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廢位太子(18) (1)
“好了, 這樣就差不多了。”
餘鶴将剛寫完的一封信拿過來和熹淑妃的那封對比了下,間架結構完美貼合, 寫字習慣幾乎一模一樣。
很好, 這樣就□□無縫了。
他回頭一看, 就見殷池雪已經單手撐額坐在桌子前睡着了。
餘鶴輕笑一聲,随手扯了外衣下來,蹑手蹑腳走到殷池雪身邊,替他蓋在身上。
但就在他轉身欲走的那一瞬間, 手卻被人冷不丁捏住。
回頭一看,就看到殷池雪正微笑着沖自己眨眼。
“什麽,裝睡啊。”說着,餘鶴毫不留情地将披在他身上的外衣搶回來穿好。
“怎麽, 今天還要回宮麽。”殷池雪站起身。
“是啊,今天任務完成的早, 還得早早和貴妃娘娘那邊接頭,就不能陪你了。”餘鶴将信紙折好裝進信封中。
“處理完琳昭儀他們的事之後, 就搬來王府吧,你兩頭跑不累麽?”
“不累。”餘鶴耿直回答道。
殷池雪敲了敲他的腦袋:“我覺得你真的特別欠揍。”
餘鶴将信封裝進懷中,笑得賤兮兮的:“但你這不是舍不得麽。”
兩人互相打着嘴炮往外走,只是剛一打開門便看見殷池雪的另一個暗衛出野就站在那裏。
見到兩人,出野明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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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出野兄麽, 好久不見。”餘鶴神情自然地同他打招呼。
“是啊,小栗子公公,好久不見。”但出野的表情卻稍有古怪。
“怎麽沒看到戲時。”殷池雪看了眼出野身後。
“哦, 他說這幾日書兒上京,翹個班去城門口接書兒過來。”出野老實回答道。
餘鶴一口老血噴出來,心道這出野真是誠實的令人腦殼疼,哪怕他說戲時去茅廁了也好啊,就這麽把人家翹班約會的事一字不落全抖摟出來了。
好在殷池雪大度,只說了句:
“等他回來告訴他,這個月獎金沒有了。”
出野木讷點頭,退到一邊,目送着兩個人離開——
“說不定當日太子出宮被綁架,也是因為他倆翹班出去喝酒,之後又不敢說實話,就硬着頭皮說确實沒聽見異動。”
餘鶴一邊走還一邊喋喋不休着。
殷池雪将他送出了房門,接着送到了大門,接着一路送到了皇宮門口。
“還送麽?”餘鶴指指皇宮大門。
殷池雪微微嘆了口氣,轉過身子:“罷了,你進去吧。”
餘鶴撇撇嘴:“就這樣?沒有情侶分別時那種依依不舍的離別吻?”
“沒有。”
餘鶴瞪了他一眼,也不和他再多BB,頭也不回地往皇宮大門走去。
只是剛走沒兩步,卻猛然發覺衣領好像被誰扯着,下意識回頭查看,還不等看清那人,嘴巴便被緊緊貼住了。
殷池雪個子太高了,以至于親吻時只能俯下身子,這樣彎着腰,還挺累的。
他輕輕捧着餘鶴的臉,指尖也随着動情地摩挲着他的耳根。
餘鶴覺得癢,下意識擡手去擋。
結果殷池雪卻早他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哎算了,誰讓他顏值高呢,耍流氓都像在調.情。
正當餘鶴剛想回應他之際,卻忽然餘光瞄到了一個人。
他大驚,趕緊推開殷池雪。
那個人也不知來了多久,就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着他們。
那男人看起來大概有五十多歲了,穿的破破爛爛的但是還挺幹淨,淩亂花白的頭發,發絲拂在嘴際,正用那種仿佛看透世間一切的眼神望着他倆。
這一下,餘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是,這位大哥,您一直站這裏,有那麽好看麽?”餘鶴搓着雞皮疙瘩抱怨道。
那男人笑了笑,沒說話。
“你笑什麽。”餘鶴有點來氣。
