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與百靈

第44章 過去的事

二十年前，亞古斯都還沒有現在這麽多的基因改造花，也沒有四處可見的改良樹種。住在亞古斯都的這些人們從骨子散發出來一種保守，不是說他們拒絕或者排斥基因改良的物種，而是說他們不歡迎。

亞古斯都的人們習慣了院子裏種滿傳統的花草，習慣了每年每月定時開放的花朵和逐漸變色的樹葉，習慣了春天到訪的候鳥，夏天鳴叫的蟬聲，秋天金色的梧桐。

他們還不習慣在不恰當的時間出現的那些東西。

羅德裏克每次走過這些道路時，總覺得他就是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的東西。

他是一個Beta。

并且是一個在全部都是B類的公立學校讀書的Beta。

“……”

羅德裏克覺得他是一個丢臉的存在。甚至覺得他每走過一個地方，每路過一個窗口，每走過一個院子，那些人們就開始竊竊私語了。

人們低聲讨論着——“啊，就是他，他就是那個格格不入的Beta孩子。”

“……”

他停在路邊，猶豫了一會兒後上前按響了門鈴，門口的通訊器咔噠響了一聲，然後一個女孩的聲音悶悶地響起。

“羅德裏克，”女孩鼻子似乎堵住了，“我現在喊人來開門。”

“不用。”不知為何羅德裏克今天不想和百麗兒呆在一起，他提出，“如果你不舒服的話，我可以今天先回去。”

“不要，不要。”百麗兒的聲音在通訊器裏傳過來，聽上去又尖又細，她就像是只發怒了的貓。百麗兒拉高了聲音，“我們上次得了第一名的獎牌你還沒拿呢！”

“哦！”羅德裏克低頭，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表示興趣不大。

但百麗兒還是來了。小姑娘親自過來的，她一路飛奔，臉頰紅彤彤的，等到了羅德裏克面前羅德裏克才發現，百麗兒不是臉很紅，她是在哭。

“又怎麽了？”羅德裏克問。

百麗兒的眼睛哭得腫的像個酸梅，女孩走在前面，到了她的房間後百麗兒才吭聲。羅德裏克放下書包坐在地毯上，而百麗兒的手則按在房門上，像是阻止其他人進來一樣。

“你媽又說你了？”羅德裏克皺眉，“還是她又怎麽了？”

百麗兒抽了抽鼻子，對着羅德裏克道，“上次我們得了第一名的獎金你還想要嗎？”

羅德裏克一愣，“你不是缺錢嗎？”

百麗兒坐到羅德裏克身前，她拖過來一盤子餅幹和牛奶，百麗兒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同時給羅德裏克分發了下午茶。

“……”羅德裏克拿着餅幹有些猶豫，因為他不确定這上面有沒有沾上百麗兒的眼淚。

“吃吧，”小姑娘分發完下午茶後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眨眨眼，假裝自己沒在哭了，她把餅幹推過去了一點，“我覺得你需要這個。”

“沒有，不是這樣，夏普你弄錯了。”羅德裏克嘆氣，“去埃德蒙公立學校并不意味着我連飯都沒有吃，實際上那邊食物還挺便宜的，我不想吃東西是因為我吃不下。”

百麗兒不說話。

羅德裏克知道了，他把餅幹推回去，“你不吃東西又是因為什麽？”

百麗兒抿着嘴，她的頭發亂糟糟的，但還是盤在一起系在了腦後。這個Omega，也許所有的Omega與生俱來都有一種驕傲和倔強，百麗兒眨眨眼，還是一言不發。

羅德裏克知道了。“你偷東西的事情被人發現了對不對。”

百麗兒瞪了過來。

“不要這樣，我多多少少聽我媽他們閑聊的時候也猜到了，”羅德裏克抱着自己的書包，他好奇，“我們比賽的獎金不是在你手上嗎？那些錢還不夠？”

百麗兒哼了一聲，“那些錢是你的。”

羅德裏克無奈，“那些錢有你的一半。”

百麗兒說了實話，“我認為你很需要錢，我以為你要留着筆錢離家出走或者什麽的……我媽媽說，我媽媽說昆西……”

羅德裏克靜靜盯着她，女孩扒拉着盤子裏的餅幹，慢慢地把話說完了，“她說把你送進那所學校是昆西是走投無路了才這麽做的。”

“走投無路有很多意思，”羅德裏克不知道怎麽和百麗兒說，“我爸爸媽媽走投無路了，但還沒有到吃不起飯的程度。”

他們兩人陷入了絕對的安靜中。

許久以後羅德裏克開口，“百麗兒，你應該拿我那筆獎金去幹什麽的。不應該是這樣铤而走險，你媽媽罵你了嗎？”

百麗兒咬着下唇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爸媽在想什麽，為什麽要把我送到那邊去……”羅德裏克說這話的時候，透露着一種不屬于他年紀的疲憊感，他低語，“又不是吃不飽飯，也沒有到書上說的那種程度，為什麽就到走投無路了呢。”

