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翌日一早, 天剛蒙蒙亮,村裏的公雞都還沒打鳴,許青延就來敲門。
陸則倒也不會賴床, 只是昨天晚上把家裏從頭到尾清了個遍, 又冷又累,弄到半夜才睡,早上才有些沒能起來。
聽着外面清脆的聲音, 陸則閉了閉眼, 提起精神後喊了聲:“來了。”
外面寒風凜冽,一出被窩冷得像刺骨。陸則面不改色, 卻又在外褲裏面又加了條褲子。也虧得他這具身體身高腿長, 看起來才不臃腫。
777看着這一幕, 在心裏偷偷地笑。
熱水瓶裏還有點昨天燒的熱水,陸則湊活着洗了臉刷了牙,沒讓許青延在外面久等, 揣着錢出了門。
門外,許青延原本以為得等他磨蹭許久, 卻沒想到他還挺利落。他扛着一個大大的袋子,就着朦胧的晨光看着陸則, 遲疑半晌後道:“你就穿這麽點, 路上會冷的。”
陸則看着面前的少年, 下面暫且不說,光是上面就是裏三層外三層, 裹着厚厚的棉襖, 原本清瘦的身形硬生生被襯得圓潤了起來。
陸則覺得自己穿得還行, 不怎麽冷。
許青延抿了抿唇道:“拖拉機跑着冷, 大早上的還有風, 你好歹也圍個圍巾戴個帽子。”
陸則見他堅持,沉默片刻還是妥協的回了屋裏,翻箱倒櫃找到了陸母留下來的圍巾和陸父的帽子,又裹了三層,這才出門。
許青延終于滿意。
集合的地點在村頭。
村長家是全村唯一一戶有拖拉機的,平常趕集什麽的也都會順帶捎上父老鄉親。當然也不是白捎,村民要麽給點錢要麽給點東西,畢竟人家來回一趟也耗油,不好白占便宜。
許青延一路扛着袋子,裏面是那只兩百斤的羊。
昨天晚上回去後,家裏就如何處置這頭羊商量了許久,最心動的法子還是帶到城裏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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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想到這是陸則特意打回來的,他們轉頭就把東西賣了,做法實在是不好看。
但要留下來,他們又心疼,舍不得吃。
許青延聽着他們在那商量,沉默許久才道:“咱家是個什麽情況陸則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這麽打腫臉充胖子。明天我把它帶到城裏賣了,留幾斤羊肉給爹補補身子,剩下的錢,也夠咱們明年輕松許多了。”
許父一時沉默,許母嘆道:“你說的是。”
只是到底有些抹不開面子。
哪有把人送來的東西再拿出去賣了的。
要不是家裏實在困難……
哎。
兩百斤的重量不是說說的,許青延到底年紀不大,又還在長身體的時候,動作間難免有些勉強。
原本想着陸則把羊拎回來的時候那麽輕松,許青延以為自己也行,卻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索性剩下的筐子和各種山貨許母一早就送到村口,許青延不用再操別的心。
陸則看着他吭哧吭哧走了半天,到底是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接過他的袋子:“我來吧。”
許青延想要拒絕,陸則往前示意:“待會要是有人問,你怎麽說?”
許青延張了張嘴,蹭車的自然不止他們兩個,周圍都是認識的鄉親,他們要是問起來許青延帶的是什麽,許青延還真不好糊弄過去。
他上前一步:“我和你一起擡。”
陸則直接大步向前,說:“你腳程先快一點再說吧。”
陸則一米八幾,腿長步子大,許青延想要跟上他的确有些勉強,聞言不由悄悄癟了癟嘴,心裏雖說更多的是感激,但也不免有些羞惱。
他還會長的!
兩人到村口的時候,人已經來的差不多,許母早已把其他的東西放到了拖拉機上,裏面也坐了不少人。
陸則把袋子抗上去,周圍的人見狀都不由面面相觑:
“這是陸小子吧?”
“還真是……長的跟他爸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麽一大早,可是難得看到他……”
周圍人聲音不大不小,陸則自然是能聽到,擡頭挨個喚過去:“叔、嬸。”
“诶,诶。”那些人明顯有些驚訝,對視了一眼後有人試探問道:“陸小子也去趕集啊?”
