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廢位太子(9) (1)
一般這種口嗨對應的場景多半是潇灑浪人于月下、樹上, 手持酒壺痛飲一番,喝到開心時忍不住賦詩一首。
但當餘鶴回頭, 看到那個趴在樹上緊抱着樹幹瑟瑟發抖的若廷時, 他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太子……您, 怎麽爬樹上去了。”餘鶴站起身子,望着若廷,問道。
若廷像只考拉一樣緊緊抱着樹幹,一動不敢動, 但嘴上還要逞強:“樹上看到的風景好。”
“殿下,說實話,您是下不來了吧。”
還好天黑,看不清若廷快比老幹媽都紅的臉。
餘鶴沒了辦法, 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張開雙手:“來, 殿下,跳下來吧, 我接住您。”
若廷哆哆嗦嗦低頭看了眼下面的餘鶴,稍微比劃下,就覺得這小栗子比自己還瘦,讓他接着自己和主動去死有什麽區別。
于是他拼命搖頭,意思是這樣風險太大, 還是算了。
“快下來吧,就您那小身板我一個能打十個,別擔心, 乖~”餘鶴哄道。
若廷從餘鶴獨自出門起就一直悄悄尾随他,餘鶴在後院坐了半個小時他就跟着在樹上趴了半個小時,小風一吹,凍得他不停吸溜鼻涕,尤其是在樹上待了這麽久,雙腳雙腿都是麻木的了。
他最後看了眼餘鶴,一咬牙,一閉眼,心一橫,縱身一躍——
一聲悶哼,兩人相擁齊齊倒地——
看到被壓在自己身下幾乎是當場去世的餘鶴,若廷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大驚失色:“小栗子,你沒事吧?”
餘鶴整張臉都紫了,但還是要故作輕松地從牙縫裏擠出倆字:“沒事……”
若廷将餘鶴從地上扶起來,笑得有些尴尬,尴尬中透露出一點自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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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本來是看你心情不好想逗你開心,結果……我真是沒用。”
“承蒙殿下厚愛,您有心就好了,我這人心大,也就一時的,很快就過去了。”餘鶴勉強扯起一絲苦笑。
“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問問所為何事麽?”若廷小心翼翼詢問道。
餘鶴拍打着身上的灰土,笑了笑:“這很重要麽?您貴為太子,沒必要為我一介奴才操心。”
這個時候,一向憨憨的若廷卻難得認真地看着他:
“其實我從沒把你當做奴才。”
餘鶴調笑道:“怎麽,該不會是當成小情人了吧,我好怕哦。”
若廷搖搖頭:“我們是朋友不是麽?”
“我們是朋友”這種略顯天真稚嫩的言辭恐怕也只能從若廷口中聽到了,尤其是于深宮之中,哪有什麽真正的朋友,只有利益當頭的拉幫結派罷了。
“你不是這麽想的麽?”若廷反問道。
這一問倒是讓餘鶴有點尴尬。
說實話,還真沒有。
若廷對自己來說不過算是一個需要解決問題的客戶,早晚都是要離別的,何必抱什麽真感情,這樣分別的時候也會好過一點,就像玉梓他們,如果當初沒有付出感情,分別時也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其實餘鶴很想以言語刺激之讓這小子清醒過來,只是一擡頭,正對上他滿懷期盼的目光。
餘鶴暗暗嘆了口氣,只好道:“當然是朋友啦。”
若廷一聽,立馬喜笑顏開,張開雙手一把将餘鶴攬進懷中:“小栗子,我就知道你對我是真心的。”
話是好話,就是聽着這麽別扭呢。
天際中,一條寬闊的銀白色長河似是随着空氣緩緩流動,一直延伸至遙遠的地方——
其實若廷會産生這種想法很正常,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從出生起他就不是為自己而活,交什麽樣的朋友,做什麽樣的事全部都是早就被既定好了的,當所有人都是帶着目的接近他時,他就更加渴望擁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
所以這個冒着被砍頭的風險半夜偷跑進禦膳房的小太監就多少和那些中規中矩的奴才有些不同。
那一碗味道很一般甚至甜到發膩的桂花蓮子羹和禦膳房的禦廚做的完全不能比。
但其中的心意,也是完全無法比拟的。
“小栗子,我餓了。”若廷就抱着腿坐在後院中,本是極具風雅的賞風賞月賞栗子,結果那不争氣的肚子總也不識時務地亂響亂叫。
“殿下,恕我直言,您的學識膽識什麽時候也像您的肚子一樣我就不必替您這麽操心了。”
“其實我從晌午至現在滴水未進。”
若廷說着,手緩緩伸了過來:“我剛才好像摸到你在懷裏藏了饅頭?”
