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頭號
朱棣似乎只是随口一問, 對于徐青青的回答并不在意, 轉頭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
徐青青卻開始黏人了, 跟着朱棣湊到桌案前, 問他為何要派人殺劉靈秀。
朱棣淡然瞟一眼徐青青,意思很明顯:你問的是廢話。
徐青青樂了, 非要追問:“王爺竟為了我對劉靈秀動手, 還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好麻煩的。”
朱棣坐下來寫折子, 連眼睛都沒擡一下,因為他知道徐青青肯定還有後話沒說完。
“王爺是不是心悅我呀?”徐青青俏皮地躬身,故意眉眼含笑地看他。
朱棣提筆的手一頓, 轉即将筆沾了沾墨,“心悅是什麽。”
“就是喜歡呀,就是我因你而快樂而快樂, 因你憂傷而憂傷, 見不到會想, 也會患得患失, 見到了就心跳加速,開心又緊張。王爺博覽群書,居然連心悅是什麽都不知道?”
“知此二字而已。”朱棣淡然道,垂眸繼續寫。
徐青青沒話說了。
燕王的意思在說,他知道心悅二字為何, 但從來沒有體會到過心悅是什麽。簡言之,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雖然這答案徐青青早就料到了, 但沒有想到朱棣居然一點猶豫都沒有就回答了。好歹以夫妻的名義相處了這麽長時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按照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數量來計算,他們也算是有好幾百日恩的夫妻了。她連色相都犧牲了,居然沒能增添他對自己一點點的好感度。
本來還想着要是有點兒情分,她以後略還可以施展一下,逐漸實現得寸進尺的方針策略,拉低燕王的底線,讓自己越來越潇灑,現在看來此法任重而道遠。
不過一點沒感情也有一點沒感情的好處,可以無情交易,冷漠談生意。
“王爺,那我們之前談的條件是不是可以恢複了?之前是我不對,惹王爺不高興。王爺就看在我最近表現挺好的份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一定會更加努力,不給王爺拖後腿。”
徐青青像個犯錯的學生一樣,在朱棣跟前立正站好,嚴肅認真地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了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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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的筆尖兒一下戳到了奏折上,半篇漂亮的清隽小楷就此白寫了。
徐青青見狀,馬上找借口告退。
朱棣看一眼那眨眼間就一溜煙跑沒了的身影,把折子丢進銅盆裏用火焚毀。
丘福馬上取來了空折子放在桌上,卻發現王爺不寫了,拿了一本書,直接半卧在榻上很閑逸地看起來。
王爺若準備做一件事,從來不會因為被突然打斷而不做,除非他本來就不想做……
丘福突然領悟到了什麽,想想剛才被吓跑的燕王妃,不禁有點可憐她。燕王妃怕是永遠都不會知道,剛剛那一下她被王爺算計了。
或許大概可能這就是他們夫妻間的情趣,反正他不懂。
大家放鵝已經有一陣子了,這鵝喂得好養得好,自然也都愛下蛋,于是這些天便攢了不少鵝蛋。
徐青青決定帶領三位王爺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腌鵝蛋。
秦王和晉王一開始是拒絕的,放鵝放牛這種事情好歹屬于務農,已經夠他們表現‘吃苦’了。腌鵝蛋這種細致的小活,都是婦人來做,歸屬于廚房雜務,他們幾個乃堂堂王爺,這種事兒幹了又不得名,幹嘛要做。
“眼看着要入冬了,再過兩個月就快過年了。回頭王爺們進京過年的時候,拿着自己腌制的鹹鵝蛋孝敬父皇母後,豈會不得贊美?而且我可以保證用我的辦法腌制的鹹鵝蛋,一定比一般人家的好吃,個個出油噴香卻不會鹹得齁人。”
秦王和晉王便被徐青青說動了心思,随後算上燕王一起,三人各自分工,把鵝蛋洗幹淨晾幹,泡酒後,再混着五香粉的鹽裏滾一圈,曬三日後入壇存放。
半個月後,鹹鵝蛋剛剛好。
清晨一碗白米粥,配着芝麻餅,把新鮮煮好的鹹鵝蛋切一兩半,露出中間大而流油的鹹蛋黃,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吃,便會特別香。
再加上這是自己勞動得來的成果,就更加意義不同了。秦王和晉王為了肯定自己腌制鵝蛋的美味,特意都多喝了一碗粥。
二人已經開始算着還有多久日子能到過年,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鹹鵝蛋獻給父皇和母後了。
徐青青覺得只放鵝放牛還不足以體驗到普通百姓的疾苦,更該讓他們了解到掙錢的不易。
入冬後,徐青青偶爾會讓王爺們去鳳陽城那處備好的舊民宅裏住,就是那間當初被晉王‘捉奸’的破宅院。
晉王再來這裏的時候,還故意躲了朱棣一陣兒。倒不是因為他做壞事愧疚了,不好意思見朱棣,而是因為觸景傷情想起正是因為自己當初的蠢,害得他的寶庫都空虛了,他肉疼!
