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手筋
征澤大将軍麾下将士都曉得自己家将軍的規矩,那就是嚴于律己,更嚴于待人。
想當年在大黎被派去做什麽王孫教習少保太保的,回過頭皇後發現自己這一步棋走得着實偏了些,解大将軍向來不把人當人看,以至于最受寵十皇孫,那只手指被擦了皮也要哭嚎上三天三夜的白胖團子,竟狠下心斷了自己一條腿骨,才豁免去解太保手下受罪。
皇後心疼得直掉眼淚:“作孽啊你……你不想去,跟你皇爺爺求道赦令不就行了?用得着這麽作踐自己?不長腦子!”
十皇孫也快哭了:“皇奶奶,您沒聽說嗎?大理寺卿說他家的小兒子體虛,求了赦令,結果隔日他就真的被打成體虛了……”
這事兒确實存在,大理寺卿本來怒火高漲準備去彈劾解太保,結果早朝時對上解太保一身玄色麒麟官服,似笑非笑淩于山巅般的氣勢,就莫名弱了五分。他再一想征澤大将軍的威名,這一彈劾要是再把人彈去戰場掌控三軍兵權,哎我的娘喲……
大理寺卿咳了一聲,把彈劾的折子往懷裏揣了揣,禀道:“臣無本奏……”
于是他家小兒子就白被揍了。
直到邊疆告急,解大将軍才被拿掉太保的頭銜,領兵出征。她離京的當天,王孫貴胄們抱頭痛哭感慨新生。
皇後也很感慨,畢竟誰也沒想過征澤大将軍敢那麽狠不是?她本以為征澤大将軍身為女将,戰場上打打殺殺,私下還是會兒女情長洗手作羹湯的,更對小孩子小動物懷有一顆慈母心腸……可娘的,解大将軍慈母才有鬼咧,唯一接受的愛寵,一手養大的戰馬,都被她毫不猶豫當作糧食宰了。
解般也是曉得自己的确和尋常女子的心腸不太一樣,在大黎擔任太保是因為黎帝要奪她的兵權,而穆戍國主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擔憂八殿下有二心,所以讓她來教訓教訓?
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同樣是太後的嫡子,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
思考一番後,解般便拿着帖子對聶小塘說:“明日不用準備我的飯了,我估計會在宮裏吃。”
聶小塘憂心憂肺:“真去呀?”半晌又問,“你就不怕?”
解般哂笑道:“我怕什麽?要怕,也是那位八殿下怕吧?”
解大将軍一語中的,八殿下虞步帆哆嗦了一個晚上。
于是翌日解般入宮,見着的就是一個瘦弱憔悴的家夥,風一吹,哆嗦一陣,再吹,渾身跟起了跳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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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般:“……”
穆戍國主他,應該不是讓她來教訓他八弟的,這家夥也怪可憐,生在王宮無憂無慮還比不上豬胖,估計身子是真虛,要打打底子。
解般披着黑色長衫,負着手走近兩步,準備先給這位八殿下試試筋骨,挑個适合的方式讓他練練。結果她剛走出一步,虞步帆如臨大敵,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崩潰般大叫了一聲:“英雄饒命!!”
解般:“……”
她有做什麽嗎?沒打沒罵,臉都沒黑着,全身上下沒一塊利器,連頭發都是用發繩——比起擔任大黎太保第一天直接抓起丞相他家熊孩子頭發削了了他下颚骨來說,如此溫和的見面方式,這八殿下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看來此時只能暫時借助一下性別的便利,展現“慈母”情懷。解般一手握拳抵在鼻尖咳了一聲,聲音放輕了道:“臣是一介女子,殿下不必如……”
“英雌饒命!!!”
解般:“……”
雌你奶奶個爪!
交涉無用,解大将軍拍了拍袖口上的浮灰,漫不經心一步步向虞步帆走去,步子穩健,然而速度卻如風,挾帶刀鋒般的氣勢,鎮的旁邊內侍宮女不敢上前,也鎮的八殿下縮在地上抖動如鹌鹑。
解般甩過蔽膝,單膝叩地,一手扣住虞步帆的肩,一手将他縮在胸前的手掰了出來,骨節處輕敲幾下,又按了按脈,微皺了眉頭,問道:“誰給你接的手筋?”
虞步帆依舊一副凜然赴死的模樣。
“你手筋不能用了,頂多能自己使個筷子,若是練武,十有八.九會被撐爆開。”
八殿下的伴讀鼓了勇氣,小聲道:“解大……大人,八殿下的手筋是宮裏最好的老太醫接的,平日也很注意膳食……”
解般頭也不擡,沉了聲音:“是麽?”
她扯着虞步帆的手腕站起來,一手背在身後,顯得腰背挺直,含笑掃向伴讀,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教廢物。”
伴讀白了臉:“大人……”
“跟我說無用,去禀君上吧,你做不了主。”
虞授衣本就在方桦殿心不在焉,因為天寒而新披上的狐裘皮毛蓬松柔軟,卻又有些妨礙執筆,加之昨夜睡得的确不好,人便有些暈迷。
聽了內侍禀告,虞授衣立刻放了筆,讓人擺駕練武場。
剛步入練武場,內侍宮女們就跪倒一片,正中的黑衫身影也不折不扣地行了跪禮,烏發被風吹散,紅色發繩一抹豔色。
虞授衣擡手免了跪禮,走近自己還在打哆嗦的八弟,看了一眼也沒安慰,只是輕聲問道:“如何不能教?”
解般态度收斂了很多,聞言道:“讓臣教,首先就要換掉手筋。臣已仔細檢查過,八殿下的手筋沒用了。”
“休衷有幾成把握?”
“臣身陷囹圄,都敢提出來,君上您說呢?”
虞授衣聽了“囹圄”二字,抿了抿嘴,面上仍不顯什麽:“需要怎樣的手筋?”
“君上可命人帶臣去死牢,臣可以看看有沒有能抽來用的。”
“也好。”
解般倒是微微詫異,剛才說去死牢也是随口一說,她剛覺得不妥時,沒想到對方已經答應了。她可以想象死牢中肯定存在的都是謀逆通敵之輩,她一個表面還未歸順的敵将去死牢,這穆戍國主就不怕……她是在找借口潛進去,然後把俘虜放出來嗎?
頓了一頓,深谙為臣之道的解般抱了抱拳,道:“不知君上選了幾名監守跟臣一起去死牢?”
聽着她這麽有誠意的提醒,穆戍的國主反而沒露出什麽寬慰的表情,微擡了眼,酷似太後的鴉色眼瞳淡淡的:“孤都不怕,休衷在怕什麽?管不住自己麽?”
解般一怔,随即又一笑,掀袍行禮:“謝君上之信,臣必不辱命。”
解大将軍說幹就幹,從太醫院順了一卷大小不一的刀片,借了塊磨刀石和幾盞燭臺,将這些刀片磨合燒灼成自己順手的感覺,随後便帶着虞步帆去了死牢。
牢頭小心翼翼谄媚笑道:“解大人,要不要小的将那些短命的全給您提溜出來?方便看着,這一路走去也挺累的。”
解般只往後看了止步不前的虞步帆一眼,揮手道:“給八殿下一根布條子,不透光的,小孩子脆弱得很,心裏有陰影我也不好辦。”
牢頭一愣,立刻去辦,然後又奉承道:“大人真是細心!”
解般拿手指撚了一下牆壁,微微的血腥:“我不細心,只是小時候也被吓過,便注意了些。”複回頭道,“八殿下,你又怎麽了?”
虞步帆被蒙着眼睛,抖着說:“我……我怕黑……”
解般:“……”
這家夥怎麽那麽難伺候!跟他哥哥是一奶同胞的嗎?!
相比起來,他哥還是挺,嗯,雄風的……
解般沒學過正統的醫術,但偏門的一些手法倒是很熟練。
征戰數十餘年,因為自己是女子身,很多事情就算她讓人代勞,他人也不敢貿然代勞——若是個性情溫柔的女将,屬下倒是會有幾分愛慕,估計會搶着幫忙。但遇上個容易犯神經的将軍,保持敬畏就好了,誰敢往前面湊?
因此,解般自己身上受傷,除了軍中大夫沒人幫忙。然而軍中大夫也有走失誤死之時,這時候她只能研究下死人,搞清楚自己的傷到底是如何程度,切腐肉,縫裂傷,治敗血,手筋腳筋之類,她也為受傷頗重的屬下換過,甚至她的一條腳筋就不是她自己的。
換筋不難,難的是找到合适匹配的。
她掃視死牢一圈,吩咐道:“将虛歲二十之下的都提出來,不忌男女。”
話音剛落,牢頭剛躬了身子準備去辦,忽然不遠處一陣鐐铐響,随即一個人撞在了鐵欄上,聲音喑啞不可置信:“……大,大将軍?!”
解般淡定看去,沒看清,只能再走了幾步,随後見到一張略有熟悉卻肮髒邋遢的臉,對上他驚愕的目光,解般靜了半晌,忽然笑道:“你叫我大将軍?”
那人癫狂地搖着鐵欄:“大将軍你……你怎會在此處?你也跟雷宜行一起叛了國?枉費你忠國之名!枉費陛下對你的信……”
解般上前一步,一手扼住他的脖子,一手疾速抵在他胸口,默無表情地慢慢垂下眼,盯着他瞪大的眼睛,慢慢道:“傅國将軍,戰前私逃,啊?”
傅國将軍艱難動了動嘴:“……大……将軍……”
“我不處置與我同罪的人,但你想把血濺我一身……是吧?”解般抵住他胸口的右手動了動,然後竟慢慢抽出一把用于抽筋的薄刀,細小的血流汩汩濕透了囚衣,傅國将軍被扼住的脖子也傳出咕咕的聲音,随後一小股血湧出嘴唇。
解般冷冷俯看他,手一松,傅國将軍頹然倒地,他的手指似乎想抓着什麽,但根本握不緊。
“下輩子不要胡言亂語了。”解般這句話聲音微微高了些,含着笑,“去你的大将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這麽多章,突然意識到一點
看某些大大寫家國仇恨宮鬥宅鬥又細膩又蘇,結果想摩拳擦掌準備來一發……好吧,文中感覺像養了一群精神病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