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路一讓開, 正在調頭橫在了路中間的馬車就顯得非常顯眼了。圍觀衆人的目光跟随着容昭和祝子翎往前,不知不覺就落到了這輛馬車上。
容昭冷淡地往這邊瞥了一眼,車夫頓時驚起了一身冷汗。
“啊,我們剛才是不是堵路了?”祝子翎一開始沒認出那馬車和車夫是尚書府的, 見狀連忙拉着容昭往旁邊靠了靠。
容昭沉默收回視線, 順着祝子翎走到一邊, 把大路讓了出來。
車夫看着眨眼間暢通了的道路,卻是僵在原地, 片刻後才轉頭小聲問車裏的胡氏:“夫人……還要繞路麽?”
胡氏坐在車裏, 卻是一時說不出話。
剛才她本來還在不耐地掀起車簾往外看,然而一見到那兩個身影出現, 胡氏怔愣一瞬後頓時飛快地放下了簾子, 藏進了馬車裏。
她一時間心慌得直跳,被車夫問起也無暇回應, 而是拼命又往後靠了靠,不動聲色地伸手把車窗上的簾子也拉得更嚴實了點。
胡氏現在一點也不想跟祝子翎打照面。
她如今事事不順、倒黴透頂, 名聲也臭了一層,祝子翎倒是在外面春風得意、衆星捧月。
若是被對方看見,她還得大庭廣衆下給人行禮。而且對方還不知道會怎麽幸災樂禍,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故意出言嘲笑她。
胡氏生怕被祝子翎發現,緊張得心髒直跳,等車夫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是要繼續調頭還是直接走,她才深吸了兩口氣平複下來,命令道:“直接走!趕快!”
車夫只好依言把轉了方向的馬又驅趕着轉回來,因為空間不大, 胡氏又催得急,馬車不由被微微甩出了一點弧度。
本來這倒也無傷大雅, 孰料就在轉彎的時候,連着馬匹和車廂的帶子竟是突然斷了一邊,以至于馬車受力不均一下子歪了過來,狠狠地晃了兩下,好懸才沒直接側翻在地上。
雖然車好歹是沒翻,但之前沒有撞到的胡氏,這一下卻是結結實實地狠狠撞上了車壁,然後又順着慣性往前撲去,直接沖過車簾滑到了外面,幸虧慌亂中抓住了車沿,才沒有直接跌到地上。
這一番天旋地轉,腦袋和腰側都撞得生疼,胡氏還沒能弄清楚情況,忍不住就發出了一聲不輕的痛呼:“哎呦!”
馬車的這番晃悠把其他人的目光又吸引了過去,祝子翎聽到好似有點耳熟的聲音也不由地轉頭看了看,沒想到就看見胡氏皺着臉倒在了車廂外面,形容十分狼狽,祝子翎頓時一怔。
他看了看馬車上斷裂的帶子,大致明白了怎麽回事,眨了眨眼湊過來道:“胡夫人?還真是您啊?”
“沒想到這原來是您的馬車。這是怎麽了?人沒事吧?”
胡氏因為剛才的意外一時都忘了祝子翎的事,這會兒聽到對方的聲音才從身上的酸痛中回神,頓時渾身一僵。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光沒能按之前想的避開祝子翎,反倒還直接在對方面前丢了個大醜,簡直再沒有比這更狼狽不堪的了。
聽到祝子翎假作客氣關心的話,她忍不住感到一口老血梗在了喉頭。再注意到自己摔出車廂的不體面姿态被這麽多人看見,胡氏臉色不由一陣青一陣白。
其他人本來只是感嘆胡氏倒黴,這一下估計摔得不輕,聽見祝子翎的話紛紛意外。
“這是哪家的夫人,跟厲王妃認識?”
“奇怪,既然認識,看見厲王妃怎麽都不打個招呼?”
“這……這是祝尚書府的那位啊,我之前恰巧見過,就是城東當鋪那事的時候……”
“那……那不就是厲王妃的那位嫡母嗎?”
“原來是她啊,那難怪了……”
“看來厲王妃跟這位尚書夫人确實關系不怎麽好。”
一個不叫母親,只稱呼夫人,一個路上看見當了王妃的繼子,假裝沒看見。
就這關系,之前的傳聞裏又多了一個被證實的。
“夫人這是傷得不輕?要不要我讓人送你去醫館啊?”祝子翎看胡氏半天沒動,又問道。
胡氏終于僵着臉爬了起來,想要整理一下衣服頭發又不好動,只能忍着疼幹笑着對祝子翎道:“多謝王妃好意,臣婦沒什麽事,回府自己擦點藥油就行了。”
“這馬車攔在這兒不好,臣婦還是先行告退了。”胡氏暗中咬牙,面上卻不得不對祝子翎十分恭敬,說着就想要趕緊離開。
容昭站在祝子翎身邊,冷臉看向胡氏:“多日不見,胡夫人的禮儀莫不是又退步了,連怎麽行禮都忘了?”
