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帝君有喜了
第二日, 雲吞一大清早背着小布包又去了溯挽軒。
初秋的早晨林中落滿了白霜,雲吞一出門就打了個噴嚏, 鼻尖頓時通紅。
他化成小蝸牛趴在溯挽軒前的石桌上, 鑽進小殼裏吸溜着鼻子找了件厚袍子裹上,順便清點了自己殼中的藏品, 掰着觸角數了數,發現剩的藥材果然沒幾根了。
雲吞慢吞吞劃拉着觸角, 把小枕頭、泡澡小杯子、蝴蝶結、袍子都亂糟糟擠到殼的角落裏, 在一堆東西中翻來翻去。
他找的入神, 沒注意一根細若游絲的銀絲偷偷飄了下來,輕輕落在他殼上的裂縫上, 将自己的一小截輕易的穿過裂縫,偷窺起殼中的蝸牛來。
蒼歧第一次發現他的銀絲有這般用處,比發現了自己又分了個靈芝芽還要喜悅, 他手指一擡, 指揮那銀絲朝裏面更深的鑽了鑽。
雲吞将蝸殼翻了個底朝天, 也沒發現他要的東西, 郁郁把觸角耷拉下來。
觸角緊巴巴的放在殼裏,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好像擱着自己了, 雲吞彎起一只觸角低頭一瞧, 頓時高興起來, 小黑點眼眯成彎彎的線,低頭把藏在自己身下的半只曬幹了的靈芝幹叼了出來。
是那日在海底洞府中吃剩下的靈芝,因為蒼歧的緣故, 他連帶着将他的食物也惱了,丢進殼裏好久沒管,要不是殼中沒什麽吃的了,他這才又想了起來。
小蝸牛啃的津津有味,蒼歧指揮銀絲偷窺的也津津有味,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小蝸牛打了個嗝,懶洋洋的舒展了下筋骨,正欲爬出來,蒼歧才撤去了銀絲,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從書閣中握着一本經書逶迤渡步出來。
雲吞吃飽喝足,連帶着瞧蒼歧也順眼了一點,坐在石桌前繼續琢磨陸英的書,邊看邊記筆記,不搭理後者。
石桌共有四個石凳,但蒼歧顯然不敢坐上去,雖然其他石桌皆有空地,但相隔甚遠,顯然不盡靈芝意。
蒼歧只好握着書尋了個離小蝸牛不遠不近的楓樹靠着,安得是閑雲野鶴一派
雲吞寫了幾個字,瞥了眼那邊黑袍曳地的男人,對他手中的書嗤之以鼻。
昨日還是什麽癡癡黏黏的《帝王尋妻記》,今日便成了《般若金剛經》。
呵~呵~帝~君~大~人~果~然~學~識~淵~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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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歧不曉得雲吞将他那一點心思早已看透,捏着金剛經假裝看的十分專注,拼命忍着打哈欠的沖動,眼睛直瞥向雲吞。
帝君老人家并非是覺得經書無趣,而是實在看了太多遍,甚至書裏的東西讓他講起來佛法來,說不定也不必得道高僧差,只不過眼下書的東西講的再好,也沒眼前的小東西好看。
蒼歧心安理得以書為擋,将雲吞偷瞄了囫囵。
陸英的書裏所記載的藥草和用法确實高深,雲吞郁悶的趴在書上,覺得他學習遇到了瓶頸。
小蝸牛恹恹的,蒼歧這便極有眼力的捏了片葉子夾緊書裏,朝書閣走去,假裝不經意的撇了下雲吞的書,然後站在五步之外溫聲為他講起了書中所記載的上古奇材。
“利草,生為鋸,長于寒地……
他的聲音很好聽,猶如清風拂過山河,帶着一點沙啞低沉。所講的內容清楚明白,三言兩句便能讓雲吞恍然大悟。
雲吞遇到的瓶頸瞬間被蒼歧這只大蘑菇給撐成了康莊大道,繼而,一路平坦。
餘下的三五日,雲吞每日清晨來時都能遇上蒼歧剛從書閣中出來,一蝸牛一靈芝頗有默契的達成共識,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一人講書一人聽,直到雲吞将陸英給的書記滿了筆記,他這才結束了學習。
最後那一日,雲吞前來溯挽軒将借的書還了回去,他不知為何,坐在石桌前等了許久,直到泛黃的楓葉林被陽光映的滿樹金色,楓葉林的盡頭才出現身姿偉岸寬肩窄腰的帝君。
蒼歧臉色有些發白,額上鋪了些細密的汗珠,一雙漆黑的眸子好像染了霧,有些濕。
“還有什麽不會嗎?”蒼歧看見雲吞,适時的站住腳步。
雲吞聽着他比平常沙啞三分的聲音,抿了抿唇,拽着小布包,猶豫了會兒,秉着醫者仁心,問,“毒~又~發~作~了~?”