餘鶴打開他的手,滿臉堤防地看着他:“我藏那玩意兒做什麽。”
“有啊,明明有的,就是方才我從樹上跳下來,恰好摸到了你藏于懷中的饅頭。”說着,若廷的手又在餘鶴腹部伸過去。
餘鶴再次推開他的手:“都說了沒有。”
這一下,若廷也不服氣了:“肯定有!怎的如此小氣,一只饅頭而已,等回了京城我命人給你準備一筐饅頭讓你吃個夠。”
天地良心,餘鶴是真沒藏什麽饅頭,更何況他是北方人,又不是沒見過饅頭,不至于不至于。
若廷的手繼續往下探,忽然猛地擠到了餘鶴那裏,猛地一捏,接着驚喜大叫:“我就說肯定有嘛!這不是在這裏麽。”
那一瞬間,餘鶴的腦懷中拿過猛地浮現火星撞地球的場景。
劇痛來襲,一波波侵占了大腦的所有理智。
“卧槽——!”慘叫聲霎時間響破雲霄。
“你你你你你!”若廷驚愕地瞪大雙眼,反應過來後連連後退,一腦袋撞在樹上。
他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懷疑人生,更是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僞性。
剛才從小栗子下面抓到那似曾相識但擱太監身上來說又有點陌生的物體……很明顯就是……廣大男性同胞的标志性象征吧……
可是,他一個太監,為什麽?!會有?!那玩意兒?!
“快……扶我,進去……”餘鶴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若廷愣愣地看着他,半晌,終于反應過來,忙跑過去扶起餘鶴,二人這樣跌跌撞撞進了房間。
————————
氣氛一時間尴尬到焦灼,若廷就坐在距離餘鶴五米遠的距離,看着他正掀開衣服褲子檢查自己那脆弱不堪一擊的小兄弟。
還好還好,只是被人冒犯了下,沒什麽大礙。
但是回頭一看,若廷還在那吓得直哆嗦……
“我說,這是件很恐怖的事麽?”餘鶴無奈。
若廷誠實地點點頭。
“這個……該怎麽解釋呢,其實是因為……”餘鶴努力在腦海中組織着語言,想着到底該怎麽蒙混過關。
“我,我其實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太監,所以有些震驚,如有冒犯到你,望你不要介意。”還不等餘鶴說完,若廷馬上插嘴道。
“呃?”這下輪到餘鶴懵圈了,“所以您的意思是,不會告發我?”
“為,為什麽要告發……”
“這不是欺君之罪麽。”
“可是,沒發現這件事是淨身房那些人的責任,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呢?”若廷過于真誠的語氣以至于餘鶴不容有疑。
好一招偷換概念,經他這麽一說,餘鶴都覺得很有道理。
是啊,沒給自己清根是淨身房那幫人的責任,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那這件事,能別告訴別人麽。”餘鶴哀求問道。
“九皇叔也不可以麽?”
“他是最不可以的,千萬不能對他透露一個字。”餘鶴忙捂住若廷的嘴巴。
要是被殷池雪這頭蒜知道了他能寫一萬份傳單全世界分發。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若廷只好乖乖答應了下來。
當晚,兩人都失眠了。
一個是餘鶴,一直惴惴不安地生怕若廷嘴上沒個把門的給他洩露出去;
還有一個是若廷,對若廷來說偌大皇城中只有這些皇子和皇帝才能擁有那玩意兒,他還是第一次見除了這些人之外第二個能擁有那玩意兒的人,說不震驚是假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小栗子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帶着這個疑問,最終若廷在床上烙了一晚上燒餅,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他才敵不過困意緩緩閉上了眼睛。
翌日,二人帶着黑眼圈去大堂吃早點。
殷池雪這厮春宵一晚後終于回來了,整個人看起來還神清氣爽的 ,讓人看着就不痛快。
“看王爺面色紅潤,神清氣爽,想必昨晚定是被伺候的舒适惬意。”餘鶴忍不住挪逾道。
殷池雪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微微委身,打量着他的面部表情,忽而間擡手掩嘴笑了笑:
“那是自然,怎麽着,你還要去皇上面前告我一狀?”