他語氣淡淡,視線卻帶着滲人的寒意,“本王讓夫人和貴公子一起抄寫《禮記》,不知夫人是陽奉陰違并未去做,還是太過冥頑不靈,以致認真抄寫也學不到一點先賢的品德氣度?”
胡氏越發僵住,被容昭看得寒意頓生,只能彎下膝蓋重新認認真真給容昭和祝子翎行了禮。
“臣婦因剛出了意外,這才一時疏漏,反應不及,還請王爺王妃恕罪。”
“那《禮記》你抄了麽?”祝子翎半是好奇半是故意地問道。
胡氏:“……”
她低下頭,掩去憤恨咬牙的神色,勉力恭敬地答道:“回王妃,王爺有令,臣婦自然不敢怠慢,自然是抄了的。”
祝子翎:“那看來夫人就是學習能力比較差,要再多加點功課才能有效果了。王爺你說對吧?”
祝子翎偏頭看向容昭,容昭面色淡淡地應了一聲,對胡氏道:“既然如此,夫人每日抄寫的量再多加一倍吧。貴府的公子也可以一起。”
“……”面對充滿壓迫力的容昭,胡氏只能僵着臉應是。
順便給胡氏多添了點麻煩後,祝子翎就沒多在她身上耗費時間,稍加挖苦幾句就将人放走了。
主要是浪費太多時間的話,剛買的燒餅就要涼了不好吃了。
一被放過,胡氏頓時着急忙慌地離開,讓車夫将那斷了的帶子随便系上就趕緊走了。
然而即便只是這樣短暫的一個碰面,還是給圍觀的人留下了不少談資,同時也讓胡氏心裏留下了不小的恨意。
今日一過,她不知禮數被厲王勒令每日抄寫《禮記》的消息恐怕又要傳出去了!
雖然胡氏面對容昭十分惶恐,對祝子翎也表面上維持了恭敬,但容昭還是很容易感覺出對方心裏隐藏的濃烈惡意,而且主要針對的還是祝子翎。
容昭看向轉眼間就忘了這一茬,捧着燒餅開始吃的祝子翎,眸光微沉。
雖然胡氏是個蠢的,但名義上還是算祝子翎的嫡母,未必不能借此對祝子翎不利。
看來還是不能多留。
容昭心裏算計着,面上卻并未露出神色,也和祝子翎一起上了馬車走了。
他們走後,一路圍觀的百姓們互相看了看,頓時都迫不及待回去找人分享起這天的驚人經歷了。
胡氏想的不錯,關于她狼狽摔倒、被厲王訓斥不知禮數的事情确實傳了出去,不過幸運的是,人們明顯更加關注厲王和厲王妃的那些互動,對此津津樂道、樂此不疲。
相較之下,後半部分關于她的那些事,很容易就被關于前者的讨論給掩蓋了,并沒有大規模傳開。也就是某些早對胡氏看得不那麽順眼的貴婦們,會時不時拿這事出來譏笑一番。
當然即便如此,也不妨礙胡氏對害她出醜的祝子翎恨得牙癢癢。
要不是祝子翎沒事去買什麽破燒餅,搞得一群人把那路堵了,她也不至于要車夫來回調頭,害得馬車突然間出了問題,自己當衆出醜。
胡氏實在有些想不通以往一直被她摁得死死的祝子翎,如今怎麽會能這樣踩在自己頭上。原本以為嫁給厲王應該是祝子翎凄慘的開始,哪知道對方反倒靠了容昭,靠了厲王妃這個身份趾高氣揚起來了。
眼看着祝子翎在厲王府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麽毛病,厲王一日不倒,祝子翎就能一直狐假虎威,胡氏越想越不甘心。
雖說胡氏一直不願意相信容昭會對祝子翎有多好,但這麽看起來,顯然容昭對待他們只會比對祝子翎更加惡劣。
既然如此,恐怕只有等容昭沒了今時今日的地位權勢,才能讓祝子翎重新回到自己應有的位置。
胡氏想到這兒,不由地想起了這次回孝文伯府,被家裏人交代的事。
如今會與厲王作對的,也就是譽王了。
孝文伯之前就曾告訴她,等譽王得勢,定然不會任由厲王還這麽嚣張跋扈,至少會将人奪了兵權,甚至不會留他的性命。
這話原本是之前孝文伯拿來寬慰她的話,然而胡氏如今想起來,卻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路子。