王爺們來此暫住,目的就是負責把腌制好的兩筐鹹鵝蛋賣掉。不許使用特權,只能像普通百姓一樣在街邊擺攤,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賣蛋。
三位王爺起初誰都放不下架子,在瑟瑟寒風中站了一天,最終憑晉王的美貌賣了二十個。
第二日卻是一個都沒賣出去。
如此又過了三天,堪堪才賣出去五十個。但他們要負責賣掉的鹹鵝蛋足有兩大筐六百個。按照這速度,他們大概要賣到過年了。
最重要的是他們天天要在寒風中站着,每天還只能拿自己賣鵝蛋的錢買菜吃飯,太艱難了。
“四弟,你媳婦兒太狠了,這都過去多少天了,也沒見她露一面。就算不關心我們倆,來看看你也是應該的。”
朱棡不想這麽熬下去,當然要把主意打在徐青青身上。
這四弟妹平時看着挺機靈的,挺識時務的,怎麽一到執行帝後命令的時候這麽死板?
朱棣一聲不吭,只在鵝卵筐前當一根最合格的柱子。
朱棡氣得沒法了,私下裏悄悄地跟秦王朱樉商議,權且先冒用四弟的名義把四弟妹招來再說。
人來了就好辦,她總不至于不給兩位兄長面子。
徐青青于次日中午抵達,聽了兩位王爺的抱怨後,不禁失笑。
“找對了方法,就是最輕松不過的活計。”
“四弟妹你可別吹,富貴人家不吃這個,普通人家大多都自己做了,哪會特意買你的。既然你說是最輕松不過的活計,那你就賣一筐給我們看看。”
“行!那我若賣出去了,可有什麽獎勵?”徐青青反問。
“哎,四弟,你看你媳婦,鑽進錢眼裏了吧?”朱棡扭頭質問朱棣,他的錢都被他媳婦給坑光了,這還要錢呢!
朱樉忙阻攔:“唉,可不能這麽說,豈能有讓四弟妹白幫忙的道理。這拜師請教,本就該送上束脩。”
能用錢換來的,那都不叫事兒。
朱樉馬上向徐青青表示他有一塊很好的翡翠料子,個大,夠綠,成色佳,難得這塊極品料還沒被制成物件,得了它憑自己以後想做什麽便能做什麽了。
“多謝二哥,還是二哥大方!”徐青青笑着拍了馬屁,便特意瞟了一眼朱棡,大有嫌棄他窮的意思。
朱棡摸了摸鼻子,心虛又不爽,卻也無可奈何。不過他倒是要好好看看,徐青青會怎麽把一大筐足有三百個鵝蛋在半天時間內都給賣出去。
若賣不出去,他一定掐着腰,巨大聲嘲笑她一通。
這些鵝蛋都已經提前煮熟了,徐青青選了三個蛋磕開,把三分之一的蛋清剝掉,将鵝蛋黃顯出來,便小提着一小筐五十個鵝蛋出門。
出了巷子後,徐輕輕就按照自己的記憶朝鳳陽城驿站去。但走到岔路後,她有點兒不認路,不知該走左邊的還是在走右邊的。
“這邊。”
朱棣突然朝右走。
徐青青莫名其妙地跟上了,走了一段距離之後,看到幾間她熟悉的鋪子,徐青青才确定自己沒有走錯。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朱棡不解地問。
“驿站。”
抵達驿站門口,徐青青擺了鵝蛋,見到有往來的外地人,便問他們是否需要鹹鵝蛋,還将把扒好的鹹鵝蛋給他們看。
“趕路只吃幹糧多沒滋味,這些東西帶着油香,放着也不會壞,随吃随取,還有滋味,再合适不過。”
幾個趕路的外地人發現這鵝蛋看起來确實不錯,有了興趣,試着買了兩個。剛好有才抵達驿站叫了飯吃的,趁機磕碎一個鵝蛋嘗了嘗,果然發現味道很好,居然比菜還要香,趕緊再追加多買了些。
買的人多了,來問的人也就多了,好奇來湊熱鬧的人也不少。
“她這蛋是煮好的,可以現吃,黃又大又香!出門趕路的買兩個肯定不會錯!”
