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靜的夜裏,只有偶爾從遠處傳來的蟲鳴,一整天了,李薇希靜靜的看着範季澤衣櫥裏的衣服,久久沒有動作。
「這是範家的別墅,我有什麽資格處理你的東西?」
她移動輪椅,朝自己的房間前進,邊走邊想,也許該離開的人是她才對。
一回到房間,她就拿出行李箱,但打開之後,她卻茫然了。
「我這種樣子,能上哪去?」
這些年來,範季澤替她建造了很強固的保護牆,她從來沒有因為生活或者出入而感到不便,但是她如果離開了他的羽翼,絕對無法馬上就适應外面的世界。
所以就算有心想要獨立,她也不得不打消那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就在她準備把行李箱阖上收好之際,箱子裏面一個陌生的小包裝袋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是什麽?」她沒有印象當初在收拾行李時有放入這麽一個東西,她好奇的打開包裝,就看到一個漂亮的捕夢網。
「怎麽會有這個?」
接着她看到捕夢網下方挂着一張精致的小卡片,上頭寫着——
驅除惡夢、捕捉好夢,祈求平安。
最下方有一朵小小的太陽花,旁邊簽着一個英文字母F,那是範季澤英文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屬于他的東西,他都習慣會在角落留下他的記號。
看到這個禮物,她也猜到這些日子是誰送太陽花給她了。
又或許,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吳中翔承認花是他送的時候,她就很懷疑了,而且範季澤還口口聲聲說吳中翔騙了她,想必他一定知道吳中翔不是送花的人才會那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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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還會買這種小飾品給我。」李薇希高舉起捕夢網,仰頭看着它在半空中飄來晃去。
她決定把它挂起來,可是,她連站都站不起來,能挂在哪裏?
雖然她不想自怨自艾,可到了真的需要兩只腳的時候,她仍不免覺得很受傷。
現在的她,已經把期盼降到最低,她不奢求能像一般人那樣活蹦亂跳,只要能讓她站起來,慢慢的走幾步路,她就覺得很幸福了。
這次為了把捕夢網挂起來,她不再逞強,直接按了呼叫鈴,請看護來幫忙。
看護聽到鈴聲,很快的來到房間,一臉擔憂地問:「夫人,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平常李薇希都盡可能不要麻煩別人,能自己做的事就自己做,就算她有事情要交代,也一定是自己推着輪椅找她,今天居然難得按了呼叫鈴,看護當然覺得很緊張。
「沒事,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她把捕夢網遞給看護。「麻煩你幫我把這個捕夢網挂在窗前。」
聞言,看護立刻松了口氣,也露出放心的微笑。「好。」
看着捕夢網在窗前随風飄蕩,李薇希情不自禁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看護很少看到她笑得那麽恬靜又幸福,不免好奇的問:「夫人好像很喜歡那個東西,它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嗯,感覺它可以帶來幸福。」她不知道捕夢網是否真能驅除惡夢、捉住好夢,但是看到它,她就覺得很幸福,甚至可以想像範季澤買它時的表情。
那麽酷的人,會買這種有點迷信的東西送給她,已經是非常難得了,光想到這點,她就該覺得很感恩。
「夫人,您不請總裁回來嗎?」
「總裁有總裁該走的路,現在的我,不能自私的綁住他。」
「可是你們是夫妻,夫妻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扶持,錯過了總裁那麽好的男人,您不後悔嗎?」
她當然會後悔,但是,如果她一輩子站不起來,還硬要他陪着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一輩子,那她會更後悔。
「好了,謝謝你,你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下。」
她支退了看護,一個人靠着輪椅椅背看着捕夢網,沒多久,便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李薇希被一陣鈴聲吵醒,她一開始以為是手機,但是抓來了手機,才發現是門鈴響了。
這時間會是誰?
她有些困惑地推着輪椅到門口,按下對講機問:「請問是哪位?」
「夫人,我是王特助,總裁有些文件忘了拿,他讓我過來幫他拿去公司。」
這不是王特助第一次過來幫範季澤取文件,所以她馬上開了門,讓王特助進來。
「東西放在哪裏,我去拿給你。」
「總裁說他放在書房的桌上。」
「我這就去拿,你等等。」
李薇希轉動輪椅,朝書房前進,在書桌上找到了王特助要的文件,但同時,她看到了一本不曾見過的日記本。
「他還寫日記?」
就算是夫妻也不該冒犯到對方的隐私,她很快地把日記本放回桌面上,拿了文件出來交給王特助。
但好奇心總是會讓人犯下不該犯的錯誤,因為想了解範季澤的內心世界,待王特助離開後,她又折回書房,拿起他的日記本,翻開了第一頁。
十月二十日淩晨三點
薇希又作惡夢了,這些年,我看着她被車禍的惡夢糾纏,卻幫不上什麽忙,我真的很心痛,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她少受一點罪?老天爺,您可以告訴我嗎?