餘鶴撇撇嘴:“不敢。”
殷池雪看他這醋意橫生的模樣,似乎也能猜出他七八分心思,但,與他又有何幹,區區一個太監,還妄想什麽呢,簡直天真。
但看若廷滿臉菜色雙目無神猶如行屍走肉般颠颠下樓的模樣,殷池雪倒是走過去關切問了句:“殿下,昨晚可是沒睡好?”
若廷嘴巴微張,機械回頭看了眼殷池雪,然後點點頭,繼而又火速搖搖頭。
殷池雪擡手溫柔地探了探他的額頭,嘟哝了句:“沒發燒啊。”
“我沒事,勞煩皇叔惦記了。”若廷勉強笑笑,拿下殷池雪的手。
接着他不着痕跡地看向還在一邊和另一個小太監因為牽馬的問題而吵個不停的餘鶴,良久,嘆了口氣。
一行人再次啓程,向着最終目的地——秋河村前進。
離開了徽沅的市區後車子漸漸駛入郊區地帶,相較于市區的熱鬧繁華,郊區更顯寧靜祥和。
夕陽染紅了雲裳,天空中如大火翻騰,叫嚣着滾動着撲向遠方。
馬車漸漸慢下來,最終在一座略顯簡陋的小村莊前面停了下來。
“到了,就是這裏了。”殷池雪率先下車,走到若廷的馬車前擡手扶他下來。
若廷一下車,見這滿目荒涼之色瞬間變萎了三分。
他絕望地喃喃道:“接下來的半月,該不會要在這裏……”
“對,今日已經臘月二十八,再過兩日便是春節,皇上那意思是要你過了十五再回宮。”殷池雪随手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包裹,然後交給若廷。
“記住,這裏不似皇宮,無人侍奉你,你在這裏吃穿住行全要靠自食其力,還有,最重要一點,千萬不能像在宮裏那般任性妄為。”說着,殷池雪壓低聲音,頗有故意吓唬若廷的嫌疑,“因為在這裏,沒人會當你是太子,沒人會讓着你聽命于你,明白麽。”
若廷聽完,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接着他求助似的望向餘鶴:“小栗子,你會留在這邊麽?”
“理論上是會的吧……”餘鶴一看這貧瘠的小村莊,也有些打怵。
他瞬間想到了他那個年代一檔頗具争議的電視節目——變形計。
突然覺得自己和若廷就和變形計的城市主人公無異。
“那麽,祝君好運。”說罷,殷池雪再次踏進馬車。
“等等,王爺你要去哪,不是說陪我們一道麽。”
殷池雪從馬車裏探出腦袋:“本王皮膚嬌嫩敏感,太粗糙的環境會令本王渾身生……”
“行了行了。”餘鶴打斷他,“不用說了,就您嬌貴,我們都是大老粗。”
殷池雪沒搭理他,甩上簾子對着那駕馬車的小太監低聲道了句“走吧”。
乘着即将西下的火紅色夕陽,馬車于土路上颠簸着絕塵而去,只留下馬蹄踏飛的污濁尾氣。
“王爺真是表面兄弟,就這麽扔下我們自己一個人享清福去了。”餘鶴搖搖頭。
若廷穿着昂貴精致的衣服,站在村頭與這簡陋凋敝的村莊有些格格不入。
正當兩人望着這荒涼小村莊發呆之際,一個拉着牛車的老人從後山走下來,見到二人,慢慢迎上來,詢問道:“你們便是從京城殷家來的吧。”
餘鶴忙回神,點點頭:“這是我家公子,殷家因家道中落,又遇奸人迫害,不得已老爺只好命我帶公子來此逃命。”
餘鶴說着,還演技派地泛起淚花點點:“之後我和少爺便全仰仗您們照顧了,不知老伯怎麽稱呼。”
“哦,我是這裏的村長李富貴,你們喊我富貴叔就成。”老伯看起來還挺熱情,說着說着就拉着二人上了牛車。
不得不說,這牛車的味道不是一般的重,餘鶴和若廷上了車之後便不約而同地捂住口鼻。
“我聽殷家大公子說過你們的事,所以一早便拉着牛車去前山接你們,不成想你們走的另一條路……對了,你們還沒吃飯吧,不如先來我家,我家婆娘聽說你們要來早幾日就開始張羅起來……”
富貴叔一路喋喋不休,但餘鶴他們被這牛糞味熏得一度失去思考能力,也不管富貴叔說了什麽,只是跟着瞎JB點頭。
踏着夕陽潑成的紅色地毯,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泥濘小道,來到了富貴叔的家。
說實在的,自小長于深宮中的若廷還真沒見過如此簡陋的房子,幾乎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外牆還是土糊的,房頂還破了個大洞,直往裏灌冷風。
