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6月2日
如果說,紀曉芙對餘生還有期待,大概就是她的女兒了吧。
她領回了自己的女兒,決心要陪她長大。
小不悔可愛得很,就是有點頑劣,有點邪氣,倒是……有那麽幾分像她父親……
紀曉芙帶着女兒,隐姓埋名,抛卻江湖身份,做一對平凡母女,如今的她,除了一心拉扯女兒長大,別無所求。
小不悔生得冰雪玲珑。有時候,紀曉芙一臉慈愛地看着女兒時,就會隐隐有些驕傲,她的父親那樣風流倜傥,生出來的女兒自然美了!
只是每次,小不悔呆呆地問她“爹爹在哪兒”時,她都會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給自己立下誓,此生絕不再見楊逍。
她如今,已經可以大大方方地對自己承認,她愛他。
但是,她也恨他。
恨他殺了徐師妹,恨他燒殺戮掠作惡無數。
這是原則,這是她做人的底線。因此,就算她再想楊逍,再愛楊逍,她也絕不肯見他。
她便是這般性子,倔得像頭驢,偏生愛折磨自己。
不悔八歲半的時候,為了給不悔裁新衣,紀曉芙帶着不悔離開隐居了兩年多的舜耕山,來到鎮上買布。
卻不料,紀曉芙在鎮上遭遇暗算,中了毒,無奈之下來到蝴蝶谷求救,倒是沒曾想,在蝴蝶谷遇到了從前見過一次的小孩兒,張無忌。
小無忌年紀雖幼,卻極好相處,紀曉芙這些年的苦楚,說給他聽,他竟然能理解一二。
這孩子的胸襟與見識很是驚人,雖然他是殷梨亭的師侄,卻能說出“姑姑,殷六叔雖然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歡他,不嫁給他又有甚麽要緊”這種話,紀曉芙倒是真的挺喜歡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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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為如此,傷好之後,紀曉芙沒有立即離開,反倒在蝴蝶谷陪了小無忌一段日子,可卻因此暴露了行蹤,引來滅絕師太前來清理門戶。
當見到滅絕師太的一瞬間,紀曉芙便覺得自己死期将至。
但也隐隐覺得欣慰。
終于……
師父終于來了,她終于又見到師父了!
雖然,她已不信所謂的“名門正派”,她恨丁敏君,但是,她永遠相信師父,永遠崇敬師父。
就算師父要殺她,她也甘願。只要此生能再見到師父,她就無怨無悔。
師父待她好,器重她愛護她,又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宗師大豪傑。而她,只是一個做錯了事的逆徒,就算師父要殺她,也是應該的!
紀曉芙跪在師父面前,細細講起。當年,峨眉衆人奉師命下山打探王盤山之會的消息,練師妹因此結識了林遠,二人私奔,紀曉芙奉命去捉拿二人,結果遇到了楊逍……
她對師父道明一切,這本是她一個女兒家最最不能出口的醜事,她卻願意對師父說起,反正,這是她的師父,是她最尊敬的人,在師父面前,她不敢有一點隐瞞的。
她只是想将這一切,将壓在她心中這麽多年的事都告訴給師父聽,然後,便讓師父殺了她好啦,反正她也是願意死在師父手下的。
師父細細聽她講完,卻沒有殺她,反而另有計議。
師父挽着她手腕,将她帶至僻靜之處。
師父殷殷對紀曉芙道:“你去替為師辦一件事,事成之後,你犯過的錯,為師都不計較,而且,為師還把衣缽和倚天劍都給了你,立你做下一任掌門!”
紀曉芙忙道:“弟子定當遵從師命,但弟子德行有虧,不敢妄想掌門之位。”
師父拉起她的手,就像那些年裏,在峨眉山上時的那般,慈愛又威嚴,諄諄教導她說:“你去找楊逍,找機會殺了他,等你回峨眉,我便讓你做掌門!”
紀曉芙眼睛瞪得圓圓的,有些怔,怔了一會兒才問:“師父,是要我去……暗算楊逍嗎?”
“那魔頭是魔教中人,只要能殺他,什麽手段都是無所謂的。”
“師父,弟子……弟子曾與他有私,他定不會防備我。可是,這樣就無異于弟子用這層關系欺瞞于他……師父,若是您真的那麽恨他,我們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報仇雪恨,我們不能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啊……”
滅絕師太動了怒,擡起手來想殺她,卻不忍下手,紀曉芙是她最最心愛的弟子,這麽多年師徒情分,滅絕師太真的無法輕易殺紀曉芙……
紀曉芙看着她,難以置信的淚水從眼眶中掉了下來。
滅絕師太又怎會不心軟心痛呢?但是,事關楊逍,她必須狠下心!
紀曉芙忽然“撲通”一聲跪下,無力地說:“師父,弟子感念您教導之恩。”
紀曉芙覺得自己真的無比可悲啊。
她心中那最後堅守着信念,最後堅守在自己心中的正義化身——她的師父,原來,原來,竟也不過如此罷了。
紀曉芙擡起頭,看着滅絕師太,終于十分輕松地說道:“可是,我紀曉芙這一生,只求無愧于天、無愧于人。像您所說的,欺瞞楊逍,暗算殺害這等卑劣之事,紀曉芙不屑同流合污。”
滅絕師太雙目圓瞪!
“同流合污”!紀曉芙居然敢如此出言不遜!
這樣的弟子,不要也罷!
當她回過神來時,紀曉芙已經變成自己手下的孤魂了。
這樣的孽徒,死了也沒什麽好惋惜!
滅絕師太怒氣盛極,偏執地要追殺楊不悔,卻被貝錦儀編了個謊支走了。峨眉派一行人離開之後,一直躲在暗處的無忌和不悔跑出來,來到紀曉芙身邊。
紀曉芙斷斷續續地交待無忌,讓無忌送不悔去楊逍那裏,然後她便再無力氣了。
眼前一片混沌空明,她已無法言語出聲,過往之事卻在她眼前飛速流轉。
什麽是正,什麽是邪,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聲聲質問,問的人是她,被問的人也是她。
但她不可能知道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人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她已經在這江湖中被逼到沒有一絲一毫的容身之地。
不如說,是正義在這世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容身之地。
除了拿命去堅守信念,她再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她只想起那個暴雨夜,從天而降的白衣男子回首,清冷月光映照其面容,只見其風度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