她作惡夢,他跟着她一起被糾纏着,看到這一篇日記,她不禁為他感到心疼不舍。
但下一秒,她立即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
王特助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她仔細看了看四周,這是書房沒錯,但她記得美國的別墅沒有書房啊?!
這是怎麽回事?!
她明明在美國紐約的別墅,現在怎麽會在臺北的公寓裏呢?!
是在作夢嗎?
她掐了掐臉頰,發覺有痛感,她不是在作夢,她是真的在臺北!
「天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去紐約才是作夢?!
她完完全全被搞糊塗了!
正當李薇希想得出神,響亮的電話聲突兀地響起,她被狠狠吓了,跳,險些就把手中的日記本給摔飛出去,她快速抓住了日記本的角角,牢牢的揣在懷裏,才接起電話。
「喂?」
「王特助有去拿文件嗎?」
「嗯。」
「那……你有看到其他什麽東西嗎?」範季澤忘了自己把日記本放在書桌上還是保險箱裏,怕會被她看到,只好打電話來探一下口風。
「沒有。」李薇希有些心虛的回道,同時在心裏暗嘆,人果然不能做壞事。
「那沒事了,我挂了。」
挂了電話後,她把日記本放回桌上,可是沒多久,她又忍不住拿起來翻看另一頁。
八月十日
我在倫敦,坐在郵輪上喝着咖啡,看着倫敦鐵橋,我好希望可以和薇希分享這一刻的幸福,更希望有朝一曰可以帶她來看看這裏曰不落的黃昏。
這一頁還夾了一張倫敦鐵橋的風景明信片,她翻開背面,看到上頭畫着一朵小小的太陽花并寫了一個F,還寫了一句話——此刻,感覺我與薇希一起在這裏。
原來,她對他來說不是包袱,而是想一起分享幸福的對象,她卻一直以為他每分每秒都想逃避她,她錯得真離譜啊!
為了更加了解範季澤的內心世界,她就像好奇的愛麗絲,一次又一次深入範季澤的奇幻世界。
八月二十日
我在慕尼黑的啤酒屋,我記得她大學時在球隊和女同學聊過,等她存夠錢,要到慕尼黑來玩,并且喝一杯特大杯的黑啤酒,所以我來到她想來的地方,并且喝了一杯她想喝的特大杯黑啤酒,結論是,我決定讓她喝小杯的黑啤酒,品嚐一下味道就可以了。
同樣的,裏面又夾了一張慕尼黑的明信片,後面畫着一朵太陽花和一個F,代表着範季澤與李薇希一起走過這裏。
看到這裏,她的眼眶紅了,淚水不聽使喚的滑落,她在自己的狹小空間裏作繭自縛了七年,結果錯過了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不是夢,李薇希沒醒來,她仍在臺北公寓,而且有人心血來潮煮了一大桌的料理,準備和她慶祝聖誕節。
通常都是她煮了一桌的菜,而他總會錯過吃飯時間。
但是她記得那天她很不識趣的說沒胃口,丢下他一個人在廚房,便自己回房去了。
隔天,垃圾車來的時候,她看見王嫂提着一袋廚餘下樓去了。
這次,她沒有離開,而是靜靜的在一旁看着他下蔚。
她怎會以為他對她只有愧疚沒有感情?哪個男人會因為愧疚,就埋葬自己的一輩子幸福?哪個男人會因為愧疚,就甘願當個煮夫?不凡如他,能放下身段到這種地步,她怎還能說他對她只有責任義務。
「今天我們就好好吃頓飯吧。」
範季澤煮好了飯菜,把她抱坐到餐桌前,接着去開了音樂,然後替她盛好了飯,再倒了一杯紅酒,當他們的酒杯在空中碰撞,他的眼神沒有回避她。
就這樣,他們一起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紅酒,心放開了,腦袋也開始胡思亂想。如果她現在能起身,她會想和他跳一支舞,想靠在他的懷裏,想要一個相愛的人都會做的親吻。
但下一秒,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她八成喝多了,想太多。
能這樣一起吃飯,她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但下一秒,範季澤真的來邀舞了。
「我沒辦法。」李薇希苦笑道。
「我有辦法。」
他朝她自信地笑了笑,接着一把抱起她,跟随着節拍,輕輕的舞動起來。
她感覺身體好似着火了,臉頰也變得好燙。
「我很重吧,放我下來……」
「不會,你很輕,一點也不會造成我的負擔。」他笑着回答。
她覺得此刻的範季澤看起來很輕松自在,這是他們第一次能夠沒有負擔的相處,她喜歡這種感覺,她覺得自己不再只是他的沉重包袱。
但,這是真的嗎?不是她在作夢吧?
