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金發姑娘把手按在史蒂夫·羅傑斯的肩上, 退出一步, 盯着那雙藍眼睛,興奮地說。
“......什麽?”
突然被推開,史蒂夫·羅傑斯驚愕地擡起頭。
“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在療養院裏, 佩姬對你說過什麽嗎?”
海德拉越想越興奮, 背着手原地連轉幾圈, 語速漸漸變快。
“她說她總能夢到你站在一片焰火中,和她在沙灘跳了一支舞, 你向她說你不會失約——!”
她又急剎住車, 轉頭去看史蒂夫·羅傑斯, 眼睛閃閃發光。
“......想知道佩姬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嗎?”
“我不明白。”史蒂夫·羅傑斯皺了皺眉, “那不是夢嗎——”
“I already have that dance.”
——我早已擁有那段舞。
海德拉複述出佩姬留下的紙條的內容。
“按你說的,她是個清醒又現實的姑娘,她不可能給你留下一句意思模糊,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話......所以你知道她在說什麽嗎?”
“她在說?”
史蒂夫·羅傑斯怔怔問。
“She's expecting you.”
——她在等你赴約。
金發姑娘輕輕說。
“And you did.”
——而你的确去了。
史蒂夫·羅傑斯心髒猛地被錘了一下,悶痛的同時,又頭暈目眩。
“......怎麽可能?”
他虛弱地搖頭。
“我沒去——”
“你可以去的。”
海德拉打斷了他。
“阿諾, 确認權限, 确認時間錨點回避法則, 确認時間渦流。”
阿諾在海德拉神經網絡裏皺起眉。
“可是Boss——”
“阿諾。”海德拉重複, “确認。”
“......确認權限, 确認時間錨點, 确認回避, 确認時間渦流。”
“β側鏈基因鎖全部解放, 鎖定時空泡沫。”
時空——三維空間乘以時間,并非是平滑不具備任何結構的。時空非但并不平滑,而且是一種網狀拓撲結構。放大到可見氫原子核直徑的億分之一時,時空就會像泡沫一樣,不斷地波動着,包含許多小的、不斷變化的部分——在這裏空間與時間并沒有明确的界限,而是不斷變換的。
這就是所謂的時空泡沫。
在時空泡沫中,時空的定義會出現模糊,時間錨點松動,修正性和靈活性更高,也意味着更容易幹涉。
“β側鏈基因鎖确認解放,确認鎖定時空泡沫。”
海德拉伸手,與史蒂夫·羅傑斯的手交握。
“走吧,她在等你。”
“等等!海德拉!”
史蒂夫·羅傑斯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但這個駭人聽聞的推理太過合理,以至于電光火石之間将他曾經所有的懷疑和迷惑完全串聯起來。他瞪大眼睛,不假思索要阻止金發姑娘——
金光閃現。
他們消失在彩虹和噴泉之中。
一九四五年。
紐約。
布魯克林。
戰後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喧鬧幸福的。
女人們放下盤在護士帽裏的頭發,重新換上鮮豔的衣服,搬出封在倉庫裏的烤架,擦幹淨,搭在院子裏。小孩們奔跑在徹夜不熄的路燈下,買來肉醬和牛奶,然後踩在凳子上,往樹上和房子上挂星星燈和星條旗。男人們換下了軍裝,穿上微微發黃但舒适的手制襯衫和背帶褲回了家。修好破損的屋頂,灌澆門口開裂的道路,突然舉起認真幹活的孩子,從後面抱住毫無防備的妻子,然後在興奮的尖叫和嗔怪的拍打中灰溜溜躲進酒館,和曾經一起賣報打工、對着姑娘吹口哨的狐朋狗友們扔飛镖炸金花,然後在金黃色的啤酒和雪白的泡沫中快樂大笑。
燈火通明吵吵嚷嚷的酒吧裏,只有一個地方是安靜的。
斯托克酒吧。
夜晚十一點五十分。
誰也不知道那個坐在酒吧角落,面對門口的藍裙姑娘在等誰。
她已經在那坐了一晚上了。臨近淩晨,還在酒吧喝酒的只有從軍隊回來有勁沒處使的男人們。只有她一個女性,盛裝打扮,一杯又一杯,獨自喝酒。
盛裝打扮,是說她一開始進酒館的時候。在等待的幾個小時裏,她已經一件一件,卸掉了女性魅力的魔法。
第一個小時。
她從雙腿并攏,優雅但緊張的姿勢變成了擡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高跟鞋不再服帖地包裹,鞋頭挂在腳上,輕輕在桌下搖晃。
第二個小時。
她摘下了耳環,揉了揉有些發腫的耳垂。拿出鏡子看了看口紅,飽滿漂亮的唇妝已經被一杯又一杯的酒沖淡,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抽出口紅補了一層。
第三個小時。
口紅再次變的淺淡,這次她看着鏡子,注意到精心繪制的眼妝也随着時間漸漸氧化,有些花了後,就沒有再嘗試挽救消退的魔法了。
第四個小時。
午夜的溫度,即使是在溫暖的酒館裏,也有些過于涼了。
她已經打了好幾個寒顫。在打了一個毫不優雅的噴嚏後,她最後看了看時鐘——在這四個小時裏她已經看了無數次時鐘——而此時時鐘正好指向整點。
“叮——”
“叮——”
“叮——”
連響十二次。
像是終于放棄了什麽一樣。
藍裙姑娘嘆了口氣,終于松弛了下來。
挺直的背彎曲,揚起的眉降落,下沉的肩膀收斂,像是終于飛累了收起翅膀的蝴蝶,從穿着藍禮服水晶鞋的奇跡午夜回到了沒有魔法的現實。
她又看了眼時鐘,整點已經過去。
——這支舞,始終沒有等到舞伴。
也不可能等到了。
沉默着,她放下了酒杯。
穿上了外套,遮住了用心熨燙平整的裙子。
帶上了帽子,壓垮了做了很長時間的發型。
圍上了圍巾,掩蓋了跑遍商場買下的項鏈。
帽沿壓低,一并遮住了疲憊的眼睛。
“結賬。”
她走到吧臺,将錢推給店主。
“他失約了?”