驿站這條街周遭還有不少客棧,都以出遠門的外地人居多。徐青青一小筐蛋買完了以後,再續上。得力于鳳陽城夠繁榮,小半天的時間三百個鵝蛋終于賣出去了。
牛皮沒有吹大,她的極品翡翠料到手了。
臨走前,徐香香美滋滋的囑咐三位王爺繼續再接再厲。今天她雖然賣出去三百個蛋,卻不能算在他們的功勞之內,他們還是需要另外再賣三百個。
朱樉一聽這話後悔了,那他豈不是白搭一塊翡翠料?
“二哥,可不是這個理兒。今兒賣出去的鹹鵝蛋必留口碑,明日你們再去老地方賣,定然就好賣了。”徐青青解釋道。
朱樉一想是這樣,那邊有親軍看着,他們若落得個靠女人幫忙的名頭反倒更不好聽,還是自己賣好。
徐青青單獨跟朱棣說了兩句話。
“王爺一開始就知道我要去驿站。既然早想到了,怎生這些日子還跟着他們在寒風中站着?”徐青青很疑惑。
“行高于人,風必摧之。”
諸王在鳳陽的表現每月都會上報給皇帝,皇帝草根出身,平常閑來無事就喜歡跟臣子們聊這些。如今這一樁賣鹹鵝蛋的事,別看是小事,在很多讀書人眼裏卻是可以上升到品行、辦事能力的大事。
按照晉王那小心眼的性子,确實會計較。
但如果此事換她這個在鄉野長大的女子來做,反倒不一樣了。因為出身不同,性別不同,就沒有了可比性。而且皇帝也不會随便在臣子們面前,閑來無事談論自己的兒媳婦怎麽樣,因此也不會造成影響。
徐青青回觀後,被楚秋急急地拉到會客堂內。
堂內地中央跪着一男子,年紀三十多歲,穿着绫羅直。
“這位是公輸木匠的二叔。”楚秋介紹道。
徐青青略明白了,請他起身。
“小人冒犯,請王妃恕罪!但小人實在沒辦法了,陵兒他有危險,小人不得不來求王妃。”公輸鳴抖着手呈上一張紙。
楚秋接過來,再遞給徐青青。
“若想救人,五日後令徐仙人來瑤山飛花亭一見。遲來一日,或多帶一人,一根手指,砍光為止。”
信上的字跡為深紅色,從成色和味道上來辨別,确系為血書。
瑤山飛花亭為鳳陽城外一處賞梅勝地,山上遍是梅花,山頂有一大涼亭名為飛花亭。相傳是前朝某富商為讨一位為飛花的名妓所建,具體情況已不可考,如今只餘美景供大家欣賞了。
楚秋告知徐青青,公輸鳴在來平安觀之前,并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已經是燕王妃。只是之前公輸陵在家的時候,總是茶不思飯不香,問及時聽他提及平安觀的徐仙人。公輸鳴便以為他的大侄子只是因心系上了一位出家人,才會得此相思病。此番不得已找來,得知徐仙人就是燕王妃後,吓得就像現在這樣跪在地上起不來了。
“何時的事?”
“三天前,還剩下兩天時間。”公輸鳴忙道。
“回吧。”徐青青把血書攥在手裏,淡淡瞟一眼公輸鳴,就冷言把人打發了。
公輸鳴流淚道:“我們公輸家靠得就是精巧的手藝活兒,一雙手比什麽都重要。陵兒是我們公輸家未來的族長,平日裏傷一下手指那都跟要了命一樣,如今竟、竟……求王妃,救救草民可憐的大侄子!”
