正一臉無奈試圖擋住尤老的落塔,他此時正焦頭爛額,神情有些嚴肅道:“尤相,這……勿要為難屬下啊。”說着他伸手似是欲扶住尤老。
安嘉瑞也不欲出聲。雖然他确定原身與尤老先生确實是不相識,但是這看着就來着不善,也沒交談的必要。他是這麽想的,但是奈何事情的發展不是按照他的想法來的。
眼看着尤老先生的手要被落塔扶住,他又大聲道:“安家小子,你家祖父的近狀你也不想聽嗎?”
安嘉瑞嘆了口氣,他确實不想聽,但他的喉嚨已經湧上了一股癢意。安嘉瑞在心裏的黑名單上默默的又給原身加了一筆罪狀。
他猛烈的咳嗽了起來。落塔立刻抽身返回至他身邊,半跪與安嘉瑞身前,小心翼翼的倒了杯茶水遞給他,目光擔憂:“先生可還好?要請巫過來看看嗎?”
安嘉瑞一邊小口喝着茶水,一邊揮了揮手,示意他不用。喝完水後,他的咳嗽有些減緩,但仍未停息,他目光中泛着些許因為急咳而浮起的淚光,臉上浮起不自然的紅,一眼看去,便可知他身體不好。
尤老先生身前沒人攔了之後,他慢悠悠的走進了院子,筆直的朝着安嘉瑞走來,停在不遠處。他終于看的清楚了些,幾乎是聚精會神的打量着安嘉瑞,目光銳利的似要穿透外表看到他的內心。
落塔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安嘉瑞身上,直到他總算停下了咳嗽,但臉上的神色變的更蒼白了些,愈發顯的他臉上那層嫣紅的不自然。落塔忍不住再次提議道:“先生,您得珍重身體啊,還是讓巫過來看下吧?”
安嘉瑞喝完杯子裏的水,沖他擺了擺手,聲音有些嘶啞:“無礙,無非是那些舊疾罷了。請巫來也還是那副方子。不必勞煩他了。”
落塔恭謹稱是,目光又轉向尤老先生,眉間微微皺起,還未開口。尤老先生已經沉聲道:“難道你還覺得我會對他怎麽樣?”他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嘲諷之意:“我就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落塔看了眼尤老先生顫抖的手,又将目光轉向安嘉瑞。
安嘉瑞沖他點了點頭,他才悄無聲息的退到了一旁,但目光時刻關注着場上的情景。
安嘉瑞眉宇間有些煩惱,但還是示意了下旁邊的椅子道:“尤老先生不若坐下來慢慢說?”
尤老皺着眉道:“沒必要,我說完就走了。”他目光清澈而似有鋒芒:“安嘉瑞,我聽聞都将軍已與你結契?”
一上來就這麽直接?幸好原身沒給他作妖。安嘉瑞神情冷淡的道了聲是,一副已然不想跟他聊下去了的模樣。
尤老佯做不見,繼續道:“既然已經結契,你自當守本分,歸心于大金,何以還終日裏郁郁不得寡歡?甚至不欲将軍出征辭國?”
安嘉瑞擡頭看着尤老先生,這得虧原身死的早,不然要是聽了這一席話,還得再被氣死一次……
句句誅心啊,不愧是已經抛棄了辭國轉而投靠大金的名士,這立場簡直站的不要太穩了。居然還能理直氣壯的問他為什麽不歸心,論臉皮厚還是成名已久的尤老先生厚,這厚度簡直是望塵莫及。
安嘉瑞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道:“尤老先生把自己的位置擺的未免也太正了?雖非大金人,但已然是處處為大金着想了。”
這點不痛不癢的攻擊對尤老來說真的是毫無意義,他嚴肅道:“天下大勢如此,自當順勢而變。巨浪濤濤,何以迎浪而上?”
安嘉瑞難以置信的道:“即使被拍碎在巨浪之下,文人的風骨仍寧折不屈。君亦為大儒,何以至此?”
尤老皺起眉不緊不慢道:“風骨固存,然百姓何辜?不留待有用之身以周全天下百姓,而為道義而死?豈不愚哉?”
居然還很有道理,果然是大儒,不論是思維方式還是行動力皆走在了衆人之前,值得欽佩。
雖然如此,但是安嘉瑞的祖父和父親的身影在他臉前一閃而過,如果是原身的話,他會怎麽回答呢?
他抿了抿嘴,執拗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如此,尤老請回吧。“
尤老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君自可抱着風骨去死,然,君既不死,又插手于大金內政,所圖甚大乎?”
安嘉瑞沉默了片刻情緒低落道:“并無所圖,然時也,命也,嘉瑞亦不知如何走到了今天這一境地。”他沮喪道:“是嘉瑞優柔寡斷所至。”
說是怎麽說,他捋了一遍所有發生的事情,再次确定,一切發展順利,離拿下小狼狗就差99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