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李霖離乾清宮遠了一些時, 才把談昌掏出來。“吓壞了?”他低聲問。
談昌用力地搖搖頭,貼在李霖的臉上蹭了蹭。
這突如其來的親近讓李霖彎了彎眉眼,仍是輕描淡寫道:“我早已習慣了,你也不用怕。”
談昌沉默下來, 早已習慣了才是最可怕的。
之後李霖果然閉門不出, 準備參加冊封大典。這次,連坤寧宮都不去了。李霖不出宮, 宮外的人總能想方設法傳消息進來, 然而建威将軍與國師和陛下大吵一架出宮後卻再無消息傳入,談昌心裏隐隐有些擔憂, 但是每次他提起這個, 都被李霖有意無意地岔開了。
直到數日後冊封大典,一身吉服的李霖恭喜三位弟弟時, 三皇子好似不經意地說:“建威将軍走得真是匆忙,連大典都未參加呢。”
“真的,建威将軍已經回雲南了?”二皇子毫不知情, 順口問道。
李霖看着鎮定,如沒事人一般,把三皇子的陰陽怪氣當作耳邊風。談昌卻是一顆心揪得緊緊的,打定主意若是三皇子敢明晃晃地出言諷刺,他就敢直接撲上去揍他!
好在今日三皇子心情大好,只是說了幾句風涼話,就閉嘴了。
大典在太和殿舉行。凡三品以上官員,皆着禮服出席。皇族宗親, 一個不少。
大典将行,國師先上殿前的高臺禱祝,為大昭、陛下和諸位皇子祈福。他喃喃自語時,趴在樹枝上的談昌定定看着那個藏在華麗長袍下臃腫的身影,爪子在樹枝上紮得更深了。
景和帝今日看起來精神很好,雙頰泛紅,不似從前那般憔悴。他身着衮龍服,頭戴通天冠,手中握香,敬告天地祖宗,宣告分封三子為王,以守社稷。
待他禱告完畢,同樣一身繡龍紋黑袍,跪在下方的李霖上前,從父皇手中接過聖旨。
臺階之下,三位皇子高矮不一,齊刷刷跪在一處,他們身後是跪成兩列的宗親百官。李霖莊嚴地步下臺階,捧讀聖旨。
諸子封王,是為維護儲君權利。所以封王大典,也處處彰顯儲君威嚴。凡是景和帝賞賜給三子的東西,都要有李霖親手交給他們。三位皇子,即使此刻已經貴為郡王,仍要對身為太子殿下的長兄叩首行禮。
李霖平素只穿雲紋常服,今日換上龍紋黑袍,更襯得他眉眼如畫。然而李霖面色冷硬,鳳眼微垂,不怒自威,自有一番威嚴氣派,令人不敢直視。談昌看在眼裏,暗暗叫好。這才是真正的人君,龍氣已經滿溢宮城。
他敢篤定,李霖将來會是個好皇帝。不耽于享受,不亂于己欲。
只是偶然一閃而過一絲遺憾。不知道這一幕,他是否還有緣見證。
李霖宣讀完聖旨,由三位郡王帶頭,百官叩首,齊呼陛下萬歲,殿下千歲,三拜九叩,完成大禮。
因二皇子跛足,所以是三皇子李霁代替三人起身接旨。李霁的與李霖錯身的瞬間,眼中的狠厲被談昌盡收眼底。
此人遲早是大患。談昌默默想道。蛟困于水,得道則入海為龍。然而心胸狹隘之輩,一輩子困于水池,甚至堕于土中,化為地隐,為害一方。
接旨之後,又由李霖經手為三個弟弟賜下冠服玉帶,印鑒和象征食邑的泥土。從此大昭多了延平王、靖江王和渭南王三位郡王。
三人再次謝恩,之後由徐首輔帶領的文官與獻王帶領的武将一齊行禮,恭賀三位郡王。
大典結束後,景和帝宣布于太和殿中賜宴。
三位皇子被領下去一起換上了郡王的禮服,才回來按尊卑坐下。帝王用十二旒冕、十二龍紋,親王與太子均是九旒冕、九龍紋,郡王則只能用七數。
李霁看在眼裏,又是滋味莫名。
談昌見人散去,便從樹上跳下來,輕快地躍上太和殿的屋頂。動作快到守衛大殿的護衛甚至沒有注意到。
李霖參加大典,無法将他帶在身邊,特意囑咐鹹陽宮的小廚房做了各種他喜歡吃的東西。然而談昌已經不像剛剛來皇宮那樣貪吃貪玩,一心一意想要留意殿內發生了什麽。
景和帝看到兒子都長成,大為欣慰,坐在桌邊臉上甚至難得浮現笑意。他扭過頭問國師:“國師觀朕這四子如何?”
滿座的官員,無論原本在做什麽,都突然提心吊膽起來。
“陛下是天潢貴胄,四位皇子自然也是人中英傑。”國師笑着說道。
屁嘞!小狐貍在房頂翻了個身。李霖和他們怎麽會一樣!