寒風蕭瑟,若廷站在這小破屋前,提着他的包裹,滿臉衰相。
他覺得父皇絕對不是派他下來體察民情的,根本就是不想要他了想讓他死在這裏。
“這就是殷公子吧,長得可真俊啊!”富貴叔的老婆美麗嫂擺動着她圓滾滾的腰肢熱情迎了上來。
後面還跟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頭。
“來來來,趕緊進屋暖和下,洗洗手,咱們馬上就能吃飯了。”美麗嫂忙活着端過來熱水盆。
若廷看着那水底還拘着沙土的破木盆,一個勁兒搖頭,表示絕對不能接受。
美麗嫂自知條件不好惹了公子不開心,臉上多少有點尴尬,搓着手解釋道:“您放心,幹淨着呢,這盆我都刷了好幾遍。”
若廷還是一個勁兒搖頭。
以前在宮裏洗手用的都是純金的水盆,說實話,這看起來就髒兮兮的木盆讓他實在有點接受無能。
餘鶴眼見氣氛不對,趕緊從背後掐了把若廷的腰,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警告道:
“別給我使小性子,人家家裏條件就這樣,最好的都給你了,快去洗手。”
若廷癟着嘴巴看了他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然後他極不情願地走到水盆邊,如臨大敵般伸出了他嬌貴的手——
美麗嫂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遞過來一條打着補丁但卻洗得非常幹淨的舊毛巾讓若廷擦手。
若廷一看那毛巾,剛要搖頭,結果餘鶴一把奪過毛巾,強行拉過若廷的雙手捂進毛巾中。
美麗嫂早幾天就開始張羅的好飯好菜其實在若廷眼裏就是拿來喂豬的,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他養的小狗婉兒都不吃。
“你們嘗嘗,這是我家養了兩年的小母雞,大補。”說着,美麗嫂夾起一只大雞腿送到若廷碗中。
若廷看着那只雞腿,沒動。
倒是夫妻二人那十歲的小女兒捂着眼睛在一邊小聲啜泣着,嘴裏還嘟哝着:“小紅,爹娘把我唯一的小紅給宰了……”
美麗嫂忙捂住小女孩的嘴,不好意思地沖餘鶴他們笑笑:“孩子小不懂事,亂講話,你們別放心上。”
怎麽能不放心上,這家人穹的都吃土了,就靠這只小母雞下蛋賣錢,結果為了接待這爛泥扶不上牆的硬是把唯一一只小雞給宰了,餘鶴就覺得這是在是下不去嘴。
餘鶴看了看那傷心欲絕的小女孩,把自己碗中那只雞腿夾起來送到小女孩碗中,輕聲哄道:“來,小妹妹,這只雞腿給你吃。”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碗中愛雞的大腿,愣了會兒,然後爆發了堪比殺豬的哭聲——
吃飽喝足後,富貴叔領着兩人來到他們住的地方。
怎麽形容呢,一間茅草屋,一條破籬笆,這就是接下來二人要度過十幾天的地方。
“我不——”
若廷剛要張嘴抱怨,就被餘鶴猛地捂住嘴。
他沖富貴叔尴尬地笑笑:“勞煩富貴叔了,時候不早了,您早點歇息吧。”
富貴叔搓着他黢黑皲裂的手,笑得腼腆:“成,那我先過去,如果二位公子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
待富貴叔一走,別說若廷,就連餘鶴都洩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這又黑又髒還漏風的破屋子,他是真的想哭了。
“這種地方,真的能住人麽?”若廷天真問道。
餘鶴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不能住也得住,不然你睡大街吧。”
若廷撇了撇嘴:“哼,就知道欺負我,等我回宮後我要把你的劣行全寫下來給父皇呈上,讓他治你的罪。”
餘鶴揪起土炕上的那條破棉被拍了拍灰,嗆的他一邊咳嗽一邊說:“太麻煩了,您還是早點登上帝王之位親自來治我的罪吧。”
若廷提着他的小包裹在原地轉了一圈,小嘴撅得更高了:
“這富貴叔一家都小氣,給我們吃那樣的飯菜不說,還讓我們住這樣的地方。”