“是。”陸則笑道:“去城裏看看。”
“哦哦,好,好。”那人有些尴尬,不知道該說什麽,又有人看了他身後的那個大袋子,好奇道:“陸小子提那麽大個袋子,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啊?”
他們可看到了,東西分量不輕,上來的時候還發出砰的一聲響呢。
一旁的許青延聞言,不由舔了舔唇。
陸則笑着,輕描淡寫道:“家裏沒東西了,昨天上山本來想碰碰運氣,正好碰到只個落單的羊,想着今天帶到城裏賣。”
“哎呦!”一群人紛紛驚呼出聲:“羊可是稀罕玩意兒!你這看起來得有百來斤吧!”
陸則道:“也不大,估計是走丢的羊崽子,不到一百斤的樣子。我自個兒在家也不會燒,想着賣了好歹能買點別的。”
“呵呵,是是是。”一群人雖然都羨慕他有這麽好的運氣,但到底是跟人家不熟,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想着反正農閑了,沒什麽事,等以後也讓家裏的小子去山上看看,就不說羊,哪怕是只山雞兔子也是一頓肉啊。
許青延不由松了一口氣,他慣來不會應付這些叔叔伯伯,要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難免不會有人眼紅。
說話的功夫人已經到齊,拖拉機開動,轟轟隆隆的聲音吵得很。
許母來得早,給他們占了個好位置,車頭的地方,前面有東西擋着,風沒那麽大。
許青延湊到陸則身邊,貼着他耳畔說了聲謝謝。
周圍的風都是冷冽的,耳邊溫熱的氣息訴說轉瞬即逝,但很是明顯。
陸則轉頭對上許青延的臉,少年口鼻都被包裹在圍巾之下,唯獨露出的一雙眼睛,黑亮亮的,像是最光彩的黑曜石,奪目絢爛。
陸則怔了怔,随即說了句沒事。
他還沒轉過頭,手裏忽然被塞了個溫熱的東西。他垂眸一看,是一張現烙出來的油餅,裏面放了些蔥花,看上去噴香酥脆,一口掉渣的那種。
拖拉機的聲響轟隆隆,吵得很,許青延只能湊到他耳邊說話:“我娘早上烙的餅,讓咱們路上吃。”
他又從一旁的竹筐裏拿出一個水杯,用毛巾包裹地嚴嚴實實的,熱乎乎的。
許青延說:“還有水,趁熱喝。”
陸則心緒一時不免有些複雜。
許家的情況他是了解的,平時吃喝估計都很節省,昨天為了招待他蒸了一大鍋米飯;今天又烙了煎餅,用的還是白面。
陸則低頭咬了一口,說:“替我謝過嬸子。”
許青延胡亂吃了一口,小聲說:“該我們謝你才是。”
他一路上關注着陸則,見他一個餅吃完了就又給他塞了一個,一連吃了三個,見許青延還要再塞,陸則無奈道:“我吃好了。”
許母用料忒實在,兩個餅子下肚暖暖和和的,也飽得差不多。
許青延又把水遞給他,陸則猶豫了一會,還是擰開了瓶蓋,張嘴沒碰瓶口,喝了兩口。
許青延自是注意到他的動作,睫毛微微斂了斂,心道是個講究的。
又等了一會,他默默地把餅子啃完,感覺有些噎,拿着瓶子問陸則:“還要嗎?”
見陸則搖了搖頭,他這才湊到自己唇邊,喝了一口。
陸則見狀頓了頓,卻也沒說什麽。
農村的土路不好走,一路磕磕絆絆,将近一個小時才到城裏。
此時已經天色大亮,城裏看起來也有了些人煙。
大多數人都是去集市上,陸則卻是讓村長家的兒子把他們在國營飯店門口放了下來。
一整只羊,一般人家吃不下,現殺現賣他們也沒那個條件,最好的方法就是賣到飯店之類的地方。
其中又屬國營飯店最有錢。
陸則幫許青延把羊扛了下來,門口招待的人聽到他們來意後連忙叫經理出來。為免耽誤生意,一群人挪到後廚,但大廳裏卻也有不少客人看到了袋子裏的羊。
經理讓人稱了稱重量,又問了點問題,得知是昨天晚上剛打的,才在外面凍了一晚上之後,不由點了點頭。
“這樣,這羊的确新鮮,我也不壓你價,整頭羊我給你二百七十四塊八毛,你看怎麽樣?”經理說。
許青延聞言心下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咱們國營飯店做生意自然是公道的。這樣吧,你給我二百七十塊錢,再給我裝幾斤肉,拿兩根骨頭,成不成?”