只要譽王得勢,厲王失了權柄乃至性命,祝子翎自然就沒了倚仗,到時候潦倒落魄或是被牽連至死都是可以想見的。
可惜如今譽王麻煩纏身,倒讓祝子翎越發張揚起來。
孝文伯勸她伏低做小哄祝瑞鴻回心轉意,再請祝瑞鴻出面幫譽王早日度過這個難關,原本胡氏對此并不怎麽情願。
畢竟上回賞花宴的時候,她按照譽王要求的去跟祝子翎打好關系,試圖借此幫譽王拉攏對方,結果卻是自己當衆出醜、名聲掃地。
這回譽王自己出了事,還要她去求祝瑞鴻,胡氏自然覺得對自己來說不劃算。
但現在再想想,若是這樣能讓祝子翎早日倒黴,也不是不可以試試。
比起給祝瑞鴻伏低做小,胡氏更不願意看祝子翎的臉色。
譽王雖然近來受阻,但畢竟是皇後嫡子、左相外孫,繼位希望還是很大的。而且祝瑞鴻如此不念舊情,恐怕只有讓他跟自己娘家綁上一艘戰船,日後被過河拆橋的概率才會小。
否則沒準祝瑞鴻見祝子翎得了勢,還要他們将對方給好生捧着。
胡氏看着跟前的《禮記》,越發下定了決心。
祝子翎還不知道胡氏已經恨他恨得打算連容昭一塊兒對付了,他最近的日子過得十分充實,白天要操心美食城方方面面的準備工作,晚上還得用異能給容昭治病,順便還要再想想跟出海有關的知識,還有其他可能對容昭有用的東西,寫寫“說明書”。
不過對祝子翎來說,再忙也不能耽誤吃。而且因為給容昭治病要費異能,祝子翎的夜宵和早餐都吃得更多了。
這天他又去了廚房,見到有一些做完炸雞後剩的邊角料,便想起了一道菜。
“這麽多雞爪……要不做個虎皮雞爪吧。”祝子翎沉吟了一下,說道。
廚子們一聽祝子翎要做新菜,連忙積極地湊過來給他打下手。
虎皮雞爪這菜并不難做,只是又要煮又要炸又要蒸,工序稍微繁瑣了一點,在未來世界,一般在自己家裏做的也不多。
但對于王府這些做慣了麻煩精細的宮廷菜的廚子們來說,做個虎皮雞爪自然是再容易不過了。
首先自然是把一大堆的雞爪都清洗處理幹淨,去掉指甲。接着冷水下鍋,加入生姜料酒,稍微煮上一會兒,然後撈起來沖去浮沫。
等煮好的雞爪放置晾幹後,就可以下油鍋了。
因為雞爪上的水分并不一定完全幹了,所以這一步是最需要小心的,炸的時候需要拿鍋蓋遮擋在上面防止被油濺到,但不能直接蓋上鍋蓋。
待一個個雞爪被炸得越發肥胖膨脹,顏色金黃,表皮起泡,就算是炸好了。
炸好的雞爪撈出後瀝油,接着立刻放入冷水中浸泡,需要浸泡兩炷香以上的時間。
同時用鹽、糖、醬油、醋、胡椒、豆豉、麻油等調制成醬汁,等雞爪泡好後小火蒸上半柱香的時間,就可以拿出來淋上醬汁,拌勻上色。
然後再繼續蒸一炷香,出鍋的就是成品了。
雞爪對王府的廚子們來說屬于比較低等的食材,因此平常少有鑽研其做法的。不過雖然不怎麽研究,但雞爪他們卻也很愛吃,不用多麽麻煩的做法,只要用鹵料一鹵,再蒸出來就非常可口了。
祝子翎讓他們做的這道虎皮雞爪,顏色倒是跟鹵出來的差不太多,不同的是肉顯得更加飽滿一些,而表皮卻又皺皺巴巴的,搭配起來倒是頗為饞人。
衆位廚子們也有眼力,一眼就看出這虎皮雞爪最值得吃的地方,就是那賣相仿佛老态的一層皮。
在祝子翎先嘗了一個雞爪并滿意點頭後,他們也都分到了一個,連忙也都細細品位起來。
不同于一般的雞爪,皮和肉渾然一體,虎皮雞爪的皮和肉是完全分離了的,皮上的褶皺充分吸收了味道濃郁的醬汁,粗糙的口感別有一番獨特的新奇風味,襯得裏面的肉更加肥厚軟糯,搭配起來堪稱一絕。
長時間的浸泡和蒸制讓雞爪非常軟和入味,色澤鮮亮誘人,仿佛輕輕一抿就能讓肉從骨頭上脫離下來,吃着毫不費力。
不知不覺才幾息的時間,一只雞爪就都已經進了肚子。
衆人吃完後意猶未盡,對着祝子翎又是一番欽佩誇贊。
沒想到這樣的邊角料,也能被祝子翎弄出一道很适合在美食城賣給人嘗鮮的新菜來。