“放肆,這種事兒豈能亂求!你這不是污蔑我們王妃麽,若被外人聽着了,我們王妃的名聲還要不要了!”碧螺厲聲叱責道。
公輸鳴愣了下,也反應過來這般說确實不合适。他一開始來求人還抱着一線希望,覺得出家人會有慈悲之心,或許會出手相助。可現在是燕王妃了,确實啊,這身份太不合适,讓人家怎麽幫。
公輸鳴忙磕頭賠罪,保證此事他絕不會外傳去亂講。
“草民太慌了,真的沒辦法了,卻不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陵兒弄死……”公輸鳴痛哭流涕地給徐青青磕頭,咚咚聲極響,才不過幾下額頭就磕破了。
“人我雖不能救,但我有一出路可指給你。”
……
隔日,三位王爺終于賣完了鹹鵝蛋,返回平安觀。
朱棡掂量着賣蛋剩下的錢,跟朱棣和朱樉講明白:“誰都別跟我搶,這錢我要留一輩子。”
“好歹分我一文。”朱樉也覺得挺有珍存意義的。
朱棡果真只分給朱樉一文,想了想也分給朱棣一文。
“公平分好了!本王要去沐浴了!”朱棡說罷,就潇灑地走了。
朱樉也要好生休息一下,邀請朱棣:“一起喝點酒?”
“不了。”朱棣看眼西邊。
朱樉恍然大悟地笑起來,“我倒忘了,四弟還有人急着要去問候呢,快去吧。”
朱棣冷着臉回房,見到徐青青後,他便斜眸看了一眼丘福。丘福立刻代為打發走屋內所有人,并将門關嚴。
徐青青一臉疑惑地看着步步靠近的朱棣,下意識地往窗邊退。這舉動完全出于本能,即便她知道自己就算反應機敏,能跳窗跑了,外頭那些侍衛也不會讓她成功溜走。再說燕王會武,應該不大可能會讓她成功跳窗。
徐青青一直被逼到了牆邊。
“想去哪兒?”
“哪也不去,這不是被王爺吓得麽。”徐青青實話實說,反正也被對方看出來了。
“你好大的膽子。”朱棣微微傾斜身體,保持雙眼與徐青青平齊。
徐青青馬上斜眼去瞧別的地方,以避免被對方眼神氣勢殺到。
論對付燕王的經驗,她略有一點點小心得。
“不知王爺在指哪件事?”徐青青試探問。
“哪件?”朱棣哼笑,“這麽說還不止一件?”
“沒有沒有,我就是怕自己平常馬馬虎虎,無意間做了什麽小事冒犯了王爺,不過應該是除了那一件沒有別的事了。”徐青青忙道。
朱棣安靜地看她,自然在等她的解釋。
徐青青眨眨眼,“這婚前的事王爺都清楚,公輸陵他二叔一來求我,我立刻就想到王爺塊,把人打發了過去。因為我知道王爺肯定會想幫忙,把公輸木匠救出來。”
“哦?”朱棣把手放在了徐青青的耳朵上。
徐青青心裏一抖,狗王爺不會是揪耳朵揪上瘾了吧?
“王爺當初選擇繼續住在道觀,還故意經常與公輸陵來往,便不難推測出王爺想拉攏公輸陵這樣的人才到自己的麾下。”
“那你不想救公輸陵?”朱棣再問。
“想啊,”徐青青應承之後,見朱棣的臉色都快結成冰了,補充解釋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能救就救呗。但如果王爺和公輸陵掉進水裏,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王爺。”
不然她就算先把公輸陵救出來,按照大明律法,對親王落水見死不救,屬大不敬之罪,他們倆還是都得死,甚至連絞刑留個全屍的機會都沒有,必須砍頭身首異處。
朱棣從徐青青耳上的頭發裏捏出一片梅花瓣,旋即坐在桌旁,發現了桌上有備好的紅棗姜茶,正熱着。
徐青青笑着湊過來,“特意給王爺準備的,天寒濕氣重,喝點對身體有好處。”
早知道他今天回來,會來質問她,這紅棗姜茶就是專門用來減除怒火的武器朱棣飲了一口。
“那王爺打算救他麽?”徐青青問。
“不救。”朱棣答得幹脆。
徐青青才不信朱棣這話,想問清楚又不好再問,她怕問多了引得朱棣懷疑她和公輸陵之間真有什麽。既然朱棣當初願意屈尊僞裝成他最不喜歡的書生,也一定要跟公輸陵打好關系。徐青青就知道朱棣肯定會珍惜公輸陵這個人才,不會讓他輕易死。
再說這公輸鳴所給的血書,漏洞太大,以至于徐青青想忽視都沒有辦法。
竟約在梅花爛漫象征男女感情之地的瑤山飛花亭,還要她一個人赴約。對方若明知她是燕王的身份,卻還這樣寫信要求,分明是故意想毀她名聲,意圖在男女事情方面構陷她。