經理見他爽快,也沒再糾纏什麽,當即便說:“成!保準給你留幾斤好肉!”
許青延這才露出一抹笑,經理讓人去找錢,等那厚厚的一沓大團結到手後,他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陸則一直在他後面看着,也沒出聲。看他一點點和經理交涉,帶着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随即又慢慢放松。
十七歲的男孩,說小也不小了,也該慢慢成長了。
陸則心想。
羊現在不好處理,便約定好等下午再來拿。經理知道他帶的還有山貨,看了眼品質後也決定收了,雖說比在外面賣的低了半成,但好歹是全部賣出去了,以往還總是有剩下的。
許青延心滿意足。
陸則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錢收好,打開棉襖又撩起毛衣,露出的貼身裏衣心口的地方縫了一個小小的口袋,四周嚴嚴實實,只留下兩指寬的口留着放錢進去,上面甚至還綴有兩個扣子。
陸則看了一眼,移過目光,許青延整理好衣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說:“我等會得去集市那邊,把剩下的竹筐都給賣了,下午還要去書店買點書,你要跟着一起去嗎?”
陸則搖頭:“我還有別的事。”
許青延也知道他來城裏一趟肯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忙,能這麽幫自己已經很不錯了,聞言也沒多問,只是提醒他:“晚上你還回村裏嗎?正叔的拖拉機一般下午四點就要走,你要是回去,到時候也得在這裏等着。”
陸則點點頭:“知道了。”
許青延見他表态,才算松了一口氣。兩人就此別過,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777看着許青延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筐,不由問道:【宿主,您不跟過去看看嗎?】
陸則腳步一頓:【看什麽?】
他說:【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了,人販子都不拐這樣的,還能走丢了不成?】
777一時無言,好半天後才吭哧道:【您以前可不是這麽對上個任務對象的。】
陸則笑:【那是我老婆,他是嗎?】
777沉默片刻,憋出了一句:【宿主,這就是你們人類常說的,雙标吧。】
陸則只說:【謝謝。】
按照記憶裏的地方走去,陸則這次進城是有自己的事的。
要護住許青延一生順遂,首先他自己得先立起來,才能在許青延遇到問題的時候搭把手。
在這個即将迎來飛速發展之初的年代,陸則也有想過要做什麽事。許青延未來肯定是走知識分子那條路,他的天分擺在那。陸則原本也想過在這條路上當個先行者,畢竟他腦子裏的知識足夠讓他在這個年代獲得崇高的地位。但是原身的資質擺在那,初中的學歷更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一蹴而就,沒法解釋。但要慢慢來,從大學一步步往上爬,變現的時間又未免太長了些。
想了想去,最合适的還是從商。
原主父母工作勤奮,也一貫節約,工作這麽多年省下了不少錢,在外人看來多少也算一筆巨款。再加上父母雙雙出事,領到的工廠和肇事者的賠償款,加起來在這個年代,更是一筆不菲的錢。
現在房地産還沒興起,其他的高科技更是連影子都沒看到。陸則要從商,就只能從實業開始。而那麽些實業中,成本最低,最容易上手的,就是服裝業。
陸則腦子飛快轉動,原主父母留下來的錢不少,但是要從無到有辦一個服裝廠要耗費的錢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既然自己辦不行,那就用租的……
原主在城裏和一群狐朋狗友一起混着,也因此結識了一群人,說是在本地開個服裝廠,明裏暗裏地暗示他這個服裝廠的前景有多好,他們去南方做過專業的考察,也在本地做過市場調研,甚至還高薪從外面請來了兩個老師傅和兩個技術人員。原主和他們去廠裏看過一次,看到那專業的設備的流水線當即就動了心,覺得大有可為。好說歹說才說動他們帶他一起,大手一揮拿出兩千塊錢投了進去。
那家廠子本身當然是沒什麽問題,器械是真的,員工也是真的,去外面請的設計師和師傅也是真的。
但廠子後面的那群人,明面上是做服裝的,實際上是在做拐賣婦女兒童的勾當,這不過是背地裏生意的掩護罷了。
原主上了他們的船後,前兩個月人家都說廠子剛辦,效益不好,讓他再等等。原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卻不想,這一等,就等到了警察抓人,原主被迫在局子裏走了一圈,确定了他确實不知情後才被放了出來。
最後錢雖然被還了回來,但卻去局子裏走了一遭,可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得到。
現在原主已經把那兩千塊錢投了出去,而陸則此行,就是為了回收利息的。
那群人進去後廠子就成了就成了無主之物,裏面的器械都被收歸了公家所有。但廠子裏還有許多不知情的員工,有些老師傅還是拖家帶口從南方過來的,怎麽安置這群人,可成了公家頭疼的事了。
陸則這個時候若是願意接手,想來也算是解決了他們的一個麻煩。
朝着警察局走去,陸則腦海裏逐漸形成了一個閉環的鏈條,心裏逐漸定了下來。
随意往四周看了眼,警察局靠近居民區,這個時候大多都在上班,少有行人。只有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女人,抱着一個哇哇大哭的孩子邊走邊哄。
陸則在那孩子的衣服和鞋上頓了頓,心道可是巧了,進警察局的投名狀這不就有了?
