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李霖走出宮殿,看到不掩擔憂之色的德善和垂眉低目的高公公,終于松了松神色。大門關上,他輕聲說道:“勞煩高公公擔心了。”他一邊說,一邊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玉墜子,長袖一擺,就不着痕跡地塞到了高公公手裏。
“殿下言重了,這都是奴才的分內事。”高公公妥帖地接過話,“您快些回去吧,老奴也要進殿伺候了,先前三皇子剛來了一趟,陛下想必也累了。”
李霖點點頭,算是謝過,一行人回鹹陽宮。
談昌剛剛看得迷迷糊糊,但是也明白,這是有人借着他挑撥景和帝與太子的關系,而且那位很不讨喜的三皇子,從中脫不了關系。
他不明白的無非是景和帝突然轉彎的态度,和李霖口無遮攔的表現。
到了鹹陽宮,李霖便叫德善出去了。錦瑟來打了個照面,給他們端上茶水,也出去了。談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和主人被單獨留在屋內。
李霖沒有主動搭理他,而是回寝宮換了一身衣服,然後重新坐到桌案邊。以往這個時候該去校場練武了,德善敲了敲門,叫了一聲:“主子,您若是不舒服……”
“孤這就來。”
李霖換上短裝,便朝外走去。
談昌猶豫了一下,也跟着他出去了。
看到李霖仿佛無牽無挂地拉弓射箭,談昌慢吞吞地跳到屋頂上,趴了下來。午後的陽光溫暖而不灼熱,他連擺尾巴的頻率都逐漸降低,像是慢慢睡着了。直到聽到了宮女的竊竊私語。
“姐姐,這是禦膳房送來的?”
“不是,是皇後娘娘方才叫人送來的,說是聽說殿下面聖,送來安神的。”
“娘娘對殿下可真好。”
“呵,白芨你這也太不知道事了。娘娘對太子殿下再好能越過自己的親子嗎?到底不是一個肚皮爬出來的,心裏想着什麽誰知道呢?”
陽光曬得不均勻,談昌翻了個身,露出淺白的肚皮。
不遠處的李霖還在騎馬射箭,直到談昌淺淺睡了一覺,才被叫下來。
晚飯的時候,談昌果然見到了皇後送來的人參豬腦五味湯。看着豬腦飄在湯裏,談昌有些毛骨悚然。他這幾日也見着了,鹹陽宮的膳食十分清淡——除了每日給他準備的燒雞,而李霖也看不出有什麽偏好,什麽都吃的不多。
他還在心裏揣測李霖會怎麽辦,就見李霖端起湯一飲而盡。
“錦瑟。”
錦瑟在伺候太子用膳,一被點名就擡起頭,“殿下有何吩咐?”
“你處置了兩個小丫頭?”李霖的語氣說不上喜怒。錦瑟回道:“正是,半夏和白芨那兩個聽說娘娘送了安神湯來,背地裏在嚼舌根,奴婢就叫人按宮規處置,如今關在柴房了,等她們反思好了,就打發去灑掃。”
背地裏嚼舌根這事可大可小,也分人。而這兩位非議的是後宮之主,也是太子名正言順的母後,傳出去是要招禍的。李霖一點頭,“你做得很好。找個時機把她們送走吧。”這樣惹是生非的宮女先找個清閑的差事使喚,得了空還是要送走。
錦瑟是皇後宮裏出來的,這種事自然知道怎麽處理,略一欠身,便不言語了。
談昌難得在慢條斯理地吃東西。其實他口味很雜,什麽都能吃,只是平時貪嘴,很難顯出這樣從容不迫的氣質。李霖照顧他,每每與他同桌用飯,各樣的菜都分出一小碟給他。
白芨這個名字聽上去有些熟悉,他想着,又哧溜哧溜喝了一碗雞湯。
皇後娘娘那樣年輕,又誕下四皇子,她不是太子的生母,那又是誰呢。
李霖沒顧得上關注寵物的心理狀态,吃飽了就出門了。談昌又被獨自留下,他在殿內轉悠了一圈,百無聊賴,最後從正門光明正大地走出來。德善立刻叫人跟着了。
李霖不準談昌去禦花園,卻沒禁止他在鹹陽宮晃悠。談昌直接跑去了柴房。
鹹陽宮有小廚房,所以也有柴房。談昌剛來的日子為了逃跑,四處都轉悠過了。他路過小廚房時,這兒的宮女太監還以為他餓了,抓緊時間給這位開小竈。
雞肉的香氣撲鼻,談昌吸了吸鼻子,堅定地跑了過去,終于到了柴房。
柴房堆放着炭火,成袋一捆捆的木柴。那兩個宮女就關在這兒。錦瑟怕她倆胡說八道,特意囑咐用麻袋套上頭,塞住了嘴。談昌認不出哪個是哪個,就挨個跑到近處蹲坐了一會,同時也很小心地藏在陰影中。
自從被捉到真元觀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動用法術。談昌十分小心地用靈氣将人胸口一團包裹起來,嚴嚴實實,紋絲不漏。
他找對了人。面前這個宮女,應該叫做半夏,滿心抱怨,正默默罵着白芨和錦瑟,對于錦瑟也頗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談昌不耐煩看這些,但他只能窺視對方此刻的所思所想,所以也只能等待。
果然一會半夏又在心中罵起許皇後的僞善,才特意派錦瑟來照顧年幼的太子,若非先皇後福薄,早早病逝,豈能輪得到她做皇後。
病逝。年幼。捕捉到幾個關鍵,狐貍的尾巴輕輕動了動。
等李霖去坤寧宮謝恩,又去前朝轉了一圈,回到鹹陽宮,就聽說了小狐貍跑去柴房的事,而他回來,還附帶了小廚房派人送來的燒雞一只。
真是太慣着他了。李霖在心裏默念,走了半天,看着那燒雞也有了幾分胃口,當即決定沒收。“叫他們溫一壺酒再送來。”
“酒……”難道要讓狐貍喝酒?德善的臉都要扭曲了。李霖自顧自地撕下一個雞腿。
如果換做是平時,談昌可能已經炸毛了。但這會他卻安安分分地卧在李霖腳邊,看着他吃雞腿。
反而是李霖見他這麽老實有些不習慣,不時扯一塊雞肉逗他。“北風,不吃麽?燒雞果然很香。”
“真不吃?那孤就吃了。”
這樣逗弄了兩三次,小狐貍除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時挪一下爪子外并無反應。李霖終于開始擔心了。德善剛把酒送來,李霖就說:“你看看,北風今天是不是見了父皇吓傻了。”
“殿下……這種話怎麽能亂說?”