越是這樣她越不能上當,并且還要避開這層關系,坦率地告知朱棣。盡管這難免還是會讓小心眼的燕王感到不快,但這點震動比起隐瞞之後被發現的驚天動地,根本不值一提。
徐青青把血書找出來遞給朱棣。
朱棣見這血書被随手搓成一團,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人王爺可以不救,但這故意給我寫血書,拿這種話算計我,意圖給王爺頭上添點綠的人,王爺可不能放過。”
徐青青嚴肅建議朱棣狠狠對付寫信的人,這在本質上其實跟救公輸陵沒什麽兩樣,只是在表達方式上燕王更舒服一些罷了。
只要目的能達到,徐青青不介意用一些迂回的手段“這是你的仇家,想撺掇本王來對付,要拿出點誠意。”
朱棣不為所動,他早就看穿了徐青青的小伎倆。不過她既然知道避諱,至少說明她能端正認識到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
徐青青聽到這話打了個激靈,忽然意識到了一點。
“對啊,這賊人雖然抓了公輸陵,但顯然在針對我,是我的仇家。可我的仇家已經死了,還會是誰?”
敢對付她的仇家就只有劉靈秀,其他人還不夠條件做這種事來對付她。
但她與公輸陵相處的時間并不長,曉得拿公輸陵的身份來威脅她的人,除了道觀裏的同門師姐妹們,就只剩下從公輸陵口中得知內情的人。
在這種封建環境下,未婚男女之間的情愫本就恥于開口,更不要說她已嫁為人婦。公輸陵從不曾跟她确定過關系,以他的品性,不可能随意跟人宣揚這種事,除了對最親密的家人。
朱棣與徐青青的對視的過程中,領悟了徐青青對劉靈秀死亡的質疑。
“是誰說不看也信,如今又不信。”
“信,我就是确認一下,排除一切可能。”徐青青趕緊解釋道。
朱棣嗤笑一聲,覺得徐青青在說廢話。若早信了,她何須再确認?當時真該讓她對着劉靈秀的首級,仔仔細細地看滿一炷香的時間,讓她徹底信透了。
“沐景春,”徐青青突然吐出這個名字,問朱棣,“王爺跟他可還依舊是朋友?”
“朋友是什麽。”朱棣語氣不是反問,而是陳述。
得了,徐青青明白了。
這口氣就跟當初他回自己‘喜歡是什麽’一樣的。
狗燕王冷血無情,不管對女人還是對朋友都一視同仁,好樣的!
“去瑤山。”
徐青青忽然聽說朱棣竟然要帶自己去瑤山,愣住了,“不是說不去救人了麽?”
“賞景。”朱棣率先出門了。
徐青青趕緊穿戴好,匆匆趕來的時候,朱棣早已披着紅狐領玄色鬥篷,飒爽地騎在馬上,脊背過于端直,恍似嫌棄了凡世塵俗,欲乘風歸至天上去。
騎個馬還裝帥,你可真能上天了。
徐青青心裏默默吐槽一嘴,也騎上馬,便随燕王一路疾馳至瑤山。
燕王帶着足有三十名侍衛上山,山下另有二十多名親軍守衛。
瞧這架勢,王爺确實是來看風景的,按照綁匪的計算手法去砍公輸陵的手指的話,那現在他們要砍掉公輸陵五十多根手指了。
快至山頂飛花亭的時候,侍衛們分散開來,先排查搜索,預備确認安全無虞後,再請王爺王妃繼續向前。
朱棣卻直接拉住了徐青青的手,徑直往山上走,随即抵達飛花亭。
居高臨下,漫山的紅梅盡收眼底,鮮豔奪目,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徐青青環顧一圈,正以為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侍衛就押着身着青色鬥篷的公輸陵來了。
公輸陵本還有些慌張,想要反抗,随即見到立在涼亭內的燕王和徐青青,就愣住了。
一個身穿紅狐領子玄鬥篷,一個穿着白狐領子淡粉鬥篷。
男的清貴雍容,高出人表。女的清麗娉婷,貞慧伶俐。
只消一眼,便讓人在心裏立刻映出一句話:一對璧人。
公輸陵随即低下頭去,在侍衛的提醒下,跪地對二人請禮。
徐青青特意觀察了公輸陵的手指,十根都在。雖然知道他應該沒有性命危險,但是在确認他安全的這一刻,徐青青還是暗暗松了口氣。
“你沒事就好。”徐青青嘆道。
公輸陵不解:“草民有事?”