……
……
下午四點,許青延準時在國營飯店門口等着,手裏還剩一個筐,提着他買的一些東西。
把飯店人給的羊肉和骨頭放在最底下,又買了些菜,許青延四處看了眼,陸則還沒來。
國營飯店裏挂的有鐘表,許青延看了眼,已經四點,到了他們之前約定好的時間。
但陸則還沒來。
正叔一般都很準時,前後不會超過十分鐘。許青延有些急,看着時鐘一分一秒的走過,四處張望的動作也越來越大。
錯過了正叔的車,他又沒騎自行車,再要回去可不方便。
拖拉機轟轟的聲響很大,隔着老遠就傳到了耳中。許青延擡眼望去,是正叔。
拖拉機在面前停下,正叔問他:“怎麽沒看到陸家小子?他不回村了?”
“回。”許青延說:“他可能有什麽事耽誤了,還得一會。”
“嚯,那可不能等他了,再晚回去就黑了。”正叔說道,許青延還想說再等兩分鐘,其他村民也紛紛開口:“這時候還沒來,說不準就是不回去了。陸小子在城裏熟門熟路的,怎麽也輪不着咱們擔心。”
“話說青延什麽時候和陸家小子這麽好了?”有人會心一問。
許青延頓了頓,只道:“前兩天說了幾句話,就那麽慢慢熟悉了。”
“果然還是年輕人之間有話題。”
許青延抿着唇沒說話。
正叔已經發動了拖拉機,陸則還沒來。
他睫毛微微斂了斂,以為陸則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卻不料拖拉機剛動,車壁上忽然攀上了兩只手,緊接着陸則整個人撐了上來,長腿一邁,就進了車鬥。
拖拉機瞬間發動。
許青延眼睛瞬間就亮了,不自覺地往他那邊湊了湊:“你來了!”
陸則對上他那瑩亮的眸子,不覺頓了頓,随後點了頭:“處理點事,晚了點。”
許青延也高興,又覺得自己的反應似乎有些誇張,便微抿着唇,眼眸卻還是微漾:“趕上就好,我還以為你不回去了呢。”
陸則在他身邊坐下,聞言說了句:“回去。”
他對上小孩的目光,想了想,把手裏提着袋子遞到他面前:“吃一個。”
許青延低頭一看,油紙包着的是幾塊雞蛋糕,現出鍋的,看上去暄軟蓬松,鼻尖都還能聞到香氣。
這種東西不便宜,許青延想要拒絕,陸則已經拿起一個塞到他嘴裏:“嘗嘗好不好吃。”
早上吃了人家的餅,晚上總得還回去。
許青延猶豫了片刻,還是雙手拿着雞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陸則看了他一眼,小孩兩頰鼓鼓囊囊的,吃東西吃得小心細致,生怕掉一點渣渣。
他又看了一眼。
然後收回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陸言陸語:
#十七歲的男孩,也該慢慢成長了。#
#人販子都不拐這樣的。#
#那又不是我媳婦兒。#
然後還嫌老婆腿短,不等老婆,卻又悄咪咪地在那偷看老婆(指指點點)
原本打算今天多寫一點,寫到認出老婆的,結果今天的天氣太好了,這種天嘛,你們知道的,太好睡了~
明天繼續努力,看能不能寫到陸狗認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