“孤沒有亂說,陛下可是要把他拿去煉丹的,若是他聽懂了,吓傻了也實屬正常。”李霖神色淡淡,自己倒了一杯酒。“出去守着吧。”
太子殿下一向自律,偶爾心情郁郁時會派太監宮女盯着,自己小酌一番,第二日便恢複正常,不管是陛下還是娘娘都無從知曉。宮中的貴主子們多半有點嗜好,德善也不覺得什麽,退出大殿合上門。
李霖喝了一大口酒,低頭問談昌:“你真能聽得懂人話?”
談昌沒有反應。
李霖也不介意,咽下酒,又咬了一口雞肉嚼了起來。“其實……你聽不懂才好。”他并不多餓,只是覺得胸腔裏空蕩蕩的,喝酒之後,那裏終于熱乎乎的燒了起來,讓他覺得好受一些。
“其實那兩個宮女說什麽,孤也能猜得出來,左不過是那些話,宮裏都傳過的……”
酒勁似乎上來了,李霖有的沒的都說了起來。小狐貍終于有了反應,縱身一躍跳上桌案,趴在了他面前。燈燭的光給狐貍火紅的皮毛鑲上一層金邊。李霖終于放縱自己伸手摸了摸,小狐貍很乖巧地趴着。活物摸起來與那些被褥玩偶到底不同,軟軟的毛根部帶着暖意,一下燙着了李霖的手,讓他不知不覺地說了很多:
“孤……親生的母後已經過世多年了,父皇對她一貫十分寵愛,孤能早早坐上這個位子,也拜她所賜。”
李霖的語氣平鋪直敘。皇家哪有什麽一心一意,哪有什麽恩愛夫妻?有的,也不過是失去眼前人後生者內心的回憶,和無窮無盡的追憶緬懷。
活着的時候,陳皇後未必是景和帝最愛的人,只是因家世地位擺在那兒,才成為了後宮之主。死了之後,她反倒享盡了帝王的寵愛。連帶一直默默無聞的獨子也一早封了太子。
李霖對于早逝的母親印象已經逐漸模糊,能回憶的無非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抱着他溫柔的手,冬天會給他系上毛茸茸的圍脖,給他做玩具,生辰時,還會親手給他下一碗面——那一碗面的滋味,李霖獨自追憶了好多年。
面對李霖難得的傾訴,談昌一直沉默地傾聽。九尾狐以族群繁衍生存,同一代的小狐貍一起成長修煉,格外早熟,父母親人的概念都很模糊。談昌又早早地脫離了族群,獨自游蕩,按說,不應該有什麽共鳴。但,李霖說的這些,他都懂。
有那麽一個人,曾用大手撫摸他的頭,不帶任何惡意。曾一言一語地教導他,也曾親手為他做飯,待他如子,最後送他遠去。
談昌無法令死人複生,只能安靜地聽着,充當一個即使一時沖動對其傾訴了也無傷大雅、不聲不響的寵物。
李霖只喝了那一壺酒,漸漸說盡了話,睡意沉沉。夜漸深,談昌爬過去繞到李霖的脖子上,趴在他肩頭睡去,給對方一些溫暖的慰藉。
李霖醒來時,天色透亮,脖子上火紅的大“圍脖”還在酣睡。
德善服侍他起床時欲言又止,小桌上的殘羹冷炙早已被撤下。若非那個“圍脖”還在,昨晚的一切痕跡都被抹的幹幹淨淨。
脖頸上是柔軟溫暖的觸感,看到小狐貍閉着眼,李霖的心莫名的寧靜。談昌在睡夢中偶爾動一下尾巴,尾巴尖掃過李霖的脖子,一陣酥癢從皮膚上一直傳進了心裏。
李霖雙手把他從脖子上取了下來,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轉身向鹹陽宮的小廚房走去。
談昌睡得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李霖已經不見了,只有桌子上放着一碗面,熱氣騰騰。
作者有話要說: 宮女:嗷嗷嗷嗷嗷殿下居然為小狐貍洗手作湯羹真是寵爆了!
談昌:呵呵,沒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