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動蝸心魄
屋外曦光灰藍,海風遠遠吹來,再過不多久便要天亮了。
想盡管說的花灏羽什麽也沒說,他将燭火熄滅,屋中幽幽暗了下來,他坐在中央方桌上,守着又昏迷過去的潘高才和捂在殼裏不停打噴嚏打的小殼發顫的雲吞,看着坐在他對面頂着黑眼圈的溫緣,“你也去睡吧。”
溫緣捂住嘴打個哈欠,沒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毛茸茸的爪子,親了一嘴的毛,他郁悶的吐掉自己爪子上的毛,想抱怨什麽,瞥到面前的花灏羽,連忙收起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道,“我與花公紙一同,多一個人多一雙眼。”
花灏羽看着溫緣腳背上沾着被自己吐掉的毛,覺得有些好笑,這小灰狐貍不知道到了秋日該掉毛時會是個怎樣的情景,他微微點頭,沒再繼續勸他。
半盞茶後,不出花灏羽所料,溫緣便支撐不住趴在桌上迷糊睡着了。
這小東西為雲吞擔驚受怕了一夜,想來也是要困的。
花灏羽取過床上的薄毯想為他披上,剛碰到溫緣肩膀,纖細的人便化作一團灰白相間的狐貍,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睜開眼,前肢試圖撐起腦袋,卻不料剛直起來,就腦袋沉沉的朝桌上磕去。
花灏羽眼疾手快扶住小狐貍,将他抱了滿懷。
小狐貍眯着眼舔了兩下爪子,腦袋藏進柔軟的腹部,縮成一團扒着花灏羽的衣裳沉沉睡着了。
花灏羽低頭看着窩在懷裏的狐貍,微微勾起了唇。
他的笑像冰霜許久的劍刺破天光的剎那間,金光乍現,溫暖如春。
花灏羽一心一意望着溫緣,沒注意桌子上安靜許久的玉白小蝸殼上那道橫穿小殼的裂縫下露出了一只細如發絲的小眼。
雲吞趴在殼裏枕着小枕頭,從縫裏往外面偷看,笑眯眯的撫摸他殼上的這道裂縫,誰說裂了殼沒一點好處呢,起碼他不用爬出來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
偷看也看的光明正大,一點都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眼見天便要亮了,雲吞趴在殼裏打了個盹兒,不料,便在盹兒的沒一會兒染了風寒。
天邊徹底亮了起來,海上的豔陽映着粼粼水光,絲毫不見昨夜的險風惡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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笕憂仙島熱鬧起來。
寝房裏,軟和的大棉被裏塞了個銅錢大小的蝸牛,不仔細看還當是棉被上印的小花。
雲吞打着噴嚏,頭暈腦熱,覺得溫緣是不是給他蓋的太多了。
“我去給夫紙請假,然後我和你一起去醫廬。”溫緣憂心忡忡道。
雲吞從被棉被壓的動彈不得的殼裏伸出一根觸角,有些有氣無力道,“沒~事~,我~睡~一~下~就~好~”
溫緣趴在床邊急死了,伸手摸小殼,都覺得雲吞燙的厲害,定然是昨夜下了海,染了風寒,雲公紙就這麽芝麻大點,燒的這麽熱,不去看夫紙怎好。
他越想越覺得嚴重,抱起床上的大棉被就打算朝外面走,被花灏羽攔住了。
“有我在,你放心。”花灏羽起身擋在他身前,低頭望着面前的人,一向冷冽的眸子泛着暖意,“溫緣,相信我。”
溫緣第一次聽花灏羽喚他的名字,微微怔忪,不知怎麽便想到一個溫暖微硬的胸膛,他躺在那裏睡的很舒坦,像做了夢一樣。
他低頭猶豫的看着懷裏的被子,烏黑的眼睛亂轉,轉到花灏羽身上,眼尖的發現他胸口的異常——幾根灰白色的毛粘在上面,飄飄搖搖。
花灏羽發覺他看到了什麽,錯開一步坐了下來,淡淡道,“快上課了,你走吧,我留下來照顧雲吞和潘高才。你幫我去做兩件事,其一向夫子為我和雲吞請假,其二是向其他人帶句話,暫時不要将昨夜之事洩露出去,等潘高才醒來問明原因後,再做其他打算。”
他說完看着還有些呆的溫緣,忍住伸手撫摸他腦袋的沖動,将溫緣手裏的棉被接了下來,垂下眼,打量溫緣,“能做到嗎?”