兩個小孩再度沉默了下來。

成年人的世界看上去是那麽的遙不可及，似乎充滿了危險與無奈，還有他們小孩并不理解的勾心鬥角。與此同時，孩子們的世界大人們也難以理解。

那些折騰了亞古斯都這群精英大半年時光的小偷小摸事件，其實問一問，多了解一下，随便在路邊抓個小孩就能問出答案。

但是這兩個世界明明處于同一個時空，同一個維度，同一個狹小的區間裏，但卻又這麽泾渭分明。成年人無法理解孩子們的擔憂，孩子們擡頭去看那些家長的想法，那畫面又比磨砂玻璃展示出來的更模糊。

百麗兒和羅德裏克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說，”百麗兒突然說了一件事，“我們來了新的治安官，還有他丈夫也來了。”

“我知道，我上次在路邊遇到了其中的一位。”羅德裏克下意識地跟着轉移話題，“一個帶着黑色防咬帶的Omega。”

“他叫程昱，”百麗兒很确定的和羅德裏克說。“哦，程昱，”對方悶悶地回答了一下。

“我是說，我是說，”百麗兒突然來了興趣，她湊了過來，“你想不想去和治安官聊一聊，就說你不想上學，想換個學校？”

“我試過了，夏普。”羅德裏克皺眉，“我試過了你還記得嗎？達夫先生，他……他走之前甚至都沒和我爸媽聊過這件事，我……”

說到這裏羅德裏克沒了聲音，他們都知道達夫走了，并且走的時候很是痛苦。百麗兒沉思了一下，她繼續提議，“但還是可以的，林曦晨沒有那麽忙，也沒有那麽多事。”

“林曦晨是誰？”羅德裏克發誓他沒見過這個人。

“他眼睛不好，一直在屋子裏，但是我覺得程昱會幫忙，程昱幫忙了，林曦晨也會。”百麗兒眨眨眼，“我确定會，因為程昱和林曦晨結婚了。”

“不要把AO的關系帶進來，”羅德裏克指出這一點，“不要站在O的角度上看問題，你的站在我的角度，B的角度。”

“你在說什麽？”百麗兒皺起眉，“我在說林曦晨和程昱，讓他們給你幫忙。不過他們好像在忙別的，你可以晚點去找他們。”

“我是說，你們都是AO，我是個B，說不定對我就不會像對你那樣友好了。”羅德裏克指出來了一點，“我和你們是不同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昆西！”百麗兒聲音提高了，“我們沒有什麽不同的！”

就是這麽一下，把羅德裏克點醒了。他想起自己在學校裏學的那些東西，又記起來了課堂老師們說得那些話，羅德裏克喃喃自語，“我，我是個Beta……”

“我知道你是個Beta，謝謝你是個Beta，不然我媽還不會把你放進來。”

百麗兒起身，她決定給自己補充一點水分而不是牛奶。憤怒等情緒波動果然是轉移人注意力的好的工具，百麗兒喝着水，她突然問，“對了，那個叫凱西的家夥還在欺負你嗎？”

“沒有。”羅德裏克口是心非回答地飛快。

“那就是有。”百麗兒得出了答案，“放心吧，等我那天有時間去你們學校，我一定把那個賤人欺負得哭出來，至少要比你哭的慘。”

“百麗兒，你去了有什麽用……凱西的事情和這些事情不同，”羅德裏克閉着眼承諾，“我能自己解決的。”

“你不能。”百麗兒尖銳地指出。

“偷東西被抓到的又不是我，”羅德裏克突然之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再說了又不是你在那所學校，你不能這麽指責我！”

“被人欺負的慘兮兮的也不是我，再說我知道錯了，我在給你想辦法！”百麗兒的聲音也拉高了，“如果你們家那麽對你不負責，你就應該和別人說！”

“你身為夏普又知道些什麽！”羅德裏克吼了回去。

這兩個小孩不說話。

這是自打他們成為好朋友後百麗兒和羅德裏克第一次鬧了這麽大的矛盾。他們倆互相瞪着對方，羅德裏克氣鼓鼓地拿着書包走了，百麗兒也不再哭泣。

她現在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打算去會一會那個叫凱西的。

但是這件事情被羅德裏克發現了，因為在埃德蒙學校門口出現一輛豪華轎車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尤其是夏普家燙金的花紋還在發光。

羅德裏克從大門沖出來，氣沖沖地走向豪車，那個金發碧眼的凱西正巧帶着一群薔薇騎士從他身邊走過。

“有錢人家的崽子，”凱西率先挑釁，“怎麽，你那車是炫耀給誰看的？”

羅德裏克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喂，”凱西在他身後嚷嚷。“滾回去吧，別再來了，你在這裏活不下去的。”

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哄笑聲，羅德裏克拉開了車門，百麗兒已經做好了下車的打算，甚至還想模仿她母親莎碧娜那樣趾高氣昂地做點什麽。

羅德裏克是這麽的憤怒，他不允許百麗兒下去。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這三個人錯過了第一次的相遇。

自此羅德裏克和百麗兒的友誼岌岌可危，即将破裂，直到程昱撞見他們倆在亞古斯都吵架那一次，百麗兒和羅德裏克的友誼才沒有滑向深淵。

許多年以後，羅德裏克的阻撓終于失去了效果，命運繞了個大彎，還是讓百麗兒和凱西遇見了。

不過那個時候，就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