“你來此地的緣由為何?”丘福等人都意識到其中似有誤會,馬上問他。
公輸陵蹙眉,默不作聲。
朱棣将血書親自遞給了公輸陵。
公輸陵見了上頭的內容後吓了一跳,忙問:“莫非王爺王妃來此,是為了救草民?”
公輸陵知道信上的內容幹系重大,忙跪地表示定是有宵小之徒故意設套算計他和燕王妃。
“不瞞王爺,草民也收到一封信,信上也有人要挾草民,若不只身一人來此赴約,王妃便會有性命之憂。”公輸陵太不擅長說謊了,他解釋的時候話語有些虛浮,讓人一聽就能分辨出來裏面有撒謊的成分。
徐青青暗觀一眼朱棣的臉色,見他并無特別異常,心稍微穩了些。
“信呢?”朱棣問。
公輸陵愣住,說話聲更虛浮了:“被草民燒了,事關重大,草民不想讓不相幹的看到,白白污了王妃的名聲。”
燒了才是欲蓋彌彰,什麽人都不通知只身前來的行為,更是說不清了。
徐青青此刻大概猜到信上會是什麽內容了。應該是有人以她的名義寫信給的公輸陵,大概說了些什麽她愛慕他,如果見不到他,她會絕望要尋死之類的話。公輸陵一定是害怕她有生命危險,這才會冒險只身來赴約。
不然以公輸陵的單純程度和禮儀修養,他決不可能在她嫁為婦人之後,幹出這樣出格的事,而且還出于安全考慮先把信給燒了。
徐青青再暗暗觀察一眼朱棣的臉色,好像依舊沒有什麽異常?
朱棣冷淡地瞟一眼公輸陵,聲音更淡:“你走吧。”
公輸陵應承之後,欲告退,但他退了幾步之後,突然跪在地上,向朱棣磕頭。
“王爺之前和草民談的事,草民已經想好了,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
徐青青小小地吃驚了一下,她深知公輸陵有多麽不想跟官家打交道,他現在突然改主意應下,不得不讓徐青青多想,覺得他是為了自己才會如此。
顯然因為今天鬧出的這一樁烏龍,燕王不清不楚的冷淡态度,讓他心裏沒底了,故才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卻不是為了保全他自己。他是想通過表達效忠燕王的方式,來試圖證明他們之間的清白。
其實徐青青很想告訴公輸陵,她夠機靈,很安全,他完全不必這樣犧牲自己。但這些話在現在的這種場合,根本不合适說出口。
瑟瑟寒風吹過,幽幽梅香襲來,聞香人卻各懷心思。
突然,星星點點的白從天而降,越來越大,變成了漫天飛舞的雪花。
潔白的雪紛紛揚揚地落于紅梅林之中,一紅一白的強烈對比,令景色更加美不勝收。
“很好。”
片刻沉寂之後,朱棣應聲。
朱棣命公輸陵即刻啓程前往他北平藩地,負責改建燕王府邸,他要在半年後看到一張讓他能八分滿意的圖紙。
公輸陵應承,随即告退。走之前,他看了一眼徐青青,再度行禮的時候更恭謹一分。
“保重。”徐青青道。
這回即便有朱棣的注視,她也不管了。在公輸陵離開後,她便飛快地下山,命人去把公輸鳴給她捉過來。
這件事跟公輸鳴絕對脫不了幹系,定然是他将消息傳給了什麽人,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早派人去了。”朱棣道。
徐青青回看一眼朱棣,沒吭聲,默然騎上馬。歸觀後,她便忙着張羅年關獻給帝後的禮物,一連三日都沒有主動跟朱棣說話。
但徐青青發現了,她不管是否跟朱棣說話,人家好像都不在意。每日依舊如常來她房中休息,該喝茶就喝茶,該睡覺就睡覺,安靜對他來說似乎是一種享受,一天甚至可以順利看完兩本書。
徐青青觀察過,以前朱棣在她這裏最多一天就看一本。這麽說來,她還吵着他了?