這人真的莫名其妙,站這兒沒禮貌地看人打啵就罷了,還賊沒眼力勁兒,甚至還要嘲笑別人。
“我只是笑啊……”那男人說着,擡頭望着天。
天空中浮動着大片柔軟的白雲,就像是九十年代的旅游畫報。
“世間文字千千萬,為何總有人要為了一個‘情’字,傾盡一生,甚至孤獨終老。”
“說什麽呢。”餘鶴一聽這話,慌得一批,于是想也不想的馬上反駁。
“我說什麽,你不是最清楚了麽。”那男人笑着搖搖頭,捋着胡子,慢慢往前走。
餘鶴回頭看了看殷池雪,就見他站在一邊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生怕他胡思亂想,趕緊上前解釋道:
“你知道有些人腦袋……不好,興許他是感情上受了什麽刺激,開始說胡話了,別理他。”
殷池雪回過神,看着餘鶴,笑笑:“我沒亂想,不用擔心,你趕緊進去吧。”
餘鶴點點頭,又沖他做了個飛吻:“那我進去了,明日再去找你,乖哦~”
殷池雪笑笑,沖他揮揮手。
只是,當餘鶴進了皇宮之後,他的笑容立馬消失殆盡。
急促的腳步聲昭示着主人內心的焦灼不安。
那個衣衫褴褛的男人走得非常非常慢,似乎是刻意在等待誰的到來。
果不其然,當他聽到這急促腳步聲的一瞬間,回過了頭——
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即使自己早已垂垂老矣,可歲月卻還是未曾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同三十五年前一模一樣的臉。
“先生。”殷池雪緩緩開口。
雖然嘴上說着不在意,但不可能真的不在意的。
于是馬上追了過來想同這男人問個清楚。
“可能我有點唐突,但我想問問,您方才同我們說的,孤獨終老……是什麽意思。”
男人笑笑:
“如我這般,思念着一個再也不會出現或者說根本不存在的人,一直到五十歲,六十歲,百年歸去……”
殷池雪喉頭動了動,盡量放輕聲音:
“那我可以請教先生,那個孤獨老去的人,是……我麽……”
男人歪着頭:“為什麽會産生這種想法。”
“不知道,直覺。”殷池雪說着,苦笑一下,“因為很不對勁。”
男人輕笑一聲,擡手捋着花白的胡子:
“那我不妨直說,沒錯,那個人就是你。”
殷池雪愣了下,接着輕輕開口:“我能問下,為什麽麽?”
“因為有個人創造了很多個很奇怪的世界,在這些不同世界裏,所有進入這裏的主角回不停輪回,直到下一個主角的出現。”
說着,那男人望向殷池雪:“而你,便是那人以自己的過往經歷創造出的一個角色,換句話說,是現實世界根本不存在的人罷了。”
殷池雪恐慌地搖搖頭:“我不明白。”
接着,又緊跟問道:“所以我的愛人會離開我麽?”
那男人思忖片刻,接着點了點頭:“會,而且,很快。”
“有多快。”
“或許等他手頭上的事情解決了,就要離開了。”
“離開?去哪,如果不算特別遠,我也可以搬遷至那裏。”
那男人笑笑,然後擡頭望着天空。
還是那些柔軟的白雲,還是那種奇怪的形狀,好似剛才的時間都是靜止的一般。
“遠啊,非常遠……哪怕追逐一生,也到不了的地方……”
——————————
熹淑妃的寝宮內一派祥和,窗外陽光明媚,鳥兒于冒着嫩葉的枝頭用短喙梳理自己的羽翼。
熹淑妃端起桌上那杯外邦進貢的紅茶,喝了一口。
門外響起奇怪的鳥叫聲,熹淑妃定了定神,馬上對着還在給她捶腿的小丫鬟說道:
“你們先下去吧,本宮想自己一人待一會兒。”
小丫鬟立馬起身,行了個禮便收拾好東西匆匆離開了。
熹淑妃還半倚在榻上,鳳眸微閉,半晌,低聲道:
“進來吧。”
話音剛落,一身形高大的男人便從大門口走了進來。
熹淑妃從鳳榻上坐直身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問道:
“怎麽,打聽到什麽了。”
那男人點點頭:“娘娘,我勸您最近還是小心一點,那個太監已經想了法子要等您自投羅網。”
“說來聽聽?”