說着,若廷還翹着蘭花指抹了把桌上的積灰:“髒死了,我的俊俊(太子的馬)住的地方都比這幹淨。”
餘鶴不耐煩地直起腰:“您就別抱怨了,您難道看不見麽,這個村子就是很窮,你知不知道,今晚你吃的那只雞,是富貴叔一家賴以為生的小雞,為了讓你開心都忍痛殺掉了,您還嫌這嫌那,有沒有良心啊。”
若廷氣勢當時就弱了下去,他摳着桌子上的那一點小洞,小聲道:“我,我又不知道,又沒人同我講過。”
餘鶴收拾着床鋪,道:
“所以啊,你得明白,你總是為了吃不上那一口蓮子羹而發脾氣,但是這世間,還有無數個像富貴叔這樣的家庭,靠着那一畝三分田勉強果腹,本來就很不容易了,皇宮還要大量征稅,你根本無法想象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若廷坐在一邊,摳桌子的動作慢了下來,似乎是陷入沉思。
半晌,他擡頭問道:
“既然如此,減少土地稅收不就好了?特別貧瘠地區免去土地稅糧食稅不就好了?再從國庫撥一點救濟銀,這樣他們就能活下來,還能吃飽穿暖啦。”
餘鶴笑笑:“您真的覺得應該這樣?”
若廷點點頭:“韓太傅和我說過,去年北方大旱,莊稼收成不好,可稅收未曾減少一絲半點,有人提出在不改變土地稅收的情況下擴大生産規模,但這并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啊。”
“那您覺得什麽是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方法。”
“太傅常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前期減少稅收,在北方推廣适合土地性質的抗旱抗旱類農作物,比如旱稻,玉米、小麥,若是要北方也像南方一樣種植喜水喜暖的農作物自然收成不好。”
那一瞬間,聽到若廷這麽說,餘鶴忽然覺得很欣慰。
“那太子您覺得,什麽樣的君主才是好君主。”
若廷思忖半晌,接着猶疑問道:“像我父皇那樣,能文善武,威嚴端莊?”
餘鶴搖搖頭,接着伸手指了指若廷:“其實是像您這樣的。”
若廷有些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睛,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沒聽錯吧,你是說像我這樣?可是別人都喊我是個廢物,文武皆敝,這麽大了連馬兒都不會騎。”
說着,他讪讪低下頭——
餘鶴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起頭,看着他,認真一字一句告訴他:
“太子,您要銘記一句話,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想要的不是多麽帥的君主,也不是多麽會作詩多麽會騎馬的君主,他們要的是時時刻刻将他們放在心上、體恤他們、愛護他們的君主。”
若廷眼球都跟着發顫,半晌,他抿緊嘴唇,接着堅定地點點頭:
“我記住了,我将來要做一個愛民護民将百姓放在第一位、讓全天下人都可以吃到桂花蓮子羹的明君。”
——————————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不知誰家的大公雞又開始扯着嗓子亂嚎亂叫——
餘鶴縮着身子像一條過冬的肉蟲一般蠕動兩下,接着緩緩睜開了眼。
身下傳來的觸感有些奇怪。
昨夜明明是安排了身子嬌貴的太子睡了床榻,自己打了地鋪,但是一覺醒來,自己就躺在那柔軟溫暖的床鋪中。
餘鶴猛地坐起來,看了看四周,卻不見了若廷。
餘鶴瞬間清醒過來,衣服都沒穿就匆匆下了床。
尼瑪啊,這小子一大早怎麽又不見人了?難道又被綁架了?
想着,餘鶴凄慘喊着若廷的大名推開了破木門——
冬日溫暖的陽光灑進來,照的人渾身都暖洋洋的。
而門口,若廷正挺着他那瘦弱的小身板使出吃奶的勁兒推着那只大石磨,富貴叔則不停往裏面灑豆子。
餘鶴一看差點原地去世,這富貴叔真是不要命了!竟敢讓太子幫他磨豆子!