蒼歧嗯了聲,以手抵唇咳了兩聲,擡頭笑着道,“辛苦了。”
小蝸牛這麽讨厭他,卻仍舊接受了陸英的要求,他的小東西,心和身子一樣軟。
雲吞哦了哦,垂眼看着腳尖的路。
“回去休息吧。”蒼歧道。
雲吞看他一眼,嘴唇動了動,他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只好點點頭,離開了溯挽軒。
蒼歧看着他的背影,擰眉,低頭咳出口血,他眉心浮現一點血色的印子,像極了一點刺眼的朱砂血,将他俊美的容顏映的七分妖異。
他按了按抽疼的腦袋,蝕骨毒發作讓他的神魂有些不穩,神思海域中有一股亂糟糟的聲音不停息的在他腦中嚎叫,擾的他不得安寧。
蒼歧深深吸了口氣,一揮袖子,消失在了原地。
仙島上下了蒙蒙細雨。
雲吞關上窗戶,坐到桌邊,嫌棄的睨着正抄他筆記的花公紙,忿忿不平,小灰狐貍有那麽好玩嗎,忘恩負蝸,見色忘蝸!
花灏羽洋洋灑灑的寫着,手邊趴着的小狐貍把下巴擱在他手背,黑溜溜的眼睛抱歉的瞅着他。
花灏羽轉過手指撓了撓溫緣的下巴,逗貓的招式在所有毛茸茸的小動物身上放之四海而皆準。
溫緣被他撓的舒服了,便圈成個毛團眯着打盹,一副傻狐有傻福的模樣,将日子過得很滋潤。
雲吞望着,眼底浮出淡淡羨慕之色,他搓了搓手臂,天有些涼了,走到窗邊,從縫隙中望見外面天色沉沉,暗如深夜,細雨俨然已成大雨漂泊。
想到今日晨上見到那人的臉色,雲吞默默環住手臂,倚這窗臺望起雨來。
大雨連着下了三日,島上坑坑窪窪積滿了水,院中的積水有腳腕子那麽深。雲吞憂心忡忡了許久,正當他與花灏羽施法清理院中的積水時,陸英踩着雲在半空現了身,衣袂翩翩捏出幾道咒決,使島上的水重新回流進了大海。
島上的夫子學生朝陸英躬身道謝,看着他消失在半空。
雲吞還想向陸英追問什麽,就見他已消失了,郁悶之際回頭,見在衆人面前消失避世的陸英正站在他身後,神色有些疲倦,朝他微笑點了點頭。
“師~父~”雲吞慢騰騰撲過去。
陸英道,“為師知道你要問什麽,等到了你就明白了。”他看着面前的三個小徒兒,轉眼将人帶進了海底洞府之中。
海底洞府比往常冷了許多,那片紫色的小花上也布滿了厚厚的冰霜。
雲吞虛空摸了摸,把殼裏的大氅拿了出來,分給那兩只狐貍。
裹在厚重的大氅裏,雲吞這才覺得好了些,低着頭下意識不去看那張冰霜凝成的睡榻。
在那裏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再回想起來,雲吞忽然發現自己不單記得被劈開身子的疼和不得不臣服的屈辱感,還有那回蕩在耳畔熾熱親吻以及男人伏在他身上粗聲的低喃。
“吞吞,師父叫你呢。”溫緣拽拽他的衣角,将雲吞從心悸的回憶中清醒過來。
他倉皇擡頭,恰好和躺在冰霜榻上的男人對了眼。
蒼歧的臉比泠泠寒霜還要透白上幾分,幾乎看不見一丁點血色,硬朗分明的五官洇着一層冰霜,細看下長長的睫羽也挂着冰雪,好像他在那裏躺了許久,渾身上下都被冰凍住了,只剩下一雙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靜靜的遙望着雲吞。