“他串通好了九王爺和瑜貴妃假裝交往過甚,引起您的懷疑,再故意讓您看到他們交往的書信,料您定會請人拿的書信在皇上面前參他們一本,所以當日瑜貴妃毆打秋蘭一事也全是他們故意做戲,而到時候秋蘭真正要拿給您的書信,是一封他模仿您的筆跡寫下的同宮女錦媛來往的書信。”
熹淑妃猛地睜開眼,淺色的瞳孔直勾勾看着眼前這個男人。
爾後,她笑了,是那種帶着嘲諷意味的笑。
笑聲尖銳高昂,刺的那男人耳膜一陣陣發疼。
“這一招,玩得可妙啊。”熹淑妃勉強克制住笑,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将計就計,陪他們玩到底好了。”熹淑妃嘴角的笑意愈發的冷。
“出野,你做的好。”說罷,她從懷中掏出一只繡着牡丹花的錢袋,扔過去,“賞你的。”
面前的男人伸手接過錢袋,笑了笑:“這還多虧了娘娘慷慨相助,我母親的病已經稍見起色了。”
熹淑妃捏起桌上的精致銀匙,慢慢攪動着紅茶,眉眼低垂:“做多少事拿多少錢,不用謝,這是你應得的。”
出野點點頭,對熹淑妃拱了拱手:“那娘娘,我先回王府,出來太久怕引起懷疑。”
熹淑妃點點頭,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這時候,房頂上趴了不知多久的白衣男子緩緩将瓦片蓋好:
“想不到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出野怎麽也不會想到,戲時臨走前對他說自己要去城門口接書兒過來,其實早早就埋伏在了熹淑妃的寝宮房頂,只等他自投羅網。
而戲時早就懷疑宮裏有內奸,自打上次太子被綁架之時他就稍有察覺了。
因為當時出野的表情太明顯了,那種略帶不安的。
而且,自己作為專業的暗衛,當時怎麽可能睡得那麽死,仔細想想便知其中貓膩,肯定是這小子動了手腳。
不成想這次過來埋伏還真有意外收獲。
想着,戲時跳下房頂,絕塵而去——
回到王府的時候,殷池雪正坐在寝房裏發呆,戲時在門口敲了好幾遍門他都沒有察覺。
“王爺,屬下鬥膽冒犯。”戲時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殷池雪就坐在書桌前,一只手撐着額頭,另一只手則把玩着一塊桃子蝴蝶的玉佩,眼珠一轉不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王爺诶。”戲時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殷池雪堪堪回神,一擡頭。
戲時卻發現他們家主子眼睛紅通通的。
他吓了一跳:“王爺,您這是怎麽了?”
“沒事。”殷池雪忙整理好情緒,“你找我是有什麽事?”
戲時點點頭,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他俯身貼到殷池雪耳邊,将他剛才所聽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部講給殷池雪。
“王爺,要不我現在就把那封信換回來,我估計這個時間秋蘭已經去了熹淑妃那兒了。”
殷池雪望着手中的玉佩,忽而間想起那男人說的:
“只要他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會離開了。”
“不必。”殷池雪果斷說道。
戲時愕然:“這是為何……”
殷池雪攥緊手中的玉佩:“我說不必就是不必,且這件事你也不要再管。”
“可是,淑妃已經知曉我們的計劃,如若我們不先下手為強,您豈不是要坐實了同瑜貴妃偷情的罪名?王爺,這種罪名一旦坐實,就再也翻了不了身了啊。”
戲時眉頭蹙起,他無法理解,為什麽之前還在秘密部署計劃的殷池雪,今日卻說翻臉就翻臉。
“我會解釋,但如果無人相信,那便就當是我确實這麽做了吧。”
說罷,殷池雪擺擺手:“出去吧,我累了,想歇息了。”
戲時擔憂地望着殷池雪,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家王爺忽然來這麽一出,要是小栗子知道自己多日的心血功虧一篑肯定要氣得吐血吧。
更甚,如果德妃和琳昭儀知道原本可以平反冤情的她們卻因為王爺不知抽什麽瘋而毀于一旦,她們肯定更是絕望吧。
但自己畢竟是個下人,主子有命,自己豈敢不從。
而現在殷池雪的腦中一片混亂,就像卡機的磁帶,不斷重複播放着那個男人說的那句話:
“他來自未來,回來這個時代是要幫助一些怨魂了卻生前心願,而這次他要完成的,就是幫助當朝太子掃除奸佞,護他登上帝位,如果這個任務完成了,他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像是神志不清的瘋言瘋語,別人的話怎麽可以輕信呢。
但不得不說,餘鶴身上确實存在諸多不合理因素,他同那些受過禮儀誡訓的太監一點也不一樣,毫無規矩,而且,經常會說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話。
難道一切都是假的麽,當年在龍嘯山遇見的那個,也是假的麽?