若廷小臉憋得通紅,推那石磨的時候白靴都陷進了泥地裏。
餘鶴趕緊跑過去,一把推開若廷,接過那石磨:“我來我來,這東西你哪推得動。”
富貴叔拿着泡好的豆子笑道:“我今早過來送豆腐,然後小公子就問我這是怎麽做的,還說昨晚受鄉親們照顧了,打算親自做一點豆腐給鄉親們送過去。”
話音剛落若廷又擠過來,搶過石磨把手,倔強道:“我能行,我不是廢物。”
看他難得這麽積極,餘鶴也不好打擊他,只能任他去了。
出生二十五年來,餘鶴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坐門口“吧嗒吧嗒”磕着瓜子,然後看着當今太子未來的皇帝在這裏推石磨磨豆子做豆腐。
這麽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使點勁兒!沒吃飯啊你!”一時興起,他甚至還學着電視劇中的無良監工,一邊罵着一邊往若廷身上扔瓜子殼。
若廷頂着那張通紅的臉,一邊費力推着石磨一邊咬牙切齒低聲道:
“等回宮,我一定要……治你的罪……”
磨完了豆子,若廷又主動請纓幫忙做過春節用的花饅頭,他一翩翩美少年往那中年婦女堆裏那麽一坐,還真是毫無違和感呢。
“小栗子,你來,我們一起。”
見餘鶴一直在那望着自己不懷好意地笑,若廷自然明了了三分,于是乎,今天一個也別想逃。
每年過年村子裏都分工明确,男人們負責體力活,女人們則負責做饅頭包餃子,但今年,卻猛然多了三個大男人擠在一堆婦女中間……
不光餘鶴,甚至連富貴叔都被拉來做饅頭花。
“我是屬猴的,我要做一只小猴子。”若廷捏着手中的面團,像個七八歲的小孩一樣吵着要捏動物形狀的饅頭花。
餘鶴:“別浪費面了,你還是三歲小孩麽?我是屬豬的,那我要捏一個小豬豬。”
富貴叔:“你們倆孩子真是……老婆子我是屬牛的,給我捏頭大公牛呗。”
“我給你捏個錘子吧。”
要說若廷是個出身嬌貴的吧,但短短三天不到的時間,他似乎就已經融入進了這個大環境,可要說他适應能力強吧,他還是會嘴上抱怨着沒完。
雖然但是,宮裏來了人,說皇帝下令要接太子回宮過春節。
結果太子一句“不走,我還沒吃到自己捏的猴子饅頭花”直接拒絕了皇帝。
餘鶴問他以前每年在皇宮過春節的時候是什麽光景。
若廷雙手托腮,望着門口懸挂的紅燈籠,若有所思道:
“那時候,要早起祭拜祖先,接着父皇所有的妃子,所有的皇子以及王爺大臣們都會趕來同父皇慶祝新春,桌上擺滿了山珍海味,還有許多妙曼女子随着悠揚樂聲翩翩起舞,皇宮裏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一派熱鬧。”
“那你為什麽還是拒絕回宮呢,跟着村民在這裏吃糠咽菜?”餘鶴不解。
“因為很孤獨啊。”若廷莫名其妙說了這麽一句。
“孤獨?那麽多人一起跨年還孤獨啊。”餘鶴想起自己每年過年家裏就只有小姨和妹妹,冷冷清清的,所以還是很羨慕這種大家族的。
“按部就班的程序,每年都是一模一樣的程式化,向來都是群臣祝詞,說着不痛不癢的賀年詞,滿桌美味仿佛就是個擺設,儀式過後就撤桌。”
說着,若廷無奈地笑笑。
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眼神中卻是與年齡不符的老成。
餘鶴有點心疼,他是真心覺得生活在他們那個年代的孩子太幸福了。
“我們要放鞭炮了!小公子要不要一起啊?”兩人正聊着,富貴叔突然沖進來,興奮的老臉都紅撲撲的。
若廷一聽,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我去我去!”
