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偏逢夜雨
周策這麽一倒,整個周府也就垮了,官府把周府搜刮得一點兒不剩,周家這些年生意賺了些銀兩,這縣上府衙估計早就盯上了。
若是沒有這檔子事,恐怕也免不了招人眼紅。
周策倒下,大夫人帶着周往卷了些細軟就跑了,唯有周尋和他娘還留在這個人去樓空的周府。
周策暮時叫他去見,周尋的娘拍一拍他的手,聲音緩慢:“去吧,這可能就是最後一眼了。”
周尋點點頭去了。
從周家出事到現在,他始終是最冷靜自持的那個,方寸大亂就更需要有人來撐着整個家。
他來到周策榻前握着他的手:“爹。”
周策顫顫巍巍着聲音:“阿尋,周府沒了,沒想到最後還是只有你和你娘留下來。”
他聲音中滿是悲戚,周尋默了默沒有說話,周策讓他湊近些撐着那一口氣:“你和你娘,好……好好活……”
說完,手就垂了下去。
周尋握着他手的動作還在那裏保持着,人愣在那裏,他娘走上前來掩面而泣。
周家沒有多餘的銀兩來給周策下葬了,周尋和娘親變賣了兩人身上的首飾衣物勉強讓周策好好的入土為安。
周尋的娘在墓碑前看着少年因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瘦削了許多的側臉心裏突然就有了決斷。
三日後,周尋整個人披頭散發,單衣薄衫,蓬頭垢面的走在街上時,經過的人不禁指着他竊竊私語:“哎,也是可憐,好好的富家少爺,一下子就把自己搞的這麽落魄。爹突然死了,娘受不了打擊也跟着去了,哎……”
周尋現在街道中央,握緊拳頭,硬生生将流到眼眶的淚憋回去:才不是,母親是為了,是為了不拖累活着的他才……
周尋不知道就這麽在街上似游魂一般游蕩了多久,有一日忽然見得大夫人和周往衣着光鮮的行于街上,他以為自己瞧錯了,過了片刻,有兩個女子在他們身後指點:“聽說這周家敗落都是因為這大夫人和她兒子,兩個人夥同外人和那縣官才害得周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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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誰說不是呢?”
談話聲漸漸遠了,只剩仍舊周尋愣怔在原地。
日暮時,一陣擂鼓聲響徹了整個長街。
少年堅毅清瘦,卻抽出了鳴冤的木棒用盡全身力氣砸在鼓上鳴冤叫屈,似乎滿腔的憤憤不平都發洩于此。
縣官甩了甩袖子,打着哈欠從裏堂出來了,起因便是有位少年郎在門外擊鼓鳴冤說是要申冤。
他這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顯然沒個正經兒,落座後師爺站在他旁側湊近他耳邊簡單說了說情況。
堂門外已經一衆百姓聚起來打算看場好戲。
縣官一手扯着袖子一手拿起桌上的驚堂木重重拍了那麽一下:“堂下何人?”
周尋站在那裏,背脊挺的筆直,看起來雖落魄,尤不失少年風骨。
“回大人,草民是周氏二公子周尋。”
縣官聽完不禁對着旁邊的師爺笑出了聲:“他說什麽?哪來的周氏?周氏不就早就破落了嗎,還敢自稱公子?”
師爺輕咳兩下提醒一番。他這才正了形。
“你說,你擊鼓鳴冤是為何?”
周尋将他調笑之意吞咽于心,只是而今境況如此也怪不得旁人看輕。
周尋作揖道:“草民要狀告的,正是那嫡母王氏,她勾結外人謀奪我周家財産,害得我周家,家破人亡……”
少年的聲音堅定有力,家破人亡四個字輕飄飄的出口又無人輕易能知他因此受了多少冷眼嘲笑。
縣官摸了摸額頭看向一旁的師爺,師爺輕輕提醒:“證據。”
縣官才才反應過來:“那你可有什麽證據?”
“證據……”周尋遲疑一瞬,“這,我暫時還未找到,等我……”
“沒有證據擊什麽鼓,鳴什麽冤吶?”
周尋動了動嘴,想要說什麽但想到自己确實沒有證據,只是聽了讓人三言兩語怎能作為呈堂證供?
撂下這一句話後縣官也不管旁的直接起身道:“退堂。”
堂中霎時就又只剩了周尋一個人,形單影只。
看熱鬧的嘆息兩聲過指指點點一番也就離開了。
周尋握緊拳頭走出了府衙。
“二公子……”他甫一出衙門便撞上侍女歡兒開口喚他。
歡兒是她娘親生前服侍在身畔的姑娘,周家敗落後娘親便遣散了她。
周尋走過去:“你怎麽在這兒?”
歡兒看着他如今模樣抹了抹淚:“二公子,你這又是何苦?”