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但如果真是這樣,他又何必去管德妃和琳昭儀的閑事呢,為何一定要扳倒熹淑妃呢。
因為她有個非常優秀的兒子,也因為她本身就陰險狡詐,而這些都是若廷登帝的最大阻礙。
雖不合乎情理,但也是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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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過去了麽。”
昭秀宮內,瑜貴妃正搓着小手在門口踱來踱去,看到秋蘭匆匆而歸的身影,馬上上前詢問。
“送過去了。”秋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信的內容她看了麽。”
“沒,她讓我放那就走了,還說今晚就要見分曉,奴婢估計淑妃娘娘可能今晚就要将信交于皇上那邊。”
瑜貴妃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她趕緊倒了杯水遞給秋蘭讓她喝點水喘口氣。
“那麻煩你再跑一趟長清宮,去找小栗子說一下時間。”
秋蘭應了聲,扭頭又跑了出去。
去到長清宮的時候,太子正抓耳撓腮地背書,餘鶴就坐在一邊手裏拿着戒尺,一句話背不對就要敲一下手心。
見到行色匆匆的秋蘭,餘鶴也顧不得檢查太子背書了,趕忙湊上去:
“怎麽樣了。”
秋蘭壓低聲音:“信已經送過去了,淑妃那意思可能今晚就要将書信送過去。”
“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去通知琳昭儀和德妃。”
禦書房內一派通火通明,皇帝正批閱着大臣呈上的奏折,看到北方旱情有所好轉,心情剛好一點——
“臣妾給皇上請安了。”熹淑妃倒是不請自來了。
皇帝放下筆,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你以前不是不愛往這般跑,嫌這裏書卷氣太濃,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熹淑妃咬住下唇,柳眉緊擰,看起來十分為難。
“有什麽話就說吧。”皇帝擺擺手。
“其實,這件事,臣妾不知當講不當講,說出來,怕人說我是背後嚼人舌根的小人,不說……又覺得委屈了皇上。”
皇帝緩緩睜開眼睛:“什麽事這麽嚴重,還能委屈了朕。”
熹淑妃攥緊手中的信封,慢慢呈上去:
“臣妾實在難以開口,還是請皇上親自過目。”
皇帝接過那書信,就見信封上幾個大字:
“我的瑜兒小寶貝收。”
他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還完全沒意識到這件事和瑜貴妃有關,漫不經心拆開信——
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了這封信,當看到落款時,只覺渾身血液倒流,直沖頭頂,身體虛晃兩下。
當日,禦書房內響起了一聲歇斯底裏的怒吼:
“這對狗男女!”
“皇上氣大傷身。”熹淑妃滿臉擔憂地小跑過去,端起茶杯遞給皇帝,讓他消消氣。
皇帝猛地推開她的手,茶杯砸在書架上落下來,摔了個粉身碎骨。
“且臣妾早就聽聞,這幾日小叔頻繁出入昭秀宮,上次我和母後還在禦花園碰到了他倆,但臣妾懷疑有人故意從中作梗,因為貴妃姐姐品行優良,實在不像是這種人啊。”
“知人知面難知心!”皇帝的手劇烈顫抖着,“朕這是養了兩頭白眼狼!”
“皇上,您消消氣,不然咱們還是把這二位請到禦書房親自問個清楚,以免傷及無辜,畢竟這後宮心計,實在不好說。”
皇帝一拍書案:“小包子!把這對狗男女給我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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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鶴剛從錦榮閣回來,便碰到了滿臉焦急之色的秋蘭。
“小栗子!不好了!”
“怎麽了,怎麽急成這樣。”餘鶴拉住她,問道。
“我家娘娘和九王爺被人帶到禦書房了!”秋蘭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怎麽可能……”餘鶴大驚。
“是真的,聽說皇上發了很大的火,還說要處死我家娘娘。”秋蘭說着說着,便小聲嗚咽起來,“怎麽會這樣呢!”
餘鶴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仔細回顧這件事。
不應該啊,那封自己模仿熹淑妃寫給錦媛的書信,皇帝看後難道不是應該勃然大怒然後命人把這個奸妃拖下去麽?為何事态會發展成這樣。
倏然間,餘鶴猛地擡起頭。
內奸!