照例讓人做了第二鍋後,祝子翎就帶着一盤雞爪去找容昭。
他跟往常一樣暢通無阻地進了容昭的書房,正要讓對方嘗嘗他弄出來的新品,卻在看到容昭旁邊的人時一下子愣住了。
那人聽見聲音回過頭,面帶訝異和錯愕,顯然并不認識祝子翎,而且還對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感到奇怪。
但祝子翎卻是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轉回視線,看向容昭問:“王爺,這是誰啊?”
容昭不由地輕輕蹙了蹙眉。
祝子翎以往從來沒在意過他的這些手下,哪怕是被人針對挑釁都不怎麽愛搭理,這次卻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進來就盯着人看了半天,還主動詢問對方是誰……
容昭沉默了一下,才淡淡答道:“這是本王在西北軍中的一員親衛,俞信衡。”
“俞信衡?”祝子翎聞言眨了眨眼睛,再度看向這個皮膚黝黑、面相老實淳樸的高壯漢子,問道:“你剛從西北來的嗎?”
俞信衡面對着祝子翎,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無措。
他雖然知道容昭娶了個男王妃的事,但卻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人,一開始差點沒想明白對方是誰。
他正跟容昭彙報要務,祝子翎就能突然進了書房來,還向容昭詢問他的身份,現在又問他的來歷……
這不是後宮……呃,後院幹政嗎?
再說這王妃看着也太金貴了些,對于他們這些當兵的大老粗來說,感覺難以打交道的程度也就僅次于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了,俞信衡都怕自己一旦開口說話,一個不慎就會不如對方的意,不小心把人氣到或者吓到了。
他忍不住看向容昭,希望容昭能先把祝子翎給打發掉,或者先把他給打發掉也行,反正他還沒法适應跟這樣一位面嫩的王妃對話,結果卻見容昭臉色不知怎麽沉了下來,整個人都越發顯得冷冰冰的。
俞信衡不由一個激靈,以為容昭是不滿他怠慢王妃,只能硬着頭皮轉回來給祝子翎答話:“回、回王妃,末将是從西北回京的。”
祝子翎看着他,眼中既有好奇又有點親切,又問道:“除了俞信衡,你還有其他名字麽?”
俞信衡聞言一愣,不由再度看了看容昭,卻見容昭越發神色難辨,一手食指輕敲起了桌面,黑色眼瞳裏眸光沉沉。
饒是俞信衡是跟着他不知多少次在戰場上一同拼殺的親衛,一時間也分辨不出容昭的想法了。
他猶豫了一下,看容昭始終沒開口阻止祝子翎,還是老實答道:“除了俞信衡,在外末将還常用俞平這個名字。”
容昭不着痕跡地盯着祝子翎,就見他聽到俞信衡說出“俞平”兩個字後,頓時眼睛一亮,面色明顯地高興起來,還沖俞信衡露出了一個頗為燦爛的笑容。
“我以前認識一個跟你很像的人就叫俞平。”祝子翎微微笑着對俞信衡說道,“沒想到現在還會碰到你,看來咱們還挺有緣的。”
“……”
容昭指尖的敲擊霎時間頓住,眸色又不知不覺沉了一分。
他微微抿了抿唇,端起茶杯沾了沾唇,垂眸掩下了眼中神色。
不過祝子翎還毫無所覺,拿出那一盤虎皮雞爪,徑自對顯得有些錯愕的俞信衡招呼道:“對了,這是我剛讓人做的新菜,俞大哥你也來嘗嘗吧?”
容昭:“……”
祝子翎話音才落,便突然聽見“咔擦”一聲,好好的名貴茶具直接變成了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