周尋看了看自身,反而寬慰起她來:“無妨。”
“我是來告訴你,那大夫人同大公子說怎麽弄垮周府時我恰好聽了一耳朵,只是聽的不全不知道他們什麽意思,而今想來,應當是他們不僅勾結了外人,還收買了縣官。你這般就算是擊鼓鳴冤也未必能申冤。”
周尋默了默:“那我便再想其他的法子。”
歡兒:“二公子,日後多珍重。”
周尋與她行了一禮便走了。
那少年背影,看起來竟如此孤傲與冷清,莫名惹人心疼。
既然縣官坐視不理,周尋沒了法子本欲去京城鄖都報官,但如此以來仍舊需要證據。
于是他便抱着賭一賭的運氣回了周府。
那些人還沒急着将周府轉出去,周尋便從後門那裏翻牆而入。
不過幾日,周府已然是與從前大相徑庭的模樣,四處打的打,砸的砸,也蒙上了灰塵。
周尋沒再看下去,徑直向着大夫人和周往平日裏住的院子去了。
在周往房裏半天也未搜尋到什麽,去了大夫人房裏仔細看了一圈也并未有什麽收獲。
正欲離開的時候看到了一旁的床榻,搖了搖頭覺得自己腦子裏的想法實在荒謬之極腳卻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過去。
枕頭旁有一封信,不過被撕成了幾份,周尋将它們一一撿拾起來,仔細瞧了瞧還能拼起來便小心翼翼帶在身上。
他揣着那信便匆匆離開,這應當是大夫人那一日做戲倉皇而逃沒來得及毀掉也沒想到會有人回來尋見被留下的。
他往懷中看了一眼,若是當真如此,這便有可能是唯一的證據。
娘親臨走前還特意叮囑他凡事多忍耐切勿太過冒尖,可如今為了申冤,也顧不上這麽多了。
他已不是從前錦衣玉食的公子了,摸遍身上各處就連買粘和拼湊這一封信的魚膠都買不起。
于是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帶着這唯一的證物上京申冤。
只是路途遙遠,又時值初冬越來越冷,這一路若不是靠着僅有的好心人和自己強撐着,估計還未到京城,光是憑着這一身單衣薄衫都要凍死在路上。
可饒是如此,意志終于在倒下去這一刻瀕臨崩潰。
撐着搖晃的身子站起來,繼續往前走,馬上……馬上就快要到衙門了……
等到他終于到了衙門,正好是晨起,他單薄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縮手凍得紫紅還是用盡力氣擂鼓。
“吵死了,這一大清早的。”
周尋見有人出來,恭敬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官爺,我有莫大的冤情,還煩請向裏面通傳一聲。”
那衙役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咧了咧嘴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
周尋愣了愣,随後道:“煩請通傳一聲,通融通融。”
衙役嗤笑一聲收回手:“這點兒銀兩也不肯出,來申什麽冤,一看你就是個窮鬼,拿不出銀兩還想申冤?”
随後将他推搡着趕下衙門前的臺階又探頭向他啐了一口:“趕緊走吧,真是瞧着都晦氣得緊,快走遠些。”
衙役說完進去了,還順勢拉上了門,他的口水沾到一星半點在周尋衣服上,周尋站在那裏看着衙門的大門,從沒有一次覺得這門那麽高不可攀又冷漠無情。
可他別無退路,又去擂鼓,一而再再而三。
終于惹得人不耐煩出來,就連衙門老爺也被驚動了。
周尋本以為見着希望,還沒開口就見那人指着他:“你這毛頭小子,快些走遠了去!若是再胡鬧就将你抓進牢裏頭去。”
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縱是千萬般不願,周尋終究開口,彎了脊背低了語氣:“還望老爺為草民申冤。”
那大老爺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若是您不理,我便在這裏跪着求您為我做主。”
但無人應他。
他于是在正對着衙門口的街上掀衣跪下,不顧往來行人的目光言談與指點,窮途末路,現在于他唯有申冤是重要的。
可他也曾是意氣風發少年郎,如今卻鹑衣鹄面竟何成。
畢竟是冬日,天寒地凍,天黑得也早,街上亮起星星點點的燈來,行人漸無。
他跪在那裏,腿都快沒有知覺,感覺不到冷和痛了。
漸漸的,人便有些模糊,有些渴睡。
這時候,遠遠的卻傳來小姑娘嬌俏的笑聲,天真嬌憨。
“小姐,你慢些走,這天兒路可滑着。”
姑娘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蘆:“今日好不容易出來。”
覺淺眼尖,指着跪在地上的周尋:“小姐,你瞧那兒是不是有個人跪着,怎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一章提前更!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不知道為什麽我這一章花了好久,哭哭。
還是希望你們會喜歡,那我就會覺得超開心der!
終于到小姑娘和少年郎初遇啦!O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