這兩個字瞬間于腦海中劃過。
一定是有人又将那封信掉包了!
“秋蘭,你先去錦榮閣和召德院,通知兩位娘娘,讓她們先不要過來,等我消息。”扔下這麽一句話,餘鶴也不敢再耽擱,拔腿就往禦書房跑。
一路上碰到不少侍女太監,他們都是三五成群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餘鶴跟着聽了那麽一耳朵,就聽見其中一個太監說:
“皇上對貴妃和九王爺可謂是掏心掏肺,不成想他們倆竟聯合起來想要謀取皇位,并且早就在一起偷情了,真是讓人不齒!”
謀取皇位?!
偷情?!
餘鶴聽到這句話差點昏過去。
他勉強穩住身形,跌跌撞撞往禦書房跑。
等他過去的時候,若廷早就候在禦書房門口了,小臉淚漣漣的,一見餘鶴便張嘴大哭:
“怎麽辦,我母妃被人帶到這邊來了!我父皇現在特別生氣,一直嚷着要處死我母妃,這可怎麽辦啊!”
“殿下您先別急,我進去探探情況。”
扔下若廷,餘鶴蹑手蹑腳來到禦書房門口,就見外面候了一群錦衣衛,而禦書房的大門也大連四開地敞着。
瑜貴妃和殷池雪兩人,正跪在書案前。
皇帝眼眶通紅,額頭青筋暴起,臉上的肌肉都在随着情緒起伏而抖動,他緊咬牙關,一擡手,指着瑜貴妃:
“朕一直将你放在心頭上,從未因為你出身不好嫌棄你,這麽多年掏心掏肺的對你,連你那個廢物兒子都立為了太子,你呢,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不是的,皇上您聽臣妾解釋啊。”瑜貴妃看起來慌的不行,渾身都在顫抖。
“還有你!殷池雪!”皇帝又咬牙切齒地轉向殷池雪這邊。
“朕也從未因你和朕不是一個親娘所生而對你另眼相待,一直拿你當親兄弟,給你封王,還賜了你數不勝數的金銀珠寶、府邸宅落,甚至是讨好于你!你呢,你又是怎麽報答我的,想篡我的權,奪我的皇位,甚至還勾引我的女人!”
說着,眼淚從皇帝的眼眶中迸發而出。
說實話,他現在是失望大過憤怒,他覺自己自己從未虧待過這二人,結果自己得到了什麽。
得到了背叛與嘲笑!
但意外的,殷池雪甚至沒有說一個字來反駁,他只是靜靜地跪在那裏,不發一言。
餘鶴覺得他這種反應非常不對勁。
倏然間,他又想起來之前在殷池雪的寝房門口偶然碰到了出野。
是了,知道自己計劃的不過就是瑜貴妃、秋蘭、殷池雪和太子這幾人,這個計劃且都和他們自身的名譽性命相挂鈎,不會蠢到将這事對外人全盤托出。
那麽那個內奸,不就是看似忠心耿耿的出野?
所以當時太子出宮一事之所以傳的沸沸揚揚,也不外乎是他早就将秘密洩露了出去。
即便如此,但殷池雪此時的不發一言的态度也非常奇怪不是麽。
而坐在一旁的熹淑妃,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甚至是,一切都在她計劃內的得意模樣。
餘鶴頓時感覺渾身失了力一般緩緩跌坐在地。
完了,真的,一切都完了。
“殷池雪,你不講話,便是默認了?”皇帝看着殷池雪,輕聲問道。
見殷池雪仿佛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不講話,皇帝終于忍不住,伏案大哭。
“朕真是看錯你們了……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麽?”
“皇上,氣大傷身,您別氣壞了身子,犯不着對着等忘恩負義之人動怒。”
熹淑妃見勢上前,輕輕攬住皇帝拍打着他的後背安慰道。
餘鶴看着失聲痛哭百口莫辯的瑜貴妃,又看着被罵做不忠不義之人的殷池雪,他終于看不下去了,手忙腳亂四肢并用從地上爬起來,沖進了禦書房。
“皇上,這件事,真的是天大的誤會!”餘鶴說着,用力磕了一個頭。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為了他們兩人,餘鶴真的是豁出去了。
殷池雪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眼神變了,非常冷漠。
“其實這一切都是奴才的計劃,就是因為奴才看不慣淑妃娘娘作威作福,看不慣他冤枉德妃和琳昭儀,才出此下策,其實那封信,是奴才模仿淑妃娘娘的筆跡寫的,就是為了要害她!”