“蝕骨毒發作的次數愈來愈多,每發作一次,中間間隔的蟄伏期便會愈短,鎖魂訣封住了帝君的神魂,弊端是令蝕骨發作的更為強烈,所以為師需要你們配合,盡早為帝君解毒。”陸英說道。
本來還心猿意馬的雲吞聽聞此話,立即收好了自己的雜念,說道,“師父盡管吩咐,我等定助師父一臂之力。”
花灏羽表情嚴肅,連溫緣也繃住了嘴,氣氛一時緊張冷峻。
冰霜榻上的男人低咳了兩聲,聲音低沉沙啞,“陸英,莫要為難他們,洞中冷,去沏些茶來。”
雲吞擡眼看着蒼歧發白的嘴唇,心裏像被針蟄了下,又冷又疼,直到喝上熱茶,才終于松開了緊繃的身子。
茶水清香彌漫在洞中,陸英也不再吓他們,問了幾句花灏羽與雲吞的刀法和用藥,“既然如此,你們先為帝君切脈,每人心中留個底。”
雲吞與花灏羽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溫緣也會切脈,所以陸英也沒讓他閑着,喚他上去第一個為蒼歧摸脈。
小狐貍沒見過這麽老大一尊神祇,滿心滿眼的忐忑,剛碰上蒼歧的手腕,望着他老人家鼓勵似的目光,一只清瘦的小手便倏地變成了一只毛絨絨的肉墊小蹄子。
蒼歧,“……”
他拿小蹄子摸了摸,心中猶有惶恐的松開了蹄。
陸英道,“等摸完再說。”
溫緣之後是花灏羽,雲吞排在最後,盡管他在心底說服了自己千次萬次,可想到再碰到這人肌膚相貼,雲吞仍舊不受控制的心悸了好一會兒,直到陸英催促他,雲吞這才磨磨蹭蹭的走到蒼歧跟前,望着那只修長的手腕,咬牙按了上去。
蒼歧身上凝着冰霜,肌膚卻滾燙如火。
雲吞一摸之下露出個驚疑的表情,他傻了一會兒,扭頭去看溫緣和花灏羽,見他二人同樣神色異常,雲吞便更加震驚起來,眼睛瞪的極圓,滿臉都是無法相信。
陸英沒料到雲吞竟然會這般吃驚,他道,“吞兒,說出你的診斷。”
雲吞整只蝸都有些渾渾噩噩,看起來是被打擊深了,活脫脫一副‘目瞪蝸呆’的樣子。
蒼歧見他這麽模樣,也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脈象來。
他是要死了嗎,即便是死,小蝸牛也不至于這般震驚吧。
好歹也哭一哭什麽的……
“吞兒,你到底怎麽了?”陸英問,看雲吞魂不守舍,他溫聲道,“莫要怕,摸出來什麽說什麽,即便不準,師父與帝君也不會責怪你。”
雲吞望了望蒼歧,他也正憂心看着自己,雲吞心裏亂成一團麻線,又驚又怕,聽到陸英催促他,雲吞閉上因為吃驚而張開的嘴,啞聲問一旁的花灏羽和溫緣,“你~們~摸~到~的~也~是~?”
花灏羽和溫緣臉色沉重的點了頭。
雲吞覺得自己的嗓子更啞了。
他着實猶豫了很久,最後閉了閉眼,咬了下唇瓣,好像終于下定決心,雲吞重新坐回床邊,按住蒼歧的手腕,破釜沉舟般鼓起勇氣道,“帝~君~、帝~君~好~像~有~喜~了~”
剛喝了半口茶水的陸英,“噗——咳咳咳咳咳咳”
兩只狐貍雙雙呆在原地。
良久,他們驚恐的看向冰霜榻上的男人。
蒼歧,“……”
蒼歧,“……”
蒼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