徐青青憋不住了,趁着丘福随朱棣一道來的時候,召來丘福質問:“不是說早就去抓公輸鳴了麽,這怎麽過了三天還沒抓到?”
丘福詫異,他懵呆地望一眼那便正更衣的王爺,不知該講還是不講。
最終在徐青青的嚴厲注視下,他不得不道了一句:“王爺沒告訴王妃?”
丘福此言的含義很明顯:有什麽事兒請問王爺,屬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你們小夫妻吵架可千萬不要連累屬下這個無辜者。
“這種小事哪用王爺操心,你跟我說就是。”徐青青傻了才會去問朱棣。
“這……”
丘福一臉為難,他不是不能說,他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一旦說了,王爺卻不喜他說,那他就倒黴了。王爺說不定還會因為他只顧着聽從王妃的話,而把‘叛徒’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你說不說?”徐青青故意提高音量,但這話卻不是說給丘福聽的,她知道丘福夾在中間為難,不可能去違背燕王的話,她其實是兇給朱棣聽的。
“下去。”
朱棣淡淡一聲吩咐,丘福如臨大赦,馬上铿锵地應承,逃似得地退下。
走之前還很識趣地把門關嚴,另打發走要進門伺候的丫鬟們都,似乎已然在為徐青青跟燕王的吵架做好準備了。
徐青青随便扯起一本醫書立在跟前,擋住自己臉,假裝在看書。
朱棣将書拿起。
“幹嘛?”徐青青立刻炸毛。
“反了。”朱棣将醫術正過來後,重新立在徐青青面前,卻因為沒立穩,書直接扣在了徐青青的臉上。
“人死了,被滅口。”
徐青青抓着書的手頓了下。
“不必內疚,他本就逃不出本王的掌心。”朱棣淡淡再道。
徐青青把臉上的書抓下來,問朱棣何意。
“前兩日,公輸鳴曾主理建造的一座禦賜寺院塌了一間房,此事說大可大,要株連的。”
徐青青有所領悟,就算不鬧出血書的事兒來,公輸陵為了保住公輸家,也一定會答應朱棣的要求。
狗燕王太壞了!
徐青青:“那公輸鳴到底因何而亡?”
“□□所傷,中毒而死,與上次刺殺我的毒箭一樣。”朱棣道。
“廖寒霜?”徐青青驚訝。
“公輸家在江湖上很有名聲,公輸鳴品性略有不端,有很多酒肉朋友,極可能由此被江湖人探到了消息,報與了廖寒霜,進而被他們加以利用。”朱棣解釋道。
徐青青動了動眼珠兒,大概想明白怎麽回事了。
劉靈秀死了,迫使男主沐景春黑化了,第一女配廖寒霜一定已經遇到了沐景春。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加之廖寒霜本就容易對男主産生好感。二人合作後一起想辦法對付她,可能性很大。
以男主腹黑的性子,他斷然不會擅自出手,留下證據。而且男主有他自己要遵守的道義之心,他可能會殺人,但絕不會真用砍人手指這種下三濫方法去折磨人。
這次使計利用公輸陵來誣陷她,玩一招殺人不見血,根像是他的行事風格。
“那王爺該感謝我。”徐青青嘆口氣。
朱棣:“怎麽講?”
“這還不夠明顯麽,現在他們已經把刺殺王爺的事暫且排到後頭了,主要先殺我。瑤山梅林那一招,就是想讓王爺當場捉奸,怒極殺掉公輸陵,我肯定也不會有好下場。如此死了人總要給個合理的解釋,事情就掩蓋不住了,傳出花兒來都不奇怪。”
徐青青停頓了下,接着道:“王爺當初就不該算計着非要娶我,看看,現在落下多少麻煩?”
徐青青想趁機讓燕王承認自己當初的行為有多錯誤,這樣他很可能就會答應恢複之前的條件了。
“你不是麻煩。”
徐青青忽然聽到這話眼睛亮了一下,有點期待下文。
燕王是不是要準備說點什麽安慰她或令她感動的話了?
“至少擋在了本王前頭。”朱棣接着道。
徐青青:“……”
刺客把她列為頭號刺殺對象,狗男人居然真的在慶幸!
這種實話你不說出口能死麽!