餘鶴說着,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王爺和貴妃娘娘清清白白,娘娘對您一心一意,王爺也對您忠心耿耿,皇上,望您明鑒。”
皇帝愣了下,接着緩緩看向殷池雪:
“這奴才所言,可是實話?”
殷池雪倨傲地揚起頭:“不是,他一派胡言。”
聽到這話,餘鶴霎時愣住,他呆呆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你,你瘋了麽,說這種話。”餘鶴爬過去,一把扯住殷池雪的衣袖,大聲質問道。
殷池雪冷靜地推開他:“做了就敢承認,不過是我一直觊觎貴妃娘娘的美色,這件事與她無關,您,真要怪,怪我一人。”
“你真的瘋了麽?這件事本就和你沒有關系啊!”餘鶴急了,一把揪住殷池雪的衣領,“你到底在想什麽!”
“夠了!”皇帝一聲怒喝,“先把王爺送回府上,禁足,等朕調查清楚,若是真有篡權之事,再推往刑場。”
恐懼感一圈圈擴大,餘鶴呆呆的被人推開,接着他就眼睜睜看着殷池雪被人從地上拉起來,帶離了禦書房。
“瑜貴妃也受驚了,先送她回宮休息吧。”
扔下這麽一句話,皇帝連多餘的眼神都不肯施舍給餘鶴,背着手焦躁地離開了。
熹淑妃在路過餘鶴身邊時,笑得乖張,她壓低聲音,高傲說道:
“你不會真以為,區區一封僞造的書信,就能奈我何吧。”
說着,她冷笑一聲:
“天真。”
說罷,她一甩衣袖,随着皇帝離開了禦書房。
——————————
上午還是陽光明媚,傍晚時分卻烏雲密布,就像皇帝那參不透的臉一樣,說變就變。
小雨淅淅瀝瀝密切落下,不一會兒,雨勢漸猛,随着滾滾而來的雷聲,嬰兒的啼哭聲瞬間埋沒于這雷聲中。
皇帝遣散了身邊的小太監,撐着傘,獨自一人漫步于這偌大宮中。
心情還是久久未能平複。
殷池雪打很小的時候便被皇太後認做親兒子,視如己出,自己同他年齡差不多,從小到大也一直拿他當親兄弟,有好吃的好玩的也總會第一個想起他。
但他今日卻當衆承認,他其實早就惦記了自己的妃子,甚至是惦記着自己的皇位。
皇帝緩緩閉上眼睛,将傘抛到一邊。
細密的雨滴落在臉上,一時間,他甚至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謀逆乃誅九族的大罪,一旦定罪,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也一定要處死他。
那麽,自己真的忍心麽?
如果真的忍心,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心頭不斷抽痛着。
可倘若有朝一日殷池雪真的要起兵造反,那麽兄弟之間,一定,只能留一個。
雷聲自遠方而來,閃電劃過天際,頓時将這裏渲染的如同白晝。
皇帝這才看清,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錦榮閣。
看到錦榮閣就會想到德妃和琳昭儀,本就被殷池雪一事鬧得煩躁不安,再想起當日禍患,更是憋氣。
皇帝深吸一口氣,撿起傘轉身要走。
只是當他直起身子的一瞬間,卻忽然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
沒錯,非常奇怪。
在那堵通往錦榮閣的長長的黑色外牆上,兩個奇怪的影子映在上面。
不,不是影子。
因為非常清楚,連顏色都非常鮮豔,更像是,魂魄……
一個是生面孔,另一個則是熹淑妃。
她抱着什麽東西從錦榮閣走出來,像是鬼魂一樣幽幽而去。
而琳昭儀的侍女小琪哭喊着跑了出來,緊接着被熹淑妃狠狠扇了一耳光。
不大一會兒,她似乎又抱了什麽東西回來,這次皇帝看清了,她抱的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渾身赤.裸的小嬰兒,而那小嬰兒的腰部有一處紅色的胎記,像是一個桃子的形狀,
皇帝怔怔望着那不知到底是鬼魂還是什麽的東西,霎時間,恐懼感鋪天蓋地襲來。
想着,他拔腿往召德院跑。
德妃正在哄自己的小女兒吃奶,突兀的,大門巨響,接着她看見皇帝渾身濕淋淋的跑了進來。
“皇……”還不等德妃激動開口,皇帝直接打斷她。
“讓朕看看。”說着,他一把抱過茗希,扯開她的襁褓。
果然,在茗希的腰間就有一塊暗紅色的胎記。
熹淑妃抱着孩子匆匆而過的模樣不斷在腦海中盤旋。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蹊跷?