看着若廷開心的像個孩子,餘鶴也跟着笑得傻乎乎的。
年三十的晚上,村子裏一派和樂之景,熱鬧非凡。
小娃兒們挑着小燈籠在村子裏蹦蹦跳跳,鞭炮聲響徹雲霄,這些苦難的村民終于在這個時候臉上露出一點喜色。
又是一年到了,自己又一聲不吭鬧失蹤,不過這次給小姨和佩佩留了信,說自己要出差,今年新年不能一起過了。
現在想起來,多少有點唏噓。
別說太子覺得新年孤獨,餘鶴自己現在都覺得有些冷清。
“新年好啊。”突兀的過于平靜一聲,在這喧嚣中多少有點格格不入。
餘鶴怔怔回頭。
五光十色的煙花下,将那張白嫩嫩的小臉都印上了淡淡的顏色。
“你……”餘鶴愕然。
“你什麽你,沒規沒矩。”那人輕笑一聲,突然從袖口掏出一只藍色的小盒子。
“王爺?您不是回宮裏了麽,怎麽回來了?”餘鶴驚訝地嘴巴都能吞下一整只西瓜。
“我沒走,一直在鎮上的客棧裏住着。”
“您可真好意思啊。”
“怎麽,我做什麽還要經過你的允許?”殷池雪說着,将手中的小盒子遞過去。
“這是什麽。”餘鶴不敢接。
畢竟以殷池雪的性格,裏面要是裝枚炸.彈都有可能。
見餘鶴遲遲不接,殷池雪沒了耐心:“數三下,不收就扔了。”
說着,還作勢要丢出去。
“為什麽不要,反正你花錢。”餘鶴一個猛虎下山撲過去搶過那只小盒子。
他翻來覆去看了眼那小盒子,又看了看殷池雪:“裏面是什麽啊,該不會是有毒氣體。”
殷池雪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餘鶴打開那只小盒子,一枚通透的乳白色和田玉就靜靜躺在軟榻上。
“哇!這個,好看诶!可以拿去賣了麽?我正好缺錢。”餘鶴拿出那枚玉佩,仔細端詳一番,發現還是桃子形狀的。
“你敢。”殷池雪瞪他一眼。
“開玩笑嘛。”餘鶴視若珍寶地摩挲着那枚玉佩,“不過為什麽要送我這麽貴重的東西啊。”
“還不是看你為容姑娘她們二人慷慨解囊,把自己的玉佩偷偷留給她們,剛好過春節,就當是新春禮物。”殷池雪漫不經心地說道。
“謝啦,我沒有錢給你買禮物,還你一個香吻可以麽?”
“不可以,那我寧願你什麽也不要給我。”
餘鶴做了個鬼臉,不屑地“哼”了聲。
爾後他又仰起頭正視着殷池雪。
他正仰着頭看煙花,今天還特意穿了件偏粉偏紅的新衣裳,都說紅色顯白,這下更是顯得殷池雪整個人都煞白煞白的。
不誇張,真的是煞白煞白的,就連嘴唇都沒什麽顏色。
“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殷池雪斜他一眼,沒說話。
“王爺,奴才鬥膽……”說着,餘鶴壯着膽子伸出了他不安分的手。
殷池雪的額頭滾燙,燙的餘鶴甚至下意識縮了一下手。
“我kiao,你發燒了诶。”語氣卻是異樣的興奮。
殷池雪一挑眉:“怎麽,我生病了你很開心麽?”
“沒有啊。”
是啊,開心到簡直要當場勁舞一段。
一直因為像殷池雪這種非人類肯定是那種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的,像感冒發燒這種距離他們非常遙遠,但只有這樣,他也像正常人一樣發燒感冒,才會覺得自己離他近了一點。
“王爺,既然生病了就要說啊。”
殷池雪沒說話,其實是覺得大過年的,不想掃了別人的興,所以才一直忍着。
“不要忍着,您身子嬌貴,要是出點意外我們可擔當不起。”
殷池雪一甩衣袖:“行了,賀年詞也說完了,我先回去了。”
“嗯?不留下一起包餃子麽?”餘鶴天真問道。
“這種事是我做的麽。”殷池雪睥睨他,說罷扭頭就走。
但是沒走兩步,明顯就看到他身子開始虛晃起來。
餘鶴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看到他虛晃的步伐,于是下意識跟了上去。
從背後看,殷池雪的頭發很長,绾的很精致,整個身材比例都恰到好處,讓人忍不住死盯着一直看。
但看着看着,卻忽然見他停住了腳步。
餘鶴也下意識跟着停住了腳步。
殷池雪微微側過頭,似乎是想用餘光觀察什麽。
但随着一陣眩暈感襲來,一瞬間感覺像是天地都在旋轉。
說實話,餘鶴之前一直在想,像殷池雪這種強大到不像正常人一定不會輕易地摔倒或者撞到的吧,也想象不出他出糗的樣子。
但意外的,上天像是聽見了他內心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