國師表面上是誇贊皇子們,實則暗示太子與其他三位皇子并無太大區別。在座的都是人精,一聽就琢磨出味來。然而李霖淡淡笑着,景和帝也笑容滿面,誰也說不出反對的話。
“父皇,孩兒感念皇恩,願作詩留念。”四皇子,新封的渭南王突然起身回話。
景和帝有些意外,但立刻說道:“好。”
李霄果然不假思索,脫口成句。一首應制詩規規整整。雖無驚豔之處,但是他才這般年紀,能挑不出錯處已經十分不易。至于這到底是李霄自己做的,還是提前打好稿子的,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早就聽聞四皇子才學驚人,如今看來,果然是天生英才,看來是太上老君保佑,令大昭也出一個少年天才了。”獻王及時地開口。
景和帝就喜歡這樣的話,聞言朝國師微微點頭,“四郎的詩做得好,朕自有賞賜。”
其他官員見狀也紛紛稱贊起來,剛剛冷落的氣氛又被炒熱了。
談昌扒在瓦縫間看坐在皇帝左手邊目不旁視的那個人,只覺得這些人恐怕都是瞎了。他猶記,少年李霖的才學為談太傅親口誇贊,做出的詩篇文章比這四平八穩的應制詩強出百倍。而且李霖那時李霖的性格已經頗為沉穩,不惜張揚才華,只有在談昌面前,才會肆無忌憚地笑他字軟綿綿沒骨頭,笑他偷懶背不下經義文章。
想起那些往事,談昌不由勾起嘴角。
太和殿中,諸位貴人已經開始飲酒。景和帝皈依道教,修身養性,不宜飲酒,于是由太子代他敬酒。李霖起身舉杯,言語得體,進退有度。方才對李霄贊不絕口的那些大臣們又紛紛倒戈,誇贊起了太子。
李霖不像李霄那樣年少。他對這幫老狐貍的秉性心知肚明,任這些人贊不絕口,誇上了天,也只是笑笑,不接話茬。
三巡酒後,衆人都有些醉意。唯獨滴酒未沾的景和帝與國師,眼神清明。二皇子突然起身拱手道:“兒臣有一事想向父皇求一個恩典。”
殿內陡然安靜下來。
景和帝臉上無喜無悲,看着這個兒子,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何事?”
“兒臣已大婚,不久便将加冠,且……”說到這兒時,李雲羞澀地笑了,“王妃已經有孕在身。”
不管他接下來說的是什麽,這個好消息都讓殿內的人精神一振。太子尚未大婚,延平王妃肚子裏的,是景和帝實打實的頭一個皇孫。因而衆人紛紛說起恭喜。李霖也真心實意地笑着敬了一杯酒。
“肅靜,二郎繼續說。”
與旁人相比,景和帝的反應顯得冷淡了許多。而察覺這點之後的李雲顯得更緊張了。“兒臣,兒臣想請命就藩。”
方才還開開心心說着吉利話的群臣,瞬間變了臉色。而三皇子李霁,則連筷子都握不穩了。
“兒臣,兒臣想着自己年紀大了,待在京中不妥……”李雲頂着父皇嚴厲的眼神,話都說不太利索了。
“嗯,四郎怎麽看?”出乎意料,李铮選擇扭過頭問四皇子。
四皇子李霄猶豫了一會,才說道:“二哥言之有理,皇子分封乃是舊例。”
“好,一個二個都懂事了。”明明是一句誇贊的話,被景和帝壓低嗓子嘶啞着說出口,卻讓李雲和李霄的身子都抖了抖。
“準了。”景和帝說出這兩字時,已是面無表情。“待國師擇吉日,延平王從京中就藩。”
二皇子的身體驟然一松,再看向李霖時,已帶上幾分祈求。李霖及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大典最後草草結束,出了一身冷汗的群臣匆匆散去,不敢多留。李霖走出宮殿,看着四皇子跟在他身後。李霄擡起頭,稚嫩的臉上寫着猶豫。他問:“皇兄,你想趕我出京嗎?”
李霖沒有說話。
談昌從屋頂一躍而下,輕巧落第,又跳起,落在了李霖懷裏。
李霖摸了摸談昌毛茸茸的腦袋,扭頭對李霄說:“沒有的事,不要瞎想。”
李霄恭敬地後退,行禮離開。
李霖依舊抱着自己的狐貍,不急不忙地往回走。“你怎麽跑屋頂去了?你可知道若是被侍衛發現,他們是要趕你走的。”
“吱吱吱!”誰敢趕走九尾狐,不要命了麽?談昌得意洋洋地哼着。李霖無奈地搖頭。“回去吧,沒什麽可玩的。”
談昌的腦袋正對着李霖衣袍上的一條龍,他好奇地用爪子扒了扒那龍頭。李霖只好擡起胳膊圈住他,免得引起別人的注意。“不是怕龍麽,怎麽又折騰起來?”話剛說完,李霖便想起談昌與黃耳的恩恩怨怨,不禁一笑。
“乖,這裏沒什麽好玩的,過些日子民間有燈會,帶你出去玩。”
燈會?談昌眼前一亮。
不過,他又狐疑地看向李霖,不是說好了乖乖待在宮裏不能出去嗎?
李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湊近了才小聲說:“去談先生原先的宅子裏,順便見見那學徒。”
談昌小幅度地點點頭,抱住爪子,對未來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