想着,皇帝将茗希重新放回搖籃裏,他雙手按住德妃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道:
“德妃,你同朕說實話,當初你用自己的女兒調換琳昭儀的兒子一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德妃一聽這句話,心涼了半分:
“是不是真的,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那朕再問你,到底,是不是熹淑妃教唆你讓你這麽做的。”
德妃瞬時瞪大眼睛,眼眶裏噙滿淚花。
她看着皇帝,忽而間将頭埋進他懷中,凄凄慘慘喊着:
“皇上,您終于願意相信我了——”
皇帝緊咬牙關,慢慢地抱住德妃。
她這些日子在召德院受盡折磨,吃不飽穿不暖,還總也胡思亂想,一直處于精神緊繃的狀态,整個人瘦的只剩皮包骨,甚至抱在懷中都有一種不切實的空虛感。
“你受委屈了。”皇帝摸着她的頭發,溫柔說道。
但此時的德妃已經完全将那些繁瑣複雜的宮中禮儀抛之腦後,只是緊緊抱着皇帝不停重複着:
“您終于來找我了。”
——————————
長清宮內,餘鶴正坐在桌前,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望着眼前的宮燈發呆。
若廷耷拉着眉毛慢慢走了回來。
“怎麽樣,貴妃娘娘現在情緒有好一點麽?”餘鶴也是,半死不活地問道。
若廷點點頭,坐在餘鶴旁邊,唉聲嘆氣。
“你說,咱們的計劃怎麽會被熹淑妃知道的呢,而且今天皇叔表現太詭異了。”若廷托着腮,用他那不太聰明的小腦袋思考着。
“有內奸呗。”餘鶴摸着宮燈的燈罩,感受着溫熱在指尖劃過。
“內奸?是誰!”若廷立馬來了精神,幾乎是一躍而起。
“還不就是你那個傻子的皇叔的心機婊暗衛出野同志。”餘鶴嘆了口氣。
“天啊,我一直以為他對我皇叔是絕對忠心的,沒想到他這次害了我皇叔還差點害了我母妃!”若廷氣得一拍桌子。
“我現在只是想,你皇叔就那麽承認了,觊觎貴妃娘娘,甚至還觊觎皇位,這不是找死嘛?”
若廷揉着小腦袋瓜:“謀逆可是大罪啊,我皇叔,怎麽可能呢。”
兩人幹脆靠在一起,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發起呆。
“殿下,小栗子公公在麽?”
正惆悵着,忽然聽到一聲陰陽怪氣的問詢。
扭頭一看,一個小太監正舉着傘站在門口。
“怎麽了。”餘鶴馬上站起身。
那小太監一抹額頭的雨水,急促道:
“皇上召您過去呢。”
餘鶴還沒說什麽,若廷一聽倒是慌了。
“都這個時候了,父皇召他過去所為何事?”
小太監搖搖頭:“這,奴才就不清楚了。”
餘鶴穿好外套,提過燈籠,對若廷說道:“那我先過去一趟。”
若廷拉住他,搖搖頭,意思是不讓他過去。
餘鶴勉強扯起一絲苦笑:“皇上之命,我豈敢違抗。”
說罷,便撐起傘跟着那個小太監一道離開了長清宮。
這擾人的雨下下停停,餘鶴就跟着那小太監不停地撐傘關傘,但心裏也一直犯嘀咕。
這個時間了,皇帝召自己做什麽呢,難道是知道自己和殷池雪走得近,所以找自己調查殷池雪謀逆一事?
那可得好好和他說道說道。
殷池雪一旦真的背負上這種罪名,除了死不會有第二種結局吧。
餘鶴越想越煩,幹脆發洩似的使勁甩了甩傘上的水,甩了旁邊那小太監一頭一臉。
來到禦書房,見裏面亮着燈,門口擺了只火爐,正燒的旺盛。
餘鶴深吸一口氣,在心中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