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誦讀着稚子啓蒙的詩篇。那年輕的教書先生眉目溫潤,正慢悠悠的繞着孩子們打着轉兒。
昔年慶帝焚毀書稿,又極盡搜刮之能,那十年間當真是民不聊生,餓死者衆。
溫飽尚不能滿足,哪會有人再願潛心向學,苦讀詩書呢?
自肖北決重登大寶,不過短短數載,已是盡改昔日頹态,連着鄉野小鎮亦是書香滿載,皆是苦讀詩書以求為國效力。
雲念并未上前打擾,而是立在那樹蔭之下仔細聽着,不料這處流傳的詩篇竟是錯漏百出,言語不通之處難以計數。
他微微蹙着眉頭,心中卻是一片澀然。顧家昔日輝煌,門生無數遍布天下,如今卻枝根凋零,顧家學說就此淪落。
身為顧家長子,他又如何能夠甘心接受?父相未競書稿良多,皆是澆灌他一生心血之作,仔細想來,除去他之外竟再無旁人得以一見。十餘年前的舊稿,若想要默背下來......着實并非易事。
肖北決見雲念滿目愁思,知他心中定是又勾起了那些傷懷之事,二人自幼相交,彼此間早便是心意相通、毋需多言。
“雲念,我們走吧。你想做什麽哥哥心裏清楚。”
(三十一)
自塞北南下回京,路途到算不得太遠,可肖北決一行人卻是拖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幾乎是逢城必入,遇景定留。
待到回轉京都之時,竟已到了初秋時節。
天下清明,朝堂正肅。
都城之中,如今有一處被天下讀書人視為必入之處,正是那肖北決下旨重建的顧氏宗祠。
宗祠之外種滿了四季常開不敗的桂樹,芳香盈盈,端的是滿園香溢。
祠堂正中庭院所栽種的古木,更是得了學子垂青,皆是挂滿了祈求高中的紅綢,以求沾得文脈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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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念,你可要進去看看?”肖北決輕輕攬住身旁人的肩頭,低聲問詢道。
這早已不是他初次要雲念進宗祠一拜,早在初建之時,他便已問過此話。
“不......”,雲念低垂着眼眸,看不出半分情緒,可肖北決卻從中覺察出了一抹飽含苦澀的哽咽。
“你若.....若是不願,那便算了,同哥哥回宮吧。奔波了一路,也該覺得乏了。”
漫漫長街,兩人并肩踏過。
此處丹桂飄香處,顧雲念竟當真是再也不曾來過。
這世間種種,将他一身清白落拓毀去,墜入塵埃裹滿髒污。
父母親眷,安眠之地,本應是淨如霜雪。可那顧家長子早便也死在那十餘年前的浩劫之中,如今的他早已是被囚深宮任人踩踏的豢寵良宵。
想來只有待他魂歸故裏,洗淨濁污,才可再與之一聚罷。
次年春日,帝昭告天下,廣募天下學士齊聚京都,建書院、理學知,修複舊日古籍孤本。
而這衆人矚目的院首卻是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男人,帝素重之,待其極是親厚敬重。
然此人從未出現在朝堂之上,只專注于修書一業,寥寥三四年,便将昔年古籍默背整理出大半,複又由院內衆人廣為抄送,傳智于民,當真是學識淵淵,難窺其深。
民間皆傳其來歷不凡,定是同昔年顧相有所淵源,此人聞言淺然一笑,默爾不應。
宛溪之畔,便是太學所在,殿閣深處,浮香隐隐,顧雲念着素袍玉冠,端坐于內。
肖北決卻是立在一側,親自替他研磨潤筆,“雲念,如今天下安定,這城防圖也不必操之過急,暫緩些時日也無妨,哥哥見你日夜操勞,着實心中....不好受。”
顧雲念如今三十有二,雖是日夜筆耕不辍,到底還是肖北決精心照顧着的,倒是見不到絲毫疲态。
“我如今身子康健無虞,哥哥不必這般謹慎,城防圖于國乃是大事,如今鄰國動蕩,自是應該重新修訂。”那圖紙鋪展于案,其上智計巧思數不勝數,若非絕世之才,怎可畫成此等絕倫之圖!
肖北決暗暗嘆了口氣,卻也不再多言。他念及今日朝堂之後顧雲諾同他問詢之語,便接着說道,“下月初四便是孺願滿月之禮,雲諾問你可願過去,他備好雅席于內室,不會讓旁人叨擾。”
雲念聞言一滞,他這個弟弟倒是出息的很,自大婚以來,已是有了兩個子嗣。
大些的如今已有五歲,已到了開蒙的年歲,一得了空閑便會來太學,纏着雲念玩上好久,丞相府上若不是派了家臣請上個三四回,顧小公子是斷不會乖乖回去的,雲念對這孩子也極是偏寵,不僅親自教養,更是有求必應。
前些日子更是再添喜氣,又得一子。無奈顧雲念久居宮中,與雲諾來往畢竟少了些。雲諾又知道自家哥哥如今性子,這才先行問上一問。
“自是要去的。”雲念應了聲,卻似乎有話郁結難言,“哥哥貴為天子,卻因我之故,無子嗣所出,我聽聞朝堂之上,常有人借此議論,我......心中有愧。”
“又說什麽糊塗話,此生此世,我皆只會有你一人,我兄弟衆多,皇室之內自會有天資聰慧的兒郎,何苦糾結于此,為難自己!”,肖北決攬住雲念肩頭,柔聲說道。
言止于此,縱有萬千愁腸,也化作繞指溫柔。
十年浩劫,他已親身踏過,淬毒火、濺凡塵,舍去舊日皮囊。
诘問何咎,皆已是無謂。沉溺苦痛,論更是不應。
寄清風為誓,托明月為盟。
此情入夜,更似繁星不滅。
大殿之外,浮香隐隐,佳樹飄香。與君相伴,蜜意更添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