店主停止擦拭手中的玻璃杯,一雙藍眼睛充滿關切地注視面前明明年輕卻透着股沉暮般疲憊氣息的姑娘。
姑娘點點頭。
“看樣子,他趕不回來了。”
“沒關系。回去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明天他就會坐在你的床邊,端着早飯吻醒你。”
店主微笑。
姑娘一怔,然後露出一個極其細微的笑容。
“我也這麽希望。”
她收回找零的錢,抽出一張放在桌子上,将剩餘的錢一股腦塞進包裏,緊了緊圍巾,揣起手低下頭,往門口走去。
“叮鈴鈴鈴——”
這時。
門口挂着的風鈴叮叮鈴鈴響了起來。
她漫不經心擡頭,看了一眼。
佩姬·卡特用她的一生發誓,她真的只是,随意一擡頭。
然後愣在了原地。
門口——
的那個人——
飛揚的金色擦亮她的眼睛。
清澈的藍色點燃她的靈魂。
......我的上帝啊。
她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句話。
她連眼睛都不敢眨。
她連呼吸都停了。
恨不得死死捏住心髒不讓那個惱人的東西跳動。
好像只要一點點動靜,那個撞上冰山掉進深海中的,完全尋覓不到蹤跡的,此刻卻握着酒吧門把手站在門口、同樣看着她的金發士兵。
......就會消失。
酒吧暖黃的燈光灑在他燦爛的金發上,溫柔得不像真的。
“佩?”
那個金發士兵喊。
“......史蒂夫?”
紅發姑娘不敢置信。
“我在。”
金發士兵說。
——下一秒。
佩姬·卡特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
怒放的美麗玫瑰哽咽着,顫抖着,不管不顧地,毫無形象地。
“你還活着!你,你回來了!”
她驚愕不已,幾度哽咽。
——似曾聽聞的話,撞痛了金色士兵的胸膛。
他看起來好像也要一同落淚了。
但是下一秒,他卻露出了微笑,努力擡起眉毛,彎起唇角,露出欣喜的表情。
“......是的,佩,我回來了。”
“為什麽這麽久——這麽久——這麽......”
現在還如同他記憶中一樣美好的玫瑰哭得淚水橫流,她年輕生動的面龐連肆無忌憚哭泣的時候都那麽的美,那麽的鮮活,那麽的......
......她還活着。
就光這一點,就能讓他頭暈目眩。
“我怎麽會丢下我的好姑娘?”
史蒂夫·羅傑斯慢慢擡起手,擦掉了那串骨碌碌不停滾落的眼淚。
紅發姑娘臉上帶着淚,下一秒露出了笑容。
“說好了八點準點,不準遲到。”
她抱起手臂,昂起下巴,朝時鐘的方向示意。那副傲慢張揚,眼神銳利的模樣,就好像回到了出任在訓練場上從不留情的教官的時期。
“You're four hours late, soldier。”
——你遲到了整整四個小時,士兵。
史蒂夫·羅傑斯煞有介事立正敬了個軍禮。
“No offence sir. I just met some trouble.”
——無意冒犯,我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沒有下次。”
紅發姑娘繃着臉說,又噗嗤笑出來。
“你來得太晚了,樂隊下班了。”
“我倒覺得很好。”
金發士兵一本正經說。
“斯托克酒吧的曲子總是那麽快,我一直都擔心踩到你的腳。”
佩姬·卡特忍不住眯起眼睛。
“......怎麽,你要逃跑?”
史蒂夫·羅傑斯啞然失笑。
“怎麽會。我的姑娘盛裝出席,我只是想換個地方。”
他退出酒吧,撐着門,注視還站在門裏側的紅發姑娘。
午夜十二點,用了一天在姑娘身上繪制的美好魔法已經完全消失。沒有蓬松垂順的發型,沒有完美無瑕的妝容,沒有嶄新服貼的大裙子,沒有閃亮的水晶鞋。
但在他彎下腰,鄭重其事伸出手時,她在此刻,仍然是王子眼中最美麗的玫瑰。
“May I have this dance?”
紅發的女人,沒有猶豫地走出酒吧扯下手套。
玫瑰的花瓣,毫無保留地綻放在王子的手心。
“Definitely yes。”
作者有話說:
本章及下章BGM:《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Main Theme(From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坂本龍一/Brussels Philharmonic。
中文名字:《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