溫緣眼睛亮了下,挺起胸膛,認真點點頭,“請假和傳話,我記得了。”他說,“我這就去,還請、還請花公紙照顧好雲吞,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醫廬取藥。”
花灏羽看着一下子鼓起氣的溫緣,淡然應下。
門外,花連看着溫緣跑出去好遠,朝敞開的房門裏看去,恰好瞧到花灏羽眼底未散的笑意,他退後一步擋住自己的身形,面無表情的望向溫緣消失的方向。
雲吞平日裏拿藥當飯吃,偶爾生起病來,再吃藥幾乎沒有作用。在妖界家中時,他爹爹和父親會輪番每隔幾日便為他傳些修為,助他修煉,生病時,更是不要錢的用修為給他療傷治病。
此時沒了爹娘,雲吞只好裹緊自己的小殼,閉上眼睛,希望能一覺睡到病好。
雲吞剛一睡着,就做了個旖旎的夢來,這種夢他從未做過,但親眼瞧過不少。那時候牧染剛迷上話本裏的男歡女愛的圖,拉幫結派的帶着一群小妖小精怪趴在無人去的角落裏偷偷的看。
“哥,看在你是我親哥的份上,我給你拿了一本,其他的都被搶完了。”牧染撕着雞腿,用油膩膩的小胖手捏住他哥的蝸殼,趁家中無大人,拎着他哥躲去了卧房。
攤開的書冊上,牧染專門為他哥翻到了他最喜歡的一頁,指着上面傲挺的胸脯團子,“這是這本書裏最大最圓的,你覺得怎麽樣?”
雲吞不高興的把蝸殼上沾染的油膩往牧染袖口蹭掉,觸角稍稍一瞥,嫌棄道,“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牧染挑起濃密的眉,“你看過了?”
雲吞老神在在的抖觸角,見牧染一胖臉的好奇,才驕傲道,“見~過~真~的~”
牧染,“……”
牧染驚了一呆,回過神來用小手戳着他哥的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滿臉通紅,眼看就要流下兩道鼻血來,“什麽時候見的?你竟然不帶我去!”
雲吞晃着小殼爬到話本的插頁圖上,一揚腦袋,說起了他這一段光輝事來。
其實也不光輝,就是他獨自在鄉野草叢外啃新鮮未摘的藥草時偶遇的那麽幾場幕天席地的野合。
他爹爹大約有先見之明,曾私下裏三番五次囑托過,若遇上一男妖一女妖出現在方圓十裏無人之地時,一定要鑽進小殼裏,切不可多看。
雲吞甚是聽話,叼着小草葉子鑽進殼裏,趴在他那小玉片枕頭上,透過殼上縫隙看了個正着。
牧染聽着,萬般感慨的撫摸着他哥的殼,說,“爹爹一定不曉得你這縫還有這般作用。”
“切~不~可~說~出~去~”雲吞囑托,用觸角彎下來撐着軟軟的小臉,心說,每每父親以為他縮在殼裏睡覺,對爹爹動手動腳時他可都瞧着了,若讓他爹知道此事,往死裏揍他父親也是極有可能的。
雲吞看過不少風花秋月的事,卻沒料到擱在自己身上竟是這麽的動蝸心魄,只是個夢也能讓他渾身燥熱。
親吻他的唇瓣這般的柔軟,帶着雪山人參的苦澀,望着他的那雙眼像他幼年時常喝的藥汁般漆黑如墨,深不見底。
雲吞覺得這雙眼熟悉又有些陌生,陌生的他覺得沒見過幾次,卻像刻骨般銘記在心底了,他在夢裏恍惚的感受着唇瓣上的柔軟,努力的回想着他在那裏見到的這雙眼。
愈來愈熱的身體讓雲吞像着了火,卻又好像在海浪中起伏颠簸,直到攀上了一個點,躍到了一個線,蒼茫大海驟然傾瀉。
花灏羽正和潘高才低聲交談,只聽屋子的另一側,化形成人的雲吞從棉被裏猛地坐了起來,大汗淋漓,淩亂的額發因為汗濕貼在鬓角,他滿臉通紅,幽黑的眼底染着些些潮濕,剛醒來時還有些茫然,聽到聲音後猛地清醒了過來。
“醒了。”花灏羽淡淡道,将一碗藥放在雲吞跟前。
雲吞用厚厚的棉被裹住自己,平息胸口的起伏,左右看了看,擦掉額頭的汗,神思恍惚的點了點頭。
“出了這麽多的汗,風寒應該很快就會好了。”花灏羽說。
雲吞一愣,連忙把自己全身都裹起來,嚴嚴實實只露一雙眼睛,局促道,“哦~~”然後臉紅了一點,“我~想~換~件~衣~服~”
花灏羽聽出他是想讓他和潘高才出去,淡淡嗯了聲,轉身走了兩步,又扭過頭高深莫測的說,“你這看着不像是風寒,倒是有些像做了……”
他話音微挑,停的十分妙,成功的讓雲吞燒紅了臉,尴尬的無處遁形,算是報了先前種種氣他的仇。
雲吞故作鎮靜,将身前的散發撥到肩後,撐着笑容,略微加快速度說,“花公子看起來很有經驗的樣子~~,不過有些事還是莫要換位思考的好~~,這樣才能像溫緣一樣活的簡單快樂~~,花公子覺得呢~~?”
直戳命門,花灏羽臉色一沉,拂袖出了屋內。
雲吞看向還未痊愈的潘高才,明明笑着,卻讓對方感覺到了一絲淩厲,道了聲打擾,疾步出了屋門。
等人都走完後,雲吞才如釋重負,踢開棉被,倒在了枕頭上,出神。
他想起來了,夢裏的那雙眼是救了他兩次的那個人的。
第一卷 : 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