就算是夢,她希望不要醒得太快,她喜歡此刻和他膩在一起的幸福感覺。
不過,她真的喝多了,被他抱着轉了幾圈,頭就發暈了。
「李薇希,我們好好開始吧。」
她不太懂他的意思,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出乎她意料的,一個吻落了下來,是那麽輕、那麽柔,就像兩片羽毛碰觸在一塊。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個吻,卻在兩人體內激起洶湧的電流。
這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實了,李薇希想确認自己不是在作夢,便伸手攀住他的頸項,加深了這個吻。
這下她終于能夠肯定這不是她的幻想,他的唇又軟又熱,而且他噴吐在她頰上的鼻息,不斷質着她的心。
如此美妙的時刻,讓她覺得暈陶陶的,下一秒,她就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腦袋已經醒了,眼睛卻不想睜開,李薇希想留在幸福的現在,不想回到沉重的現實,怕一睜開眼,夢就會醒了,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直到範季澤叫喚着她,她才勉強開口問道:「這是哪裏?」
「我們家啊,怎麽了?」範季澤一臉納悶。
「哪裏的家?」
臺北的家是家,紐約的別墅也是家,若他們在臺北的話,就代表他們還沒有走到離婚那一步,若是在紐約的話,就表示她已經把他逼走了。
她其實早就後悔了,只是一直逼自己相信,放他走,對他才是幸福的。
但在心底深處,她想把他永遠留在身邊。
如果這是夢,她想讓夢延續久一點。
「臺北,我們的公寓。」範季澤以為她問的是範家大宅還是公寓。
李薇希一聽,馬上睜開雙眼,果然她真的在臺北,她越來越好奇,很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思前想後了好久,終于推敲出一個可能性。
她回到了過去。
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将這般奇異的情景合理化,否則她會覺得自己瘋了。
她望着範季澤,發現他和過去她所認識的他很不一樣,現在的他很溫柔,讓她有種被愛的感覺。
自從看過他的日記之後,李薇希每一刻都覺得很幸福。
範季澤瞅着她有些迷蒙的表情,帶着笑意道:「今晚的演奏會我會出席,你想要我準備什麽禮物?」
「你要去聽我演奏?!」她太吃驚了,他從來不曾出席她的演奏會,今天的他是怎麽了?
「你真的要來?」
「當然。」
「你能夠出席,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李薇希朝他勾起最燦爛的微笑。
以前他總說他忙,她盼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終沒盼到他來聽她的演奏會,但這次,他真的沒有缺席。
她一上臺,就看到他坐在她為他準備的特別席,手捧着一束太陽花,即使臺下很暗,她還是看得到他臉上的微笑。
原來幸福可以很簡單的,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便已足夠。
此刻她的心情,就像他手上燦爛盛開的花朵。
今天她即興演出一首有點老的英國鄉村歌曲,以前籃球隊聚會時,他總會要她唱這首歌,她要用音樂帶領他重溫當時歡樂的時光。
這一刻,太陽花和F真的在一起,時光倒轉了。
幸福有時候很虛幻,像泡沫一樣,一開始很漂亮,漸漸的會越來越稀薄、越來越不真實,接着破滅。
當李薇希再次張開眼,她看到的是另一個空間,雖然裝潢擺設大致相同,但是透過光線射進來的角度,她知道,她從幸福的夢境中清醒了。
此刻的她,身在紐約別墅,這樣的事實,讓她忍不住落淚。
她哭,是因為她發現過去不曾感受到的幸福,也是因為她知道,她已經錯失了抓住幸福的機會。
範季澤走了,是她把他逼走的。
但那個夢境卻激起了她的鬥志,她不想再繼續自怨自艾,她想好好的複健,讓自己早日能夠站起來,只有那樣,她才有資格去追尋幸福的未來。
整埋好心情後,李薇希抹去淚珠,坐起身,努力坐到輪椅上,來到窗前,拉開了窗簾,當陽光完全透射進來時,她感覺過去那個活蹦亂跳的李薇希回來了。
她傳了封簡訊給範季澤——
謝謝你這些年來的包容與呵護,現在開始我會照顧好自己,等我能夠站起來時,我有話想跟你說,我們到時候再見吧,在那之前,請不要找我。
範季澤收到她的訊息了,他很想稱贊她的堅強,但也想罵她一頓,她的意思很明白,她努力的過程裏,不想要他的陪伴,這對他可是很傷的,于是他回傳——
你最好給我好好的站起來,我等着痛打你一頓屁股!
過去的範季澤也回來了,因為生氣又不舍,他說了重話,但訊息傳出去時,他卻覺得很開心。
他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段新旅程的開始。
他似乎可以預見,雨後那美麗的彩虹。
但他知道,等待是磨人的,拿着手機,他露出一抹苦笑自語道:「可別讓我等太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