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九子
從奉烈關去往穆戍都城的一路中,大家分工明确,元氏是廚娘兼繡娘,負責小竈和縫補;解般是統領和保镖,負責指揮和治安;虞授衣是奶爸,負責帶崽子們……
與都城只差三百裏時,元氏已經做完了一件中衣,中衣的袖子的領子上繡工細密,雲紋飄逸,看着是男式模樣,有些地方卻注意變了些,與解般身材甚是貼合。
解般很喜歡,當即就穿上,顏色茶白,雲紋是黎色,褪了她一身沙場的血氣,添上了三分翩翩風度。
曾經解遠意身為二字并肩王,着實風光,卻也無比孤獨,貴婦圈子從來不會給她帖子,而大黎為官者也注意避嫌,不與她一女子來往。遠仲王府偌大的一個院子,也只有幾個老仆。解般自小生長在遠仲王府,也從未與大黎世家女有過交集,之後去往軍中,基本都是雄性生物,她與女子接觸不是一般的少。
元氏聶小塘的親近顯然很對解般的胃口,解般穿了新衣,更是覺得離不開聶小塘,連帶着看她兒子都順眼很多:“你準備住在都城的哪裏?若是屋子夠大,分我一杯羹。”
聶小塘正繡着帕子,笑道:“這個還要仰仗那位大人,我自己是沒有主意的。”
解般想想也是,随即過去找了虞授衣。
虞授衣也在思考究竟如何安置解般,他住在宮中,卻不好将人直接放置在宮裏,一是不可能這麽冒失,而是不可能讓解般飽受诟病。
正巧解般也過來問,虞授衣想了一會,問道:“我名下有一套莊子,坐落在王都東邊的雅鵲山,莊子不大,而且有些年沒有住人。你若是覺得可以,我安排人過去清理。”
解般點頭道:“可以的,能住人就行。”
下午時分,兩千重甲護送穆戍國主正式抵達王都,城門大開,朝臣跪迎一地,百姓在身後夾道相迎,山呼君上萬安。
解般坐的這輛馬車連夜趕車,早在上午就入了城。而昨夜解般與聶小塘閑聊,睡得過晚,今日在車中蒙頭大睡,錯過了王都街上恢弘的一幕。等她醒來,已經抵達雅鵲山的莊子。
雅鵲山的莊子原本是二殿下回國後的住處,封了“贏王府”,等奪嫡之戰結束後,二殿下登基穆戍國主,拆了贏王府的牌匾,更換成“文火山莊”。
文火山莊的大管事早早候在莊門口,國主不愛美色全穆戍上下都知道,前些年奪嫡之戰幾位皇子都在互相拉戰力,世家貴女們不是這個嫁正室,就是那個嫁側妃。直到二殿下登位後,已是沒有貴女可以匹配,而戰事連綿,宮中更是沒有立妃的意思。
這次去了一趟奉烈關,居然帶回來兩位,大管事覺得有意思,很有意思。
馬車午時便停穩了,大管事忙招呼着人過來侍奉,卻不等人掀車簾,裏頭便撩了起來。随後一個只在中衣外面随便披了厚氈袍的身影下了車,烏發長及腰,卻只用一根紅繩将鬓發往後編了,露出的臉像是畫中濃墨重彩的人物,帶着幾分潇灑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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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單手抱着什麽東西,另一只手卻伸到馬車裏:“外面山路有些滑,下來小心點。”
随即裏面輕言細語應聲,一個将烏發梳成雲鬓的女人牽着孩子下來,面容一直帶着柔柔的笑,朝先前的人道:“這會兒你又精神了,今晚上可要早睡,馬車颠簸,就算靠在我膝上,也是睡不好的。”
先前那人無所謂道:“幾日不眠的事我都做過,單單一晚不睡無妨的。”
雲鬓女人嘆了口氣,彎腰替小孩子整理了下衣服:“少時糟蹋身體,老來有你罪受的!”
大管事蕭瑟站在文火山莊前,感覺一道雷把自己劈了個透心涼。
等等……這兩個女人之間是什麽關系?孩子誰的?什麽叫做一晚不睡?還少時糟蹋身體?
卧槽,君上他……他帶回來的,究竟是倆什麽玩意兒啊!
在大管事飽含複雜的眼光中,解般與聶小塘入住了文火山莊。
畢竟有些鸠占鵲巢的感覺,主屋被自然而然空了出來,聶小塘帶着孩子,自然住了除去主屋最大的院子,而解般便選了個臨着大院子的屋子住下。
大管事的臉色更是晦暗不明——莊子裏屋子分配明确,那雲鬓女人直接住了正室的院子,而另一位……她住書房是個什麽意思?
君上的品位……略奇怪啊。
搬運物件,熟悉院落,耗費了半天時間。晚間聶小塘習慣性去掌勺,然而一批侍女卻已經将飯菜端在桌上,聶小塘還頗為不習慣,抱着兒子對解般說:“我是窮人過不來富貴日子,這樣我反而心慌得很。”
解般靠躺在榻邊,手握一卷兵書,長發垂落,聞言眼皮都不擡:“那是因為你肚子餓,吃完就不慌了。”她說完後擡頭,向馬崽子招了下手,“獵都,過來。”
揉了揉獵都的鬃毛,解般從榻上支起身子來:“開飯吧,唉對了,你的那個崽子呢?剛剛還在你懷裏,這回兒又跑到哪裏去了?”
聶小塘拿起了筷子:“我讓他去拿給小獵都的奶米糊。”
解般愣了一下:“你讓他拿?他別給我吃光了!”
… …
穆戍王宮,方桦殿。
“皇兒……”
偌大華貴的方桦殿空蕩蕩,四周燭火明明滅滅。老态橫生的男人披着松松垮垮的明黃色袍子,繡着晦暗的龍紋,他身旁後面一點是一位體态妖嬈的年輕女人,神色緊張,雙手不由自主撫摸着自己的小腹,手指微顫。
而方桦殿最前方的主座旁,背對他們的是披着墨色鶴氅的沉默身影,頭發并未束起,輕松系着一根發帶,流水般垂在厚重的鶴氅上,裏面僅穿了中衣,皚雪的顏色不染塵埃。
“皇兒你聽我說……”枯瘦的男人似乎是承受不住這份沉凝的威壓,聲音逐漸低弱了下來,僅在唇邊嗫嚅。
姣太妃是幾個月前才被晉封為太妃的,六年前的奪嫡之亂她也有耳聞,畢竟那是王都久久不散的血腥陰雲,而從這群狼中唯一脫穎而出的,便是她面前的穆戍國君。
史料記載奪嫡之亂後,穆戍八位皇子隕落大半,老國主心傷過度,傳位給二皇子虞授衣,自己退居太上國君,在王宮中額外辟出居所,太後與太妃盡數遷入此地。
但事實上,姣太妃只有真正面對穆戍國主時才發現,太上國君并不是傷心過度才退位——他是畏懼,他一直低聲下氣地說話,以一個卑微的身份,而不是一個父親。
姣太妃更加瑟縮,護住了自己的小腹——她在國主遠赴奉烈關時懷孕了,原本被診出喜脈後,她喜出望外,覺得也許可以被太上國君更看重,但是太上國君卻全然是驚愕,随後震怒,甚至聽聞國主歸來,下一刻就帶着她過來請罪。
雖說姣太妃不知道為什麽要來請罪,但她很清楚,能面不改色殺了自己兄弟的穆戍國主,面對她這個庶母肚子裏的小弟,不太可能會手下留情。
方桦殿寂靜了很長時間,忽然上座的穆戍國主慢慢轉過身,眉目在燭火中一如既往淡漠,眼眸低垂,睫毛投射下淺淺的陰影。
“父皇,六年前,大哥死的時候,您曾經指着我,說恨不得我一開始就死在娘胎裏。”虞授衣輕聲說,“可我的九弟或是九妹現在還在太妃的肚子裏,您卻求着我殺它,兒臣不懂您的意思,老年得子,父皇不開心麽?”
明黃色的袍子将太上國君的臉色襯得更加黯淡無光:“皇兒……”他深吸一口氣,顫抖道,“皇兒你明知道,你,你……我……我早就……”
虞授衣淡淡看着他:“六年前你吃的飯焚的香的确都要經過我手,前些年王室無所出也是我做的,但父皇大可不必如此質疑自己,我已經不理後宮諸事很久了。”他聲音低沉,卻格外清越,“父皇,如今的穆戍,還有人可以威脅孤麽?是癡傻殘廢的三弟?還是屍骨已寒的大哥?”
太上國君堪堪低了頭:“皇兒你……”
“您的九子,來得也不容易,想要就要吧,孤不會害它,也犯不着。”虞授衣攏了一下身上的鶴氅,布下階梯,沉凝的氣勢靜默鋪灑開,經過姣太妃時略微頓了下步子,忽略了她的驚慌躲閃,“太妃,恭喜。”
太上國君似乎想拉住他,又期盼又惶恐問:“皇兒,我……我真的可以?”
“這話您應該去問母後,後宮的事情,歸她管。”虞授衣接過旁邊內侍遞過來的暖壺,輕描淡寫說,“兒臣正要去看望母後,父皇一起麽?”
太上國君似乎又膽怯起來,搖頭道:“不,不了,夜深,我還是回去安寝。”
虞授衣垂了眼眸,掩了沉淪如夜般的瞳仁:“父皇慢走。”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是打算,如果寫了五萬字,還沒有收藏